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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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件大红羽纱面斗篷,狐皮里子露一圈雪白的滚边,另有一对金簪,錾刻着并蒂莲花的纹样,凤娇诧异看着青松:“少爷为何要送这些?”

    青松作个揖:“少爷说了,如今快到年关,员外和夫人自然要召大掌柜过府问话,昨夜里少爷偶遇大掌柜,觉得大掌柜衣饰…….”青松顿了一下,低下头声音小了些:“衣饰寒酸,员外和夫人见了只怕不喜,觉得有碍高家门面。”

    凤娇长眉微耸,青松抬头看一眼她脸色快速说道:“其实就是哄员外和夫人高兴,哄高兴了,少爷就可以踏踏实实在万花楼陪着殷黎姑娘。”

    青松把话说完,小心翼翼等着凤娇答话,他说的这些皆是自己揣度,并不是少爷的原话,少爷打发他过来的时候,他问了句为什么,少爷只说四个字:“人靠衣装。”

    凤娇打量着斗篷和金簪,华美富丽,从未见过更没穿过,想了想轻嗯一声:“挺好,就算做高家大掌柜的行头吧。”

    青松一喜,大掌柜痛快收下,他也好回去交差,作个揖待要告辞,凤娇问道:“那个,斗篷和金簪的银子是不是要从我薪俸里扣?”

    青松愣了愣,刚想说得回去问问又觉不妥,万一大掌柜不肯收了呢?硬着头皮说道:“既是少爷吩咐的,银子自然是少爷出。”

    凤娇点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午时秋草回来,回说谢教谕天不亮就启程了,没见着面,不过县学中另一位姓严的举子过几日上京,托了他捎话给谢教谕。

    凤娇的哥哥王天赐不在家中,秋草冲进万花楼时,他正在一个姑娘的床上酣睡,秋草连声大喊王公子,王天赐鼾声如雷,秋草身后一堆男男女女围着看热闹,都在议论秋草是谁,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进青楼找男人来了?

    秋草臊得想哭,正为难的时候,青松扒开人堆进来了,一脚踢在王天赐臀上,王天赐喊着疼跳了起来,捂着屁股直骂娘:“谁啊这是,扰爷的好梦。”

    “是你爷爷我。”青松叉着腰。

    王天赐揉着眼睛一瞧灭了气焰,手忙脚乱披了衣裳,冲着青松打躬作揖陪笑道:“青哥儿一向可好?”

    青松鼻子里嗯了一声道:“还不快滚?”

    王天赐逃一般跑了,秋草追出来没追上,回头看着青松问道:“奇怪了,王公子竟对你言听计从。”

    青松挠头道:“我是狐假虎威。”

    秋草不太明白狐假虎威的意思,看日头已至头顶,急着回去向凤娇复命,只说王天赐确实在万花楼,没提他害怕青松的事,想着改日问明白了再对大掌柜提起。

    傍晚时分凤娇回家略早一些,想跟哥哥好好说说话。

    谁知他又不在家,凤娇忍不住说了祖母和爹娘几句:“怎么就没人管束着哥哥?就任由他胡闹?”

    祖母说道:“你哥哥朋友多,近一年没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了,聚一聚也是应该的。”

    凤娇气道:“都是些狐朋狗友,能算作朋友吗?昨夜里他又去万花楼了。”

    胡氏脸色一白,万分紧张说道:“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把万花楼挂在嘴上,快别说了。”

    “哥哥做得,我说不得吗?再过些日子,我是不是还得给他出花酒钱?”凤娇声音大了些。

    祖母紧绷着脸:“男人去花楼也很平常,明年给天赐议亲,有了娘子也就收心了。”

    “就哥哥现如今的模样,怎么养家糊口?还想着给他议亲?”凤娇声音更大。

    啪得一声,王掌柜手拍在桌上,大声喝道:“你这是在顶撞祖母吗?”

    凤喜悄悄扯扯凤娇的袖子,凤娇紧抿着唇没再说话,僵坐着发一会儿呆,起身回房去了。

    王掌柜指着她背影:“越来越没规矩了,哥哥死里逃生回来,没见她一丁点儿喜悦,反倒摔帘子顶撞长辈,真是气死我了。”

    胡氏小声说道:“如今家中艰难,都靠着凤娇往回拿银子。姑娘家家的,在外面容易吗?”

    “就因为这样,她才目中无人。”王掌柜喝一盏酒下去红了眼睛。

    “行了。”祖母摆摆手,“凤娇性子是不好,可模样儿好啊,找个巧嘴的媒人,说一门好亲,有了彩礼,天赐娶亲也就有了银子。”

    胡氏嘴唇抖了一下,觑着婆母脸色没敢说话,凤喜撇一下小嘴:“祖母这意思,要把阿姊卖了,给哥哥换个媳妇儿?”

