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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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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薇妮之六部系列, 晋江原创网首发, 美的人都要正版订阅哦~  阿弦仓皇移开目光, 转身逃往内巷, 正欲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地见到前方小丽花立在街心, 眼中带泪, 苦苦看她:“十八子……我想求……”

    阿弦被方才陡然所见的那幕吓得慌了, 纵身跳到旁边避开她——这就是在袁恕己看来, 她很突兀地闪避的奇异一幕。

    只是还未跑出两步,身体像是被一股寒冷的冰水侵入,透骨的冰冷让她猝不及防,往前扑倒在地。

    等再站起来的时候, 阿弦已经不是“阿弦”了。

    “她”迈着碎步,来到府衙。

    手轻轻地抵在下颌处, 犹疑打量着府衙的门首,又左右逡巡扫向守卫。

    守卫们因都认得阿弦, 是以并未恶声恶气,其中一人反而问:“十八子怎么这会儿来了?”

    “她”才仓促而略带羞涩地低头一笑, 抬腿迈过门槛,往里而去。

    守卫们回头打量了一眼,满面疑惑:“十八子今天怎么有些古怪……刚才……”

    两人对视,顷刻却十分默契地各自移开目光, 不再深思。

    “阿弦”一路进了内堂, 小典房中却还有另外一个人。

    且说小典在府衙里又调养了两天, 本已脱了险境。

    听说已经判决了凶徒,小典心中的大石落地,可毕竟小丽花已经不在人世,想到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不复存在,又想到先前自己遭遇的那些非人折磨,如今心愿已了,万念俱灰,所以精神萎靡,身体状况竟也江河日下。

    故而这两天竟只是强撑着等死,只等处决了罪犯后咽气。那大夫也是无能为力。

    此刻在房中探望小典的正是连翘。

    小典曾跟连翘见过一面,又从别人口中听说连翘在小丽花案中所做,他是个心软且善的好孩子,便对连翘存有一份感激之情,竟不顾身子细弱,挣扎着下地要向她磕个头。

    但他一来病弱,二来腿上的筋腱受损,动作不便,几乎从床上栽下来。

    连翘见他形销骨立,心中酸涩,紧走两步拦住,小典早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只问:“那些人已经死了吗?”

    连翘道:“午时三刻,已经处决了,你听外头还有鼓声呢。”

    小典道:“这样我就放心啦。”

    连翘怎会不解他的心意:“小典,你可不要错想了!”

    小典闭着眼睛,眼中的泪流落不绝:“之前你为我姐姐做的事我也知道了,姐姐,你是个好人,现在再求你一件儿,等我死了,你把我跟姐姐……”

    连翘转头将泪挥去,方轻声喝道:“别瞎说!”

    小典道:“我小的时候不懂事,只知道我是有个姐姐的,但问起娘来,她却总不告诉我姐姐在哪里。”他深深呼吸,睁开眼睛,“后来娘去了,我跟随王先生,再后来,进了秦府,才知道姐姐当初为了我们……”

    连翘垂首咬紧牙关,小典道:“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见姐姐一面,他们告诉我,只要我听话就会让我跟姐姐见面,我是听话,可是熬了那许久,我渐渐知道他们是骗我的……”

    秦张那些人因见小典向来温顺听话,对他的看管便松懈了,殊不知小典心里偷偷谋划着逃跑出来找小丽花,那一次连翘在菩萨庙里见到他,就是他才逃了出来。

    后来被捉拿回去,那些人为了惩罚他,又故意告诉他小丽花已经死了。

    小典大哭。

    连翘抱着这少年的身子,明明是才要绽放的年纪,却干瘦的如同一片枯叶。就算连翘阅尽千帆,自诩心硬如铁,这会儿也禁不住同他一起潸然泪下。

    正在此刻,便听得门口有人轻轻唤了声:“小典。”

    两个人转头,却见房门打开,竟是“十八子”徐徐走了进来。

    连翘一眼便看出十八子的举止跟昔日大为不同,且隐约带几分眼熟。

    正疑惑间,她已经走到床前,先是看着连翘,道:“姐姐在我身后苦心做的那些,我都看见了,幸而刺史大人同十八子联手查明真相,给我姐弟讨回公道,也还了姐姐清白,多谢姐姐。”

    连翘双眼慢慢瞪圆,毛骨悚然,松开小典站起身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十八子”:“你、你是小丽花?”

