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仲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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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昭没有想到能在函谷关就见到陈氏姊妹,在魏弥席间见到魏妫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上辈子公子涉所娶夫人的是秦国上大夫陈跃的女儿。陈跃妫姓陈氏,是西周陈国公族后裔,在秦王面前也算说得上话。他的长女孟妫嫁给了王后的侄子魏弥,公室便以魏妫称呼她,便是眼前的这一位。

    陈跃次女仲妫在咸阳的名气比她的姐姐还要大。公子涉回到咸阳之后行了冠礼,不久秦王给他议亲订下的这位仲妫,又两年后成婚。然而据公孙昭所知,前世仲妫和公子涉并不和睦,加上婚后公子涉一直在外征战,魏弥战死后,孀居的魏妫入宫陪伴魏后,仲妫也一起来了,在宫中住了数年。公孙昭和陈氏姊妹在咸阳宫内见过几面,算是点头之交。

    然而前世他逃离咸阳宫的时候,却是仲妫带他从王后燕寝后面的侧门离开的。离开前,她对他说:“往北。”随后他在咸阳北城门处遇见了翟山月。

    公孙昭不知仲妫是出于何种原因救他,但她确实帮了他,若非是他,只怕他未出咸阳就要死在公子涉的长剑之下了。

    前世公孙昭初次见魏妫和仲妫两姐妹的之时,魏弥已经死了一段日子了。魏弥同魏妫鹣鲽情深,他的故去对她而言打击巨大,因此老了很多,全不是现在丰腴端庄的样子。公孙昭直到听到她称呼魏弥为夫主,才敢确认她就是魏妫。

    魏妫是女主人,自然陪着两位客闲聊了一会儿,接着就说到想要请公子涉顺道将她的女弟带回咸阳之事。

    说到妹妹仲妫,她颇有些无奈:“本来小童来函谷关探视夫主,是王上特许恩准,因此不该带她。只是仲妫性子跳脱,在家中不耐,硬要过来,言要一睹函谷关真容。家父不允,她竟尾随小童车架一路出咸阳,小童无奈,只得将她带出,遂了她的心愿。如今函谷关看也看过了,她一个未嫁之女,总不好一直待在此处,希望公子能捎带她一程。”

    公孙昭不禁一怔,怎的仲妫也在此地,还是强求着姊姊一道来的?这么说来,莫非前世公子涉回咸阳之时,仲妫就已经在函谷关见过他了?

    他不禁看了一眼公子涉。

    公子涉只是说道:“夫人交代的事情,不过是顺手之劳,夫人放心,我定将令女弟安全送回。”他说话带着一贯的亲善,却也能看出不过是场面话而已。公孙昭却有些疑惑不解,若仲妫婚前就和公子涉见过,那应该对婚后夫妻不睦有所预见,以她个性,何必允婚?

    他上一世同仲妫不过几面之缘,并未对她多加注意,但因仲妫后来开咸阳宫门放他出宫,他心中一直感念。思及仲妫之后同姊姊在咸阳宫中如死水一潭的生活,他便有些不忍。

    “昭在想些什么?”察觉到公孙昭的走神,公子涉不经意闻到。

    公孙昭答:“只是想,夫人的女弟能一路追出咸阳,也是当世奇女了。”

    他年纪小,远不及议婚的年纪,仗着年纪小,这种话说出来也只是博得席间众人会心一笑。魏妫和善说道:“让公孙见笑了。”

    仲妫做过的出格事情不少,咸阳几乎人尽皆知。但现在的社会对贵族女子还算宽松,加上陈跃也并不是十分古板的父亲,对她的一些举动,不过是一哂置之。公孙昭听说她还拜过墨家巨子为师,要学什么兼爱非攻,但其父陈跃却是法家拥趸。故有人称她一个奇字,也不为过。

    席间公孙昭并未见到仲妫,但反正离开函谷关时仲妫会与他们同行,他并不急于一时。

    而在席间被提及的奇女仲妫,因无姊姊管束,此时此刻又偷偷摸摸地折返去了外头。

    魏家的仆从用过食后已经散开各做各事去了,阿彤和翟山月因为要等待公子涉,还待在马厩附近斗草,斗着斗着突然听见少女小声轻唤:“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翟山月和阿彤不明就里,却见那此前来送过饭食的少女站在檐下,笑意妍妍。翟山月知道她是女君之妹,身份高贵,便走上前去,礼貌地问她有何吩咐。

    仲妫道:“你们过来帮我搬个东西。”

    公子涉在函谷关不会耽搁太久,明日一早就要启程继续往咸阳行去,要带上这个陈家的女孩子,也是在席间订下了。因此早有仆妇来向仲妫传话,要她赶快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好跟上公子涉的车队。

