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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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锦端正了脸色,说道:“赵国在武王之时,胡服骑射,强练骑兵,就连中山之戎国都能攻下,而燕王昏聩,燕国国力为北方最弱,若非中山之君被赵王打得如丧家之犬,燕王哪里能有本事弄得下中山王?还攻进灵寿呢,嗤!”

    公孙昭道:“此事,竖子也知。那同我中毒又有何干?”

    宋锦道:“怎能无干?公孙啊,您想,那赵王黎在咸阳待了二十多年,做了二十年的窝囊公子,心中怎能无气?若不是两个倒霉侄儿窝里反,他能捡的到赵国的王位么?”

    公孙昭:“我并不觉得赵王有何怨气。”

    宋锦咋舌:“是么?哦……不过您是同赵王接触过的,自然事实真相如何您清楚得很。可全天下却不知这个赵王黎是什么样的人,既然我猜测赵王黎有怨,那自然天下人都会如此猜测。至于赵王黎是否真的有怨,重要么?”

    公孙昭皱了皱眉。

    宋锦又道:“只要天下人认为他有怨,秦君便可认为他有怨。只要秦君认为他有怨,自然可以发兵攻之。如今赵国新王刚立,北边又有燕人欲夺中山,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公孙昭未有言语。

    宋锦舔了舔唇又道:“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如今秦国强盛,已经动摇了山东六国根本,各国合从,以事攻秦,秦该如何取之?逐个击破也!”

    一旁的仲妫嗤笑出声:“你说的这些,早二十年前便有人同秦君说过,就这些本事,还要面见秦君么?”

    宋锦道:“六国就算都是弱国,一旦合从,秦国不一定能抵挡得住。而如今山东六国,赵国又太盛,已经不算是合从中的‘众弱’了。秦国若东出函谷关,经过韩国便是赵国,若不及时压制,将来就成了一强五弱合从,韩国为据秦,定然依附赵国,将来得到赵国帮助,秦国的函谷关还出的去么?”

    公孙昭道:“一强五弱?那楚国呢?”

    宋锦说:“公孙以为是赵国急迫还是楚国急迫?”

    公孙昭说:“善。”

    宋锦又说:“我方才讲的,凡是习过一些纵横之术者,都能说得出来。我接下来说的才请公孙仔细听着。——那韩国别看现在懦弱,但只怕秦国东出早就在他的准备之中。秦国欲借燕赵战事挫赵国锐气,韩国也在准备借三国混战而挫秦国锐气。所以,只怕大军行至韩国境内之时,必有一战。”

    公孙昭蓦然抬头。

    宋锦得意洋洋道:“纵横者,只有将纵横之术习透彻了,方能看出各国之所思所想。公孙您说是么?兵家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韩国真偷袭了秦师,那公孙可否为草民引荐?”

    公孙昭说:“不必等那时了,或许你现在就该进秦宫将你那套韩国要攻秦的说辞同我王大父说上一遍。”

    前世攻赵那场战事同他没有关系,也不是顶着他的名义去的,所以他并未多加关注。被宋锦提醒之后,他才蓦然想起来,前世韩国确实偷袭了秦国,由于秦师警觉,及时反击,韩国并未得逞。但秦国却也在大军进入赵国境内之前损兵折将了不少,以至于动用了屯守在函谷关的军队,才顺利攻赵。

    宋锦所言,和将来能发生的事情确实可以对上。

    他急匆匆站起来,拽着一身酒味的宋锦,道:“事不宜迟,走吧。”

    *

    咸阳至函谷关的驰道她一个多月前刚刚走过一次,这回跟着秦师又要再走一遭。到了函谷关,大军与魏弥在函谷关的驻军汇合,重新安排了部署,一部分屯在关内,一部分继续东出往赵国南部行去。

    王蒙本欲安排公子涉留在关内。他毕竟是公子,又无甚对敌经验,更何况他长在赵国,难免偏心,王蒙觉着带着他到最前锋之处是个累赘。但他刚将安排同公子涉说过,公子涉立刻反对,表示一定要随军东出,与大军将士同吃同眠。

    王蒙无法,只得继续带着他,经韩国再往赵国而去。

    夜间,大军驻扎。

    秦国本不过是想趁着燕赵混战打个秋风,顺便挫挫赵国自武王时就甚嚣尘上的锐气,因此行军并不着急,昼行夜宿,竟比当初公子涉回国走得还慢,行了许久还在韩国境内。

    如今韩国已经被秦国欺负得战战兢兢,大军借道韩国开赴赵国,都没有同韩国国君打一声招呼,直接就出发了。翟山月故地重游,愈发觉得韩国真是窝囊,这么一大帮军队走在韩国境内,同走在秦国境内居然一般无二,嗯,除了路破一点,景色荒芜一点外。

    扎了营地,她忙着生火做饭。

    公子涉虽说要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但也真不能同吃同住,还是开着小灶的。他这次出行就带了她一个随从,对于一国公子来说,已经是十分精简节约了,烧火做饭的事情无一例外还是全落到了她的头上。

    她埋了火,又去找管伙食的士兵要公子涉份的军饷。士兵把那粟米倒出来给她,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此地多野兔,你为何不去寻几只来?”

