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生死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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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腥风呼啸,猎猎割痛脸庞,乱石与树枝漫天飞旋,狂扫四面八方。

    军士们碍于命令,不敢撒腿逃走,但被这狂暴的杀气席卷,个个立足不定,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后退。马匹不安地跃动,喷鼻,发出绝望的悲鸣。

    所有的人声马声,都被山膏的咆哮掩盖,耳边雷霆滚滚,脚下地裂山崩,一棵棵老树摇晃着倒下,在密林间撕出越来越大的空地。

    七尺二寸的金杆长-枪,划出一道道寒光凛凛的弧线,裹着枪头红缨,与山膏的一身赤毛交缠一处,伴随着层层血雾,纵横飞舞,在这整个空地上,天地间,燃起冲天烈焰。

    莲生睁圆一双大眼,一时也看得呆了。

    这韶王殿下,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单枪匹马,对战如此妖兽,翻翻滚滚数百招不见落败,几次眼看着要丧身于獠牙铁蹄下,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反攻之势更见勇猛。莲生生具异能,自然不将寻常武士放在眼里,眼前这金枝玉叶的皇子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强悍武力,绝对异乎常人。

    震天的杀声间隙,依稀传来几声铮铮乐音。莲生诧异地转头,却见远处高地上,那队乐师正在庄严奏乐,虽然个个脸色煞白,也不免浑身颤抖,乐声却是一本正经,还是一曲气势恢宏的战阵之乐。

    这韶王殿下之自恋,张狂,矫情,做作,也真是到了极致了。

    打个野猪还要找人伴奏!

    令莲生对他的一点点钦佩,霎时间消逝无踪。

    乐声回荡,高亮,激昂。林间空地已是一片狼藉,四下里都是血水与污泥交杂的深坑。山膏的獠牙撞入一株老树,连牙带树一起折断,李重耳抓住这一瞬良机,纵起胯-下骏马,陡然拔地而起,长-枪挟着一人一马全身贯注之力,噗的一声大响,刺入山膏脖颈。

    血雾喷溅,嘶吼震耳欲聋。

    山膏巨大的身躯颤动,前蹄直跃起一丈多高,四下里泥石四射,犹如下了一场暴雨。

    烈焰熊熊的猪头,蓦然转向李重耳。

    双耳间刚毛直立,獠牙染满紫红血污,一对阴寒的红眼珠,凶残地逼视着面前的少年。

    “殿下!……”

    周围众人,暗叫不好,那霍子衿情急关切,也不顾局势凶险,挥剑纵马便杀入阵中,瞧着为人清俊,斯斯文文如书生一般,身手竟也相当矫捷。背后众军士,或奋勇,或犹疑,职责所在,也都一拥上前。

    来不及了。

    轰然一声厉吼,如刀劈,如雷殛,人人只觉头昏目眩。

    山膏仿若全身力量暴涨数倍,纵身一记猛撞,尖利的獠牙将面前那一人一马远远甩向一边,李重耳的身形,在空中飞舞半圈,摔向地下深坑。

    “殿下!!!”

    眼前泥土飞溅,耳边狂风啸响,救护已然不及。那妖兽势不可挡,血盆大口滴着一道道腥臭的口水,一双铁蹄凌空跺向坑中。

    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人影如潜龙腾渊,猛虎跃谷,刹那间自众人眼前飞驰而过,奔雷闪电般撞上山膏身躯。

    地动山摇,震颤不可遏止。

    众人立足不定,摔向四面八方。眼前那壮硕如山的巨兽,被那人影一撞之力,嘶吼着向一旁翻倒,压断数棵粗壮的老树,枝干折裂声刺耳惊心。

    猎猎腥风中,莲生衣袂飘舞,发丝飞扬,匕首衔在口里,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掌揪紧山膏背上刚毛,稳稳立于妖兽脊背。

    韶王那家伙,果然还是不成。

    凡人武力,毕竟不敌妖兽,自己再不出手,必要眼看着他被山膏一脚跺为肉泥。身边几名军士深怕莲生上前搅阵,一直牢牢扭住她的臂膀,可是一旦莲生真的想脱身,区区几名军士,怎能按得住她?