    她一个豆蔻少女,能有什么行李好收拾,无非是些轻软衣物罢了,这些东西,她手下的仆妇皆可帮着装车,实在是用不着来使唤他们两个旁人的奴隶。阿彤有些不明就里。

    仲妫却压低了声音说:“我有个箱子,装了点不该让旁人知晓的东西,我阿姊要是知道我带那东西回去,会骂死我的。我身旁的人都听我阿姊的,若让他们发现,定然会告诉我阿姊。你们两个过来搭把手,帮我把那个箱子藏到其他箱子里头去。”

    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他们两个不过是圉隶而已,哪里能够拒绝的了的,便跟着仲妫蹑手蹑脚地去了她所居的院落。院中果然散落着几只箱笼,看着都长得差不多,仲妫指了指其中的一只,说道:“你们帮我把这个箱子抬到马厩去装车。”

    那箱子不大,阿彤便走上前去,正要抬起,却不料那箱子却重若千钧,竟然无法单手拎动。他只得双手合抱,吃力地将箱子抬起一点,可很快就被那重物压得挪不动脚了。

    翟山月也没想到这箱子竟然那么重,赶快上去搭把手,一旁的仲妫不停催促:“趁他们还没发现,赶紧将这箱子装车,快呀!”

    翟山月和阿彤两人合力,才慢吞吞地将那箱子挪去了马厩。幸好现在魏家仆婢都忙着伺候宴饮,竟然没人发现他们。

    阿彤将那箱子装在了仲妫的辎车之上,强迫症又犯了,硬是把箱子按照重量排齐。原本在车上的几个箱子都装的是轻便的衣物,没什么重量,翟山月终于知道这仲妫为什么要叫他们两个来帮忙了——那么重的箱子,和装衣服的箱子也差得太多了一些,魏家的仆从就是傻也能分出来这里头装的东西不对劲。

    搬完箱子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靠着车辕歇息了一会儿,仲妫倒是笑意盈盈地说:“到时候等到了咸阳,你俩也帮我掩护一下。”

    翟山月有些不解:“为何不把那些重物分散到别的箱子中,这样每个箱子的重量也差不多,平常的奴仆是感受不出差别的。”一个超级重的箱子和许多个略重的箱子,哪个更加引人注意,不言而喻。

    仲妫却说:“这里头东西倒还真不能同衣物同放。”

    她倒是不避嫌,大大方方地扣开了在那箱子上的机巧锁具。那锁具看着精巧,同寻常青铜锁无异,走近才能看出后排竟然是一层的暗纹,将那暗纹拨对了,才能解开机关。

    掀开箱子,箱中正如翟山月所猜想一般,是一批铁器,形状怪异却处处透着精细。

    阿彤不明就里:“这些是什么?”

    仲妫说:“家师出秦的时候留在函谷关,正好被我讨来了。”言辞间带着一些炫耀之意。

    许是知晓这两个圉人不过是公子涉之奴,且年岁尚小,因此仲妫在翟山月和阿彤的面前非常放得开,不像在魏家仆婢那里一般遮遮掩掩。她拿起一个机巧给阿彤看,说:“这东西看着简单,其实非常复杂,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说着,便十指翻飞地演示给他看,又诱惑道,“到了咸阳,你若帮我,我便将这个送给你。”

    阿彤被她那行云流水的动作给唬住了,那机巧每变换一次,各个关节之间严丝合缝,竟然找不出一丝缝隙,又看那一箱子的铁器,心中顿时发痒起来。

    彼时青铜还是上等人才能用的了的玩意儿,加上这机巧变化间极大地满足了阿彤的强迫症,他还真的颇想要这个东西。

    仲妫却只在他鼻子下头晃了一眼,立刻又收回了箱笼里头,合盖落锁,挑着眉望向他:“可否?”

    阿彤踟躇了一下。铁是稀罕物,他的确是很想要,可这毕竟是铁,除了做机巧之外,更常见的用处是锻造武器。他在那那箱子里头,也看到了一些类似箭镞之物,更不敢保证这箱子下层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若是答应了仲妫,万一给公子涉惹上麻烦了该怎么办?

    翟山月却舔了舔唇,说道:“可!”

    阿彤连忙拽了她一下。

    翟山月却恍然未觉,反倒兴致勃勃地问起仲妫:“小君,这些东西都是贵师制作的?”

    仲妫见她有兴趣,颇为炫耀地说:“家师不过留了些零件,大部分还是我自己组装的,不过要背着阿姊,没装多少。”

    翟山月舔了舔唇:“昔老子过函谷关留下道德经,今有贵师过函谷关留下恶金匣,贵师一定是个大人物!”

    仲妫笑起来:“公子涉之隶人,懂得还不少!然家师不过是一云游客罢了。”

    翟山月说:“那小臣帮小君,小君可以赐小臣别的么?”

    仲妫爽快答应:“可!你要什么?”

    翟山月高兴地说:“小臣想要把韩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