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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归宁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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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正对上凤娇一双明眸:“少爷刚刚出一头虚汗,又吹了冷风,得用热巾子捂捂,要不真得留下头疼的毛病。”

    刚说声不用,凤娇摇头:“我祖父就这样落下的头风。都怪我,刚刚才想起来。”

    “怎么又怪自己?”高升看着她,“我睡会儿就好。”

    凤娇不依,坚持换了几次热巾子,给他盖了厚被放下帷幔,才又坐回书桌前。

    温暖静谧,高升睡着了,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挑开帷幔,凤娇听到动静转过身笑道:“醒了?洗把脸过去,估计正好开宴。”

    回客堂的路上,凤娇嘱咐道:“呆会儿呢,少爷只管埋头用饭,挑合口味的菜多吃几口,他们问话你就装聋作哑,我来对付他们。敬酒的时候只管满饮,早嘱咐了秋草,盏中都是清水。对了,少爷酒量如何?”

    “不知道。”高升摇头,“只偶尔应景喝过几盏,从未畅饮,不知酒量大小。”

    “少爷甚是自律。”凤娇笑道,“因自律,才能成就大事。”

    高升抿一下唇:“都是父亲的功劳,我不过维持,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点生意算不上大事。”

    凤娇摇头:“少爷勿要自谦,我看过了以往的账册,少爷接手这五年,高家的生意扩大了数倍。”

    高升忙道:“那也是仗着祖荫,银子赚银子自然容易,第一锭银才最艰难。”

    二人说着话进了客堂,一大帮亲戚闹哄哄又围了上来,凤娇一声清咳:“我知道大家对高家好奇,可高家是大户人家,很重规矩。我们家今日这样没规矩,少不得让人笑话。”

    众人这才退了回去,言谈收敛许多,高升跟在凤娇身后入席,凤娇与亲戚们客套家常,他只管埋头吃饭。

    酒过三巡的时候,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瞄一眼凤娇:“既说这高家重规矩,重规矩怎么会娶了凤娇?凤娇之前任高家大掌柜,整日里抛头露面,听说还在醉仙楼与一帮男人喝酒,恁得没体统。”

    凤娇攥了拳头吸一口气,昂着头目光灼灼向众人看去。埋头沉默的高升抢在她前头说道:“凤娇任高家大掌柜后,高家的生意又兴旺几分,高家上下人人称道,她凭能耐养活一大家人,是不让须眉的巾帼,我们一家都为她骄傲。既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能抛头露面?今日我话说在前头,以后高家的大掌柜依然是凤娇,谁要再有闲言碎语,休怪高家不认亲戚。”

    众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有人笑道:“高公子说的对,凤娇既有能耐,不能埋没。”

    又有人说道:“又不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怎么就是抛头露面了?”

    还有的说:“若不是凤娇,王家早就散了。”

    一位黑瘦的男子板着脸发话:“老二,还不赶快给外甥女婿赔不是。”

    一位面白少须的胖男人冲着高升拱手:“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勿要理她。”

    二舅母脸上一时挂不住,嗤笑一声道:“高家公子不打理生意,反而让女子打理,这是何道理?听说你忙着陪万花楼的头牌,既如此,何时捐官?又何时纳妾?”

    “都是些风言风语。”高升冷冷说道,“我眼里心里只有凤娇,我不打理生意,是为了让凤娇才能不被埋没,我此生不会纳妾。若我违背,二舅母拿水泼我就是。”

    众人都笑了起来,二舅母臊得红着脸低了头,一个和气的妇人对她道:“你那样对三娥,三娥还不计前嫌请了你过来,你就消停些,多吃热菜堵堵嘴。”

    二舅父指指她:“那天我没在家,我若在家也不能让她那样猖狂。”

    一位男子指着他:“你没在家?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去找郎中医病了?医你那惧内的病?”

    哄笑声中,大舅父咳一声道:“弟妹仗着娘家富裕,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可我听说,弟妹娘家几个兄弟,做生意都仰仗着高家,凤娇以后可是高家的大掌柜。”

    二舅母猛得抬起头,眼珠咕噜噜一转,脸上堆起了笑意,热切对凤娇说道:“娇娇啊,二舅母喝几盏酒糊涂了,我一个乡下妇人,愚笨呆蠢,没见过世面不懂得道理,娇娇别跟我一般见识。”

    看凤娇不置可否,举手假意在脸上扇了几下,一把抓住胡氏的手:“三娥啊,那日是你二哥惹我生气,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气头上,说了不好听的话,你走后我后悔了,正要打发你侄儿给你送银子过来,听说凤娇任了高家大掌柜,知道你们也不稀罕那三瓜两枣,少不得收了回去。三娥啊,我今日当着众亲戚面给你陪个不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胡氏嗯了一声:“过去的事,二嫂别再提了。”

