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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马场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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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阳公主受伤,杨四小姐惊马, 一场马球赛, 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呆呆望着杨绪尘抱人离去的背影,还在马背上的杨缱忘了言语, 保持着紧握缰绳的模样,灵魂出窍般生生成了一尊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才蓦地一松手,整个人脱力般滑了下来。

    一赤一紫两道身影同时出手架住了她,季景西下意识抬眸,正好对上季珏诧异看过来的视线。

    “靖阳姐姐……”

    杨缱的目光还粘在场外靖阳公主身上,全然没注意是谁拉住了自己, 三两下摆脱了人, 掀掉头上的护具便迈步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 她突然停下,回头, 目光穿过季珏与季景西中间,先是落在怔愣的太子殿下身上,接着冷冷一转, 直直看住了马背上两手空空的苏襄。

    方才的事,一切都太快了。

    上有蓄力十足擦肩而过的鞠球, 下有随时可能撞上马腿的偃月杆,两面夹击, 腹背受敌, 杨缱如今能毫发无伤地从马上下来, 不得不说一声运气使然。

    如果她不横缰立马,球杆会撞上马腿,她会失去平衡而摔下来;但她躲了球杆,与球擦肩而过,是不是恰好又挡了身后靖阳的视线?

    这一切到底是靖阳姐姐算计好,自己撞上去的,还是因为她杨缱的缘故,反倒造成了误伤?

    杨缱心中乱极,不敢乱下结论,明明很气,气得胸腔都要炸裂,却仍要死死绷住。

    她气靖阳公主循序渐进拉他们下陷阱,气苏襄球杆脱手,气太子殿下力道太大,气自己没能早些意识到不对……

    可最终她也只是留给苏襄一道冰冷的视线,又连坐般看了一眼同样呆愣的裴青,而后丢下球杆马鞭护具,急急忙忙出了场地。

    看台上,老皇帝急唤太医,而后亲自下台来寻靖阳,其余人等则在一阵短暂的死寂后蓦地爆发出喧嚣,太后娘娘也在谢皇后和女官的搀扶下心急地往场边赶,远远看去,仿佛一块大石被丢入湖面,以靖阳、孟斐然和杨绪尘为中心,一圈圈泛起莫大涟漪。

    “怎么回事?!靖阳如何了?”皇上紧蹙眉头,望着昏迷不醒的靖阳公主,神色越来越沉。在这一刻,他同世间绝大多数担忧儿女的父亲别无二致。

    “回皇上,公主情况不太好,暂时金针稳住了伤势,但内府伤重、臂折、颅后有血块……”孟斐然一改平日的吊儿郎当,甚是严肃地回话。

    “废话少说!”皇上不耐地打断他,“快救人!若是靖阳出任何差错,朕唯你们是问!”

    孟斐然躬身应声,“谨遵圣命!然公主轻易无法移动,臣斗胆,请皇上赐步辇。”

    “准了!”皇帝大手一挥,在众人震惊下直接赐了銮驾,在太监宫女的合力下小心翼翼地将人抬伤步辇,直奔靖阳在宫中的居所,孟斐然更是告罪一声,带着一位女医官直接上了步辇。

    没人再去关心比分,除了外臣,老皇帝、太后、皇后、太子殿下、众皇子公主,齐齐跟着步辇去了华阳宫,杨缱匆匆与大哥打了声招呼便也跟了上去,其余人都被暂时安置在了御花园,由燕亲王和六皇子控制场面。

    目送众人离去,杨绪尘依旧停在原地,低头摩挲着拇指食指,长睫在他眼下打下一小片扇面阴影,玄衣猎猎随风起,带起他肩上墨发,轮廓分明的脸上尽是苍白之意。

    他沉默地站着,表情空白,眉目疏淡,已经脱去护具的裴青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也不言语,只递给他一条干净的锦帕,轻声道,“绪尘,净手,把血擦干净。”

    杨绪尘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帕子,只拿出自己的随意擦了擦,而后收进袖中,转而对上裴青,“去收拾收拾你自己,别汗津津站在这里吹风。”

    裴青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你才是,别吹风了,落秋,给你家世子披件衣裳。”