    王老太太忙笑了笑:“姑娘家早晚要出嫁的,凤娇十七了,到年纪了,祖母的意思是,给你阿姊找个好人家,都是至亲的骨肉,你们谁受苦,祖母也舍不得。”

    凤喜哼了一声:“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祖母分明是偏心,以后凤喜夜里不陪着祖母了,我陪着阿姊去。我们家里,阿姊最辛苦了,哥哥败家,还都偏着哥哥。”

    没等王老太太说话,起身跑了。

    胡氏小心翼翼说道:“天赐确实不知事,还请娘和掌柜的管束。”

    王掌柜嗯了一声:“今夜里还不回来,摁住了狠狠地打,打到他知错为止。”

    “你敢。”王老太太脸一板:“我们家就天赐这一点儿骨血,打坏了谁来传宗接代?将来谁给我和你爹还有列祖列宗扫墓上坟去?”王老太太说着抹起了眼泪:“天赐现在是有些淘气,等成了亲有了儿女,肩上担子一重,自然也就懂事了。”说着话看一眼王掌柜:“你还不是一样?你爹活着的时候,万事不操心,一个月进不了几次铺子,后来你爹去了,担子压在你肩上了,你也能经营得挺好。”

    胡氏忍不住说道:“娘,那是凤娇帮衬着。”

    “对了,我想起来了,凤喜说凤娇心里有人了,你做娘的悄悄问问,是哪家的孩子,怎样的出身,若是都好,两个人又对了眼,倒也不错。”王老太太睨一眼胡氏。

    胡氏又白了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凤娇才不会心里有人。我就说,一个姑娘家不能抛头露面。还是掌柜的出去找个活计,让凤娇回来。”

    王掌柜默然喝酒,王老太太横了胡氏一眼:“谁出去都没有凤娇赚的银子多。”

    胡氏飞快说道:“银子少没关系,我会省吃俭用,再卖些绣品……”

    话没说完,王老太太怒瞪着她:“你今日分外话多,是忘了规矩了?”

    胡氏讷讷低头,再不敢说话。

    凤娇和凤喜在房里吃了晚饭,洗漱后凤喜赖在炕上不走,凤娇捏捏她耳垂:“去吧,陪着祖母,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有个病痛,身边没个人可不行。”凤喜扭着身子说不去,凤娇叹口气:“七年前祖父一个人睡在铺子里,夜里中了风,晨起才被发现,郎中说过,若是发现及时,也不至于突然就去了。”

    凤喜忙跳下床:“阿姊别伤心,我陪着祖母就是。”

    凤娇独自靠窗呆坐片刻,拍拍脸颊伸个懒腰,挪过小几写写画画,青松的到来给她提了个醒,年底了,要给东家禀报上任以来的经营,怎样禀报得事先想好,越仔细越好,做到账本在心中。

    忙到午夜,侧头听到门响,应该是哥哥回来了。

    次日一大早轻叩哥哥的房门,里面没应声,敲得大声些,里面依然静默,不耐烦得咚咚咚捶着门,大喊着哥哥:“哥哥,你起来开门,我找你有话说。”

    里面闷哼一声嚷道:“谁啊,正困着呢,烦死了。”

    凤娇再要喊他,凤喜跑了进来:“轿子来了,今天来接阿姊的多了一个人,是个笑眯眯的胖老头。”

    高福?自上任那天见过高福,这些日子再没见过,他来了,难道是老爷夫人有差遣?

    凤娇恨恨看一眼王天赐的房门,转身往外而来,刚要出门想起昨日青松的话,折返回屋换了衣裳才出。

    大掌柜披了大红羽纱面斗篷,脚下一双轻软的鹿皮靴,轻快走出巷口,来到高福面前盈盈一福,白色滚边的暖帽沿下露一张明媚的脸,脸上一双明眸中盛满热情的笑意。

    高福忙回了个礼,和气笑道:“老爷请大掌柜过府一叙。”

    凤娇忙说声是,上了轿子右手摁在心口,缓和了紧张的心跳,凝神仔细思量上任以来的生意,想着高员外可能问的话,斟酌着如何作答。

    一个时辰后,城西到了城东。

    凤娇吸一口气下了轿子,目光越过高府的青瓦白墙,看着春山起伏绵延的山峰。

    她喜山厌水,甚少到秋江边去,却经常从西到东穿过富阳城,专程攀上春山玩耍,春山上处处有她的脚印,尤其是山腰的凉亭,夏日炎热的时候,躺在坐凳上吹着凉爽的山风睡一觉,别提有多惬意了。

    心中轻快起来,高福比手说请,凤娇也说声请,跟在高福身后进了高府大门,上次来高府无心看风景,这次一边走一边用心观瞧,府中处处整洁雅致,丝毫不见奢华铺张,只亭台楼阁檐角墙根等细微处可见匠心。

    上了台阶来到客堂廊下,凤娇摘了暖帽脱下斗篷递给身后的秋草。

    翠姑正站在客堂前迎候,瞧见大掌柜身影,微笑着打起帘子,正要招呼,一眼瞧见凤娇脱了斗篷后,里面穿了天青色长袄外罩大红褙子,再一看发间的金簪,愣了愣微笑说道:”奴婢进去通禀一声,大掌柜还请稍候。”

    说罢不等凤娇作答,放下帘子疾步进屋去了,秋草嘟囔道:“打起帘子又放下了,这算哪门子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