    说着话不着痕迹抽出手来看向凤娇,凤娇无事人一般低头用饭,凤喜狠狠瞪着二舅母:“错了就是错了,别以为几句好听话就能打发过去,告诉你,你们这门亲戚我是不认的。”

    二舅母一时又臊得不行,手颤悠悠指着凤喜:“这么小的孩子,舌头可够毒的……”

    凤喜哼了一声,凤娇夹一个大鸡腿放在她面前碟子里,低声道:“吃饭,别理她,不认亲戚心里知道就行,不用嚷嚷出来。”

    高升掀了掀唇,低声说道:“凤娇心里既有主意,倒是我多话了。”

    凤娇摇摇头:“她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戚,我一直当长辈尊敬着,她那样说我,别的亲戚作壁上观,就连家人也没准备为我辩解什么,其实刚才我只是硬撑出的强悍,心里忍不住有些发酸,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在少爷为我出头替我解围。”

    高升看着她勉强的笑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凤娇自管做你想做的,不用理会他人的闲言碎语。”

    他这一句话,驱散了凤娇心中潜藏着的阴霾,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不确定和怀疑,她展颜而笑:“多谢少爷。”

    “真想谢我,就做些糖莲子。”高升低语。

    凤娇觑一眼正低头啃鸡腿的凤喜:“我做来哄孩子的,少爷怎会知道?”

    高升摇头:“不是凤喜,是秋草。”

    凤娇笑了起来,冷不丁席间有人说道:“瞧瞧这两口子,额头抵着额头说悄悄话,竟当我们不在,这样的亲密,传言不攻自破。”

    胡氏也笑道:“可不,有些人啊,听风就是雨。”

    席间又渐渐热闹起来,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热闹中凤娇小声说道:“刚刚这位是我姑母,一向待我很好,我们家艰难时候,姑母和姨母连夜送了银子过来,她们家中也不宽裕,我让她们拿回去,她们执意不肯,说没多有少,能填补多少算多少。”

    “患难见真情。”高升一语中的。

    回去的路上,高升靠着马车壁假寐,凤娇与他隔几而坐,坐一会儿拿出一封书信,看着看着喜上眉梢,看了好多遍依然舍不得收起来,手轻抚着书信直笑。

    高升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忍不住问了句:“谁的书信?”

    “谢先生。”凤娇喜滋滋说道,“今日凤喜给我的,他已到京城同文馆安顿下来,潜心苦读,等着开春大考。”

    高升没说话,凤娇又道:“他让我早日辞去高家大掌柜,等他回来,他说一切有他,让我放心。”

    高升依然没说话,继续合眼假寐,凤娇将信又看了许多遍。

    马车突然咯噔一声停下了,青松在外说道:“少爷,是琴音。”

    高升闭着眼睛问道:“哪个琴音?”

    “殷姑娘的婢女。”青松答道。

    凤娇忙掀起了帘子:“让她过来说话。”

    高升皱眉看着琴音,琴音福身说道:“姑娘多日未见公子,大过节的也没给公子请安,心里一直难受。知道今日公子和少夫人归宁,让奴婢候在此处。姑娘说了,也没别的,给公子问个安,知道公子安好就心满意足了。”

    高升摆摆手:“安好,回吧。”

    琴音怯怯起身,将手里握着的东西递了过来:“是姑娘绣的一个平安福,给公子戴着。”

    高升不伸手,凤娇忙接了过来。

    马车辚辚而动继续前行,凤娇将手中握着的平安福递了过去,笑道:“殷黎和少爷还真是奇怪,说话客客气气的,想来是当着我的面不好说,她呀,一定是想念少爷了,想见少爷一面。”

    “信中有诗吗?”高升没头没脑问道。

    “嗳?”凤娇没有听懂,疑惑看着高升。

    “谢渊给你的信中有诗吗?”高升又问。

    凤娇笑起来:“有啊,很美,我读给你听。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

    凤娇托了下巴看着他:“我读了许多遍,都背下来了。以前总觉得诗啊词啊都是文人犯酸,今日才知不然,就比如这首应时应景,把我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高升突然伸手,拿过她手里平安福把玩着,低了头避开她的目光,语气淡然说道:“两个人相隔万水千山,自然苦苦相思。你可知还有一种相思才是最苦,那就是,相看两不厌,对坐也相思。”

    凤娇不以为然:“若两两相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好,又何必对坐相思?白白辜负时光?”

    高升豁然长身而起,从行驶着的马车上跳了下去,车帘犹自随风而动,耳边传来他的声音:“青松,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