    “欸。”落秋就等这句话了,当即麻利地抖开了披风给杨绪尘系上。

    厚薄适中的披风将凉飒飒的秋风阻挡在外,然而杨绪尘指尖依旧冷如冰块。他突然低下头猛烈地咳嗽起来,削瘦的身形佝偻着,脖颈间青筋外露,仿佛要将肺咳出来。

    裴青叹了一声,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待他平静下来,还是把那句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是我不好,我没护好她。”

    杨绪尘摇摇头,迈步朝御花园走去,“不怪你。靖阳执拗,你们谁都拦不住她。”

    裴青跟上他,“靖阳对指婚一事反应也太大了些,是有多不想嫁给我啊……虽说此事不成更好,但着实让人感到挫败。”

    “不用妄自菲薄,她不是看不上你。”杨绪尘轻咳了一声,“她是反对这件事本身。”

    “她总是要嫁人的。”裴青叹,“除非她这辈子都打算单着。”

    话音落,杨绪尘挑眉睨了他一眼。

    裴青怔了一下,蓦地瞪大眼睛,“不是吧?!”

    他上前两步堵住身边人,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出尘淡漠的人,试图从他那双墨潭般的眼眸里瞧出什么,“她真这般打算?疯了吗?!”

    杨绪尘默默绕过他往前走。

    结果没走两步又被堵。

    “你问我我问谁?”尘世子没好气地看他。

    “我不问你问谁啊!”裴青也回瞪,“你方才那一眼肯定在说我猜对了,是不是?靖阳的心思我不懂,可我好歹也是她挚友啊,不管她想做什么,力所能及的我定是会帮她的。”

    “……说的跟我懂一样。”杨绪尘继续往前走。

    “难道不是吗?”裴青跟屁虫般亦步亦趋,“论揣度人心,你比我强,咱们这帮人里你最强。好绪尘,说说呗?”

    杨绪尘不耐地抿了抿唇,“她有她的做法,想说时自然会说,你便是理清楚了又能如何?”

    “我……”裴青顿时语塞。

    说的是啊,他问这么多做什么。靖阳不愿嫁他,他配合她摆脱指婚,至于靖阳嫁不嫁人,嫁给谁,都与他无关不是吗?无论她怎么闹,不都还是靖阳吗?

    “是我魔怔了。”裴青乖乖认错,“多谢尘儿点醒。”

    “滚。”杨绪尘冷冷吐出一个字。

    “好好好,我滚去洗漱更衣。”裴小侯爷捋一把老虎须子就跑,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你别担心,有小孟他们在,靖阳会没事的,待她那边没事了,咱们一起去瞧她。”

    杨绪尘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只摆了摆手示意他滚蛋。

    另一边,华阳宫里,李公公奉命打发了不少人回去,只剩下几个当事者。皇上端坐主位,看着宫女们进进出出,盆中的水红了又白,之后再被染红,脸色已然沉到了底,整个人不怒自威。

    “父皇恕罪,是儿臣的错。”太子季珪上前请罪,“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见太子殿下出列,一旁的季景西与季珏也站了出来,乖乖跪地请罪。

    冷冷望着阶下三人,目光着重在太子头上顿了顿,老皇帝冷哼一声没有答话。在他身旁,将将送太后回了慈凤殿归来的谢皇后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身边人,淡淡道,“太子,当时是什么情形。”

    她出言,老皇帝不愿反驳,太子见状,徐徐道来方才场上的凶险。

    有季珏和季景西从旁补充,帝后很快便搞清楚了经过。太子是无心的,他既没瞧见苏襄脱手的球杆,也没想到杨家四小姐会勒马人立,更想不到会撞上靖阳公主……可靖阳摔马受伤终究是他的缘故,若是父皇追究起来,他责无旁贷。

    “场上还有女子!”老皇帝痛心疾首望着太子,“与你亲妹妹打马球,你竟也不收着力道?!今日伤的是靖阳,若伤的是另外两人,你如何面对杨霖与苏怀远,朕又如何交代,啊?争强好胜,一个马球比赛你都要如此?!”

    太子低下头,“是儿臣失手,儿臣对不住靖阳。”

    “你是对不住她!”老皇帝怒道,“给朕滚出去,别在这碍着你妹妹的眼!”