    小丽花不答,转头看向床边的小典。

    小典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小丽花举手,轻轻抚上少年枯瘦的脸:“弟弟,你受苦了。”

    只是一句话,却让小典在瞬间泪如泉涌,极快地模糊了双眼。

    小丽花凝视着眼前少年:“姐姐是个最蠢笨的人,这么多年来都错把豺狼当作好人,才害弟弟吃了那许多苦。”

    小典再也忍不住,哑声叫道:“姐姐!”张手用力将她抱住!

    小丽花微闭双眸,脸颊轻轻地蹭着少年鬓边,发出欣慰的叹息:“这许多年来,姐姐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你一面,就如现在一样抱你,我的好弟弟……”

    小典放声大哭。

    连翘几乎站立不住,死死地倚在床柱上,眼睁睁看着这幕,手捏着帕子堵住嘴,眼中同样泪如雨下。

    小丽花缓缓睁开双眼,在小典头上亲了一口:“答应姐姐,你要好好地活着,不管多难都要好好地活着。”

    小典用力抱紧了她,嚎啕大哭:“可是我想跟姐姐在一起。”

    小丽花抚着他的头:“乖孩子,你一直都跟姐姐在一起啊。”她的声音这样温柔,就像是一阵春风,将少年心底的冰冷融化殆尽。

    最终的告别终究来到。

    小典跌跌撞撞下了床,连翘竭力扶住他,小典大叫:“姐姐!”

    小丽花已经走到门口,闻声回首,向着两人歪头一笑。

    此时,在连翘跟小典看来,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十八子,而真真正正是小丽花,那样烂漫耀眼的笑脸,就如同春风中漫山遍野盛放的娇艳丽花。

    有诗云: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且说府衙门口,袁恕己询问十八子如今何在,吴成面露难色,道:“大人,这事实在怪极了,我因见十八子要出门,便要躲了,谁知眼看十八子出来,才走了三两步,忽然瘫软在地上。我正要去扶,那食摊上的老朱头赶来,将十八子搀扶起来……”

    据吴成说来,当时阿弦就如同醉酒一样,摇摇晃晃,神志也似有些不清,多亏了老朱头扶着,一径出府衙去了。

    袁恕己听了吴成的诉说,狐疑不解。

    今日袁恕己之所以将安善带回来,一来是为了从他口中打听有关十八子之事,二来,却也正是因为小典的情形很不好,袁恕己看了出来,便想让安善过来,希望能有一二效用。

    谁知竟会又是如此意外的情形。

    正思量间,有人从厅外进门,笑道:“此地的事情已经了结,袁大人,我们也该告退了。”

    说话之人身量长大,身着军服,正是先前左永溟从军屯请来的救兵,豳州兵屯守卫副将雷翔。

    袁恕己忙回身迎着,两人寒暄几句,雷翔忽然道:“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袁兄是否成全。”

    袁恕己道:“自家兄弟,还说什么客套话?如今我在这豳州当差,自要守望相助,这一次若不是雷兄来的及时,也无法惩治本地奸恶。”

    雷翔大笑几声,道:“是这样的,我想向袁兄借一个人。”

    袁恕己意外:“借人?哦……是吴成还是老左?”

    雷翔含笑摇头,道:“都不是,是你们本地县衙里一个唤作‘十八子’的。”

    “是小弦……”袁恕己越发意外,惊疑问道:“雷兄怎么会想到借他?是为了何事?”

    雷翔乃是军中将领,无缘无故怎么会借一个不相干的小衙差?若说军中有事,也归军中料理,本地文官包括刺史等都是不得插手的,更遑论阿弦这样的小公差了。

    除非……

    雷翔叹了声,面露无奈苦色:“的确是有一件棘手的事儿,非此人不可。”

    是以他并未发现十八子瞬间的失态。

    连翘敛手俯身,向着袁恕己行礼:“奴家拜见大人。”行动间也似弱柳扶风,娇滴滴地惹人怜惜,盈盈下拜之时,附送一个妩媚的眼神。

    袁恕己忽地想到小丽花身死那夜,在千红楼里所见的连翘,当时她怒而失控的脸,这会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孰真?孰假?