    山膏纵身翻腾,吼声震天撼地,只是无法将背上的莲生甩落。血光中寒锋闪耀,是莲生握起匕首,振臂疾刺。那山膏背上皮肉最是坚厚,李重耳的七尺金枪也要倾尽全身之力方能刺透,却见莲生手到之处,立时皮开肉绽,鲜血狂涌。

    山膏吃痛,厉声嘶吼,整个身体摔向地面。莲生飞身而起,虽是身高膀阔,却敏捷如飞鸟,就在山膏身上纵跃,手中匕首不停,招招不离要害。

    李重耳手脚齐舞,在众军士奋力挖掘下,自泥坑中脱身出来。霍子衿自怀中摸出一个银盒,打开,熟练地挖一指药粉,敷在他臂上划破的伤口处,却被李重耳一把推开:

    “救人!”

    金枪已不知甩去了哪里,李重耳振臂拔出腰间长剑,剑光霍霍,重又扑向战场。

    那场中乱石狂舞,粗大的树干凌空飞旋,一人一兽,身形迅捷如电,化成眼花缭乱的一团,已不是外人能够杀入。

    一旁奏乐的乐师们,未得殿下号令,手中哪敢停止,卖力地以音韵配合着莲生搏击的节奏,时而狂风暴雨,时而冰泉暗涌,时而蓄力不吐,时而横扫千军,其旋律之妙,大增现场气氛。

    “铮!铮铮铮铮铮铮……”

    莲生虽然厌烦乐声聒噪,也不自禁地被这激昂的旋律摧动,仿若身处沙场,面对千军万马,胸中豪气万丈,壮怀难抑。口中长啸一声,翻身纵起,如金雕扑兔,凌空刺向山膏顶门。

    人兽之顶门,均是骨骼最坚之处。

    却在莲生超人膂力贯注之下,整只匕首一插而入,直至没柄。

    乐声拔至最高,几如高山飞瀑奔流而下,直击冰封的河面,四下水声大作,浪花四溅,继而乐声由清越转为雄浑,如千面铁鼓一齐在战阵中擂响。

    “铮铮铮,铮铮,铮……”

    山膏四处冲撞,嘶吼,只是甩不脱头顶的少年。

    乐音渐趋和缓,仿若长河入海,消融在无边空阔中。偶尔夹有水波粼粼之声,气象壮美而宽宏,令人胸怀大畅。

    轰的一声巨响,山膏颓然倒下。

    莲生向一旁跃开,稳稳落地。

    丝竹弦管,也在此时发出最后一记鸣响,渐渐归于沉寂。

    “你叫什么名字?……喂,喂,你站住!”

    “殿下命你站住!”

    面前一排军士拦挡,莲生只好停住脚步,不耐烦地转过身来。

    虽然每天都见着这殿下在大街上耀武扬威,但是心怀厌弃,从来也没正眼瞧过他一眼,如今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正面。

    也难怪城中女子们一提起韶王的名字就尖叫雀跃,见他出行就投花掷果,这小子长得还真是俊俏。眉目英挺也还罢了,整张脸上都带着一股勃勃朝气,仿佛笼罩着一层旭日般的光彩,看人的眼神专注而锐利,眸中天然流动着熠熠精光。

    立在那狰狞可怖的山膏尸体前,身上还染满血污,却仍然是姿容傲岸,风仪潇洒,一向以来的桀骜、骄横,整个天下都是我脚底下泥的傲慢神情,此时都一扫而空,望向莲生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惊异与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敦煌人么?”

    “我叫……七宝。”

    莲生牢记辛不离的吩咐,不能让外人发现自己的异能,此时以男身示人,自然不能叫莲生,一时也编不出其它名字,只好借用一下辛不离的乳名。

    “七宝……”李重耳蹙眉沉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你从哪里学的武艺?”

    “没学过,小爷天赋异禀。”莲生打量着李重耳一身上下,不禁也好奇地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学的武艺?本事不错啊。还以为你一出手就被山膏踩扁呢。”

    “喂,你对殿下……”

    霍子衿的呵斥刚一出口,已被李重耳挥手打断,向着莲生一指:“把龙泽丹给他。”

    霍子衿张口结舌:“龙泽丹……给他?”

    “他受伤了,没瞧见么?”