    “……”

    袖下的手指狠狠收紧,太子季珪沉默片刻,开口,“儿臣忧心靖阳,父皇,让儿臣留下吧。”

    话音落,一旁跪着的季珏回眸看了太子一眼,似是想说什么,被季景西狠狠掐了一把,顿时疼的呲牙咧嘴,不得不低低埋着头咽下嘴边话。

    正殿里安静了一瞬,良久,老皇帝深深叹了一声,话音里突然多了几分疲累和苍老,“随你。”

    “你们两个。”他望向那俩堂兄弟,“也起去洗漱更衣,别一身臭汗待着了,碍眼。”

    两人悄悄松了口气,起身,同太子一起找地儿洗漱去了。

    靖阳公主的救治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孟斐然是最早从后殿出来的,他只负责稳住伤势,剩下的都交给了他爷爷孟国手和他母亲,如今的孟家主母。

    按部就班地回禀了公主的情况,在听到伤势已稳,不会有性命之忧后,老皇帝总算放下了心中大石。交代太医尽力医治,有情况随时禀告,皇上总算离开了华阳宫,同时还带走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前者需要安定朝臣之心,后者也要安排女眷,于是没多久,华阳宫便清静了下来。

    季珏与季景西都没走,两人换了个衣裳刚回来,就被皇帝勒令留下照应。好在他们二人本也没打算离开,不管怎样,都是要等到能见皇姐一面才行。

    时间缓缓而过,不知不觉便过了午时。又等了许久,孟夫人搀扶着孟国手从后殿缓步而出,正殿里,孟斐然连忙上前扶了祖父的另一手,三人来到七皇子与小王爷面前,刚要行礼,季珏赶忙阻止,“切莫折煞小子啊孟爷爷。”

    孟国手倒也不坚持,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旁孟夫人则简单说了靖阳的情况,“……其他外伤均不打紧,内伤父亲他老人家也留了方子,吃上一段时日便能痊愈。有些麻烦的是颅后的血块,须得行针,交给臣妇吧。其他事项都已交代过,殿下与小王爷大可放心。”

    “辛苦您二位。”季珏与季景西齐齐行礼。

    “治病救人乃是本职,殿下无需多礼。”孟国手捋了捋银白胡须,目光落在季景西身上,“小子,孝敬老夫的桂花糕呢?”

    季景西头皮一紧,抬头堆笑,“哪敢忘啊!过几日我亲自给您老送过去。”

    听到他保证会自己上门,孟国手终于满意,带着媳妇和孙子告退。季珏亲自送人出华阳宫,留下季景西一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闲极无聊地坐着,支着手耐心地等,没过一会,杨缱便从后殿走了出来,见只有他在,微微一怔,条件反射地行了个礼。

    季景西难得没计较她的礼数,只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好了?”

    “嗯。”杨缱在内殿亲自给孟夫人帮手,清洗伤口、擦身、换衣,好不容易安顿好靖阳,自己在女官的催促下草草也收拾一番,换了件靖阳公主的常服,此时累得不行,坐下后,忍不住抬手捶了捶胳膊。

    “你自个儿的伤劳孟夫人看过了么?”季景西道。

    杨缱诧异地抬眼。

    这都能忘?

    景小王爷险些气笑,伸出手指对准她左边肩头就戳了下去。

    “嘶——”杨缱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好痛!”

    “别告诉小爷,你不知自己受伤了。”季景西定定看着她,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还没收回的手顺势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拉过来,摊开她的掌心,“给你的冰肌膏呢?”

    杨缱反应不及,下意识看向手心,那里果不其然有着几道深深的红痕,不知何时已经磨破了皮,“这是……马球场上那会?”

    “可长点心吧,”红衣少年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照你先前那个力道,又是立镫又是躲杆又是扯马头的,手不伤才怪!冰肌膏,赶紧的!”

    “没带身上。”杨缱被训得下意识咬住唇。

    季景西:“……无霜!!回府去拿!”

    “诶,别!”杨缱连忙阻止,“小孟留了伤药,我去找女官上药就好。”

    她扯了扯手腕,对面人却压根没有放手的意思,只狠狠瞪她一眼,“坐好,别动!那些乱七八糟的伤药能往你手上洒吗?”

    杨缱顿时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