    在军中多日,她也和那几个伙兵混熟了,时常开开什么玩笑,之前刚刚同他抱怨过没有肉食。伙兵认为公子涉毕竟是公子,当然需要吃点好的,所以这回瞧见有士兵猎了野兔,便将此事告诉了她。

    听到野兔,翟山月口水立刻就冒了出来,纠结不过半刻,便欣然决定去捉几只回来。

    她把仲妫送给她的袖珍韩弩别在了腰间,也没同公子涉打一声招呼,便牵着二黑出去了。

    没走多远,她便发现了野兔的踪迹。也有几个和她一样出来打秋风的士兵,穿着秦军的黑甲,他们相视一笑,那士兵说:“那边我们已经搜过了,估计现在不会有兔子出现,你不若往那处去。”于是翟山月会心地同他们分头走开了,追着一串野兔的足迹往北走了几里地。

    草丛中有被什么东西扒开了的痕迹。

    她摸了摸腰间的弩,想到滴着油的兔肉,仿佛鼻尖都已经有了烤肉的香气。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以为那会是一个兔子窝。

    但等她走近了之后才发觉,那堆草丛似乎比兔子窝还要混乱一些。

    野草杂乱地堆积,似乎是刻意要做出一个野生动物来过的样子,可再仔细看看,那草丛的堆积方式,更像是人为。

    翟山月一路天天给公子涉做饭,自然也知道如何在做饭后埋藏住做过饭的痕迹,这草堆叠的方式太令人熟悉了,熟悉到叫她心中不安。

    她将二黑留在了原处,自己走了过去。

    果然那是一个被掏空埋过火的灶洞,周围的草木和泥土都有烧焦的痕迹。留下这个洞的人似乎走得很急,根本来不及把洞填上,只能杂乱地用些从旁处扒来的植被掩饰。她将手伸进灶洞里,摸到了一些热灰,还带着余温。

    灶洞不大,大概也就是一个人吃点东西的规模。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会不会是出来野食的秦兵?

    但旋即她把这个念头抛开了。如果是来猎兔的秦兵,这灶洞为何半点没有做过烤肉的痕迹?如果只是掏个洞出来热热饼,何必跑那么远来?

    她把杂草堆又堆了回去,转身跑向二黑,急匆匆朝着军营奔去。

    去的路上,她又遇见了方才那队秦兵,他们手里都有了兔子,正拎着往回走,准备回营内分食。见到翟山月,方才给她指路的那位又问她:“你怎么两手空空就回来了?那边没有兔子吗?”

    翟山月问:“你确定你们都没去过那里?”

    士兵以为翟山月在责怪他给她指了一片已经被扫荡过的草丛,颇有些不高兴地说:“当然没去过了,要我们把那边的兔子打光了,我还告诉你往那里去干嘛?我是那样的人嘛!”

    翟山月连忙道:“那你们可别去那里了,我觉得那边有些古怪。”

    士兵问:“什么古怪?”

    翟山月说:“这里已经不方便了,咱们先回营去再说。”

    那士兵听完,立刻警觉起来,跟着翟山月回到了营中。

    公子涉本在等待翟山月将今日的吃食带回来,等了半日不见人,便出去寻了一下,却只看见她挖在军帐外的灶洞。问了身边亲兵,方知她打兔子去了,本有些不耐。

    见到翟山月空手回来,他蹙眉问道:“不是说猎兔么?”

    翟山月说:“兔未猎着,却发现了其他的东西。”她看着公子涉,道:“臣方才往北走,似乎看见了韩国斥候活动过的痕迹。”

    公子涉神色一凛:“确认么?”

    翟山月指了指跟着他回来的那队士兵:“方才他们告诉臣,往北他们都没去过,因此臣可以去那里猎兔,但臣往北走了二里,竟然看到一个用过的灶洞。若我军未有人去过拿处,又是何人掏出的灶洞?而且臣仔细查看了下,那灶洞并无烹兔的痕迹,不可能是去猎兔吃独食的秦兵。”

    那边的士兵立刻附和:“是的,我等前去猎兔,自然知道哪边已经猎过无兔,哪边还有兔子。北边那片都没人去过,才指给山月让他去猎的。”

    公子涉立刻道:“此事我去禀告将军。”说罢,便急匆匆往王蒙的主帐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