    莲生也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遍身尘土血污,也分不清是山膏的还是自己的了,腿上一道口子,鲜血泉涌,倒是受伤了没错。她的男身结实强壮,本不在乎这点小伤,当即豪气地一扬手,正待推拒,那霍子衿已经乖乖地自怀中摸出银盒,递上前来:

    “药粉止血,药膏去瘀。”语气期期艾艾,多少还有些不舍得:“这药……十分珍稀,须当心使用。”

    瞧那李重耳意态慷慨,这辅护都尉却是如此抠门小气,莲生心下不悦,傲然道:

    “收起来罢,我用不着这个。”

    霍子衿硬塞过来:“殿下有令,不得有违。”

    又来了。这强横霸道的语气,说得莲生又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满腔嫌恶之心,一时难以遏制:

    “不用就是不用,违了又怎样!”

    随手只在霍子衿臂上一按,霍子衿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再也无法向前。

    李重耳脸上惊异更盛,一双眼亮闪闪地打量着莲生:

    “今日本王游猎被你搅了,看在你救本王一命的份儿上,不予追究。如此身手,可堪与本王较量较量,嗯……就在十日后的此处吧。”

    这人说话更难听。句句都是别人欠他的,该着听他的,强势、霸道、不容分说,和平日里在街上耀武扬威那个德性,当真是一脉相承。莲生听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嘴巴一撇,拂袖转身:

    “小爷忙得很,谁有工夫陪你玩耍。今日小爷游猎,也被你搅了,看在你舍身引出山膏,让小爷打得挺爽的份儿上,我也不予追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喂,”那李重耳倒急了:“说起比武就逃了,你就这点胆量?不用怕,本王长年习练,手中有数,点到为止,绝无死伤之虞。”

    莲生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转回身子,扬起脖颈,用下巴指了指他背后的山膏尸首:

    “我怕你?你比那野猪厉害么?”

    “放肆!……”

    霍子衿又出声呵斥,再次被李重耳挥手阻止。但是明显的怒意,已经弥漫在那殿下的脸庞,一双浓眉一扬,眼中精光暴盛:

    “是不是厉害,比试一场就见分晓。有胆量你就接招。十日之后,此时此处相见!”

    莲生还真来了兴头。自从拥有变身之能,屠熊搏虎不在话下,已没有常人能与她交手,如今有送上门来的靶子揍着玩,倒也有趣。瞧他今日力搏山膏的身手,没准儿能接上莲生一招半招也说不定。当下抱起了双臂,斜睨着李重耳:

    “你若输了便如何?”

    李重耳狠狠握紧拳头,攥得手指咔吧一声响。

    “你说如何便如何。”

    莲生笑着点点头:

    “好,一言为定。”

    “你若输了,也要听我摆布!”李重耳几乎是吼出来。

    莲生嗤地笑了一声:

    “殿下,你多虑了。”

    “你……”李重耳的恼怒已臻极致,恶声道:“十日之后,教你尝尝我的厉害!”

    “记得自己来就好,不要带这么多人。”莲生嫌弃地指指身周大批人马:“全城都被你聒噪死了,尤其那些乐师,怎么想的,打个架还要带来伴奏,啧啧。”

    李重耳闻言转头,向着霍子衿怒吼:

    “说了不要这么多人跟着我,兴师动众,败我名声,你瞧怎样?”

    霍子衿显然早已习惯,眉毛都不动一下,立即滔滔背诵起来:

    “这是礼制,不可违背。皇子出行,千人仪卫,一个都不能少。殿下不肯乘车,非要骑马不可,已经是违制了。《舆服志》上说:当乘安车,驾三,左右騑,朱班轮,倚兽较,伏鹿轼……”

    “去你的舆服志!以后只准你一个人跟着我,其他人都留在府里不准出来。万不得已动用仪卫,也要削减一半人数!”

    “殿下,这需要报郎中令核准,属下自己可决定不了。”

    李重耳已经纵身上马,闻言视线转回,凌厉地盯住霍子衿。霍子衿遍体生寒,急忙俯首:

    “是是是,属下马上去办。”

    李重耳双足踢动马匹,口中喝道:

    “限期一日。办不下来,罚你去家令司劈柴十天。”

    霍子衿急了:

    “时间太紧,多给几天吧?”

    李重耳两眼向天,看了看日色,挥手抖起缰绳,向林外飞驰而去:

    “劈柴二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