    袁恕己重回桌后坐了:“连翘,大概你也听说了,本官已经命人将王甯安带至县府审讯,据他供称,他跟小丽花极为亲密,反倒是你,看失了恩客,心怀嫉恨,故意借机陷害,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连翘媚笑了笑,道:“昨晚奴家因看见小丽花无缘无故竟惨死,物伤其类,一时说了些胡话,自己都记不清了,幸而大人明察秋毫,未曾铸成大错,还请大人宽恕奴家无知莽撞,下次再不敢了。”

    袁恕己皱皱眉:“你没有别的话说?”

    连翘道:“有是有的,但跟案子无关,方才大人说什么心怀嫉妒,敢问可是说我嫉妒王先生跟小丽花亲密?”

    袁恕己道:“难道不是?”

    连翘轻轻一笑:“这可是无稽之谈了,大人这话在此说说就罢了,万别传出去,不然奴家就活不了了。”

    袁恕己诧异:“为何?”

    连翘道:“大人既然侦讯过,如何竟不知道?千红楼里,小丽花是什么身份,奴家又是什么身份?我会跟她争风?至于王甯安,当初他初来桐县,前往寻欢,我虽听过他的名头,实则是看不上那种为人的……貌似诚实而内怀奸诈,巧舌如簧而心如蛇蝎……”

    她又轻淡哼了声:“我本不欲让他做入幕之宾,只是他舔着脸屡次前往恳求,又把白花花的银子捧着奉上,妈妈劝我不要跟财帛做对,我才勉强应酬了一次而已。”

    袁恕己听她娓娓道来,更跟昨夜的激愤判若两人,心中越发啧啧称奇:“你既然是为了财帛,后来他去跟小丽花相好,你岂不吃亏?”

    连翘掩口笑道:“大人看着就不是惯常去寻欢作乐的,所以不知这其中的那些事,我的恩客们数不胜数,是以我接客也是可以随意挑拣的。我不是小丽花,她那种低……没得选,总之她才是来者不拒。且又便宜,所以王甯安也喜欢跟她厮混,毕竟不必大出血。”

    连翘面上浮现一丝轻蔑嫌恶,复说道:“所以我说大人万不可将我跟小丽花争风的话在外头说,奴家身为千红楼的头牌,还要跟她抢生意的话,那可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大人尽管去打听,千红楼里我的客人跟小丽花的客人们可有任何交集?我伺候的都是非富即贵者,可她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往……”她掩口一笑,戛然止住。

    袁恕己横她一眼:“这么说,你不再指认王甯安了?”

    连翘道:“王先生‘德高望重’,哪里是我这无权无势的小女子能惹得起的?就连大人都奈何不得,奴家更加不敢撩虎须了。”

    袁恕己垂眸看了看桌上的血衣,道:“听你说来,这王甯安似乎甚是吝啬,此后他并未再送金银给你?”

    连翘道:“方才说了,他舍不得,才跟小丽花那种混的火热呢。”

    袁恕己道:“既然如此,你可认得此物?”

    他反手,将一件物事放在桌上,连翘定睛看去,起初还寻常,渐渐地似想起什么来一样,脸色微变,慢慢地咽了口唾沫。

    旁边,十八子沉默垂手,看袁恕己忽然拿出一物,她也仔细看去,却见是一枚攒翠珠花,瞧着不是十分名贵。

    她看看珠花,又看向连翘,见后者有些花容色变。

    但就在这一刹那,于十八子的眼前,却是在一间香房之中,两具酮体交叠纠缠,一具干瘦者在上奋力而动,丑态百出。

    底下的那个,却似笑非笑,手中擎着的,正是攒翠的珠花,她神情淡定地打量,浑然不理行事之人。

    这两个人正是王甯安跟连翘,忽然王甯安粗喘,竭力大动,嘶声如沸,继而无力伏压连翘身上。

    连翘没好气地将他推开,径直披衣下床。

    身后王甯安转头笑说:“你也太薄情了。”

    十八子身不由己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幕,呆若木鸡。

    耳畔却听到有人叫道:“十八子,十八……小弦子?小弦子!”

    十八子通身一抖,终于清醒过来,定神四顾,发现自己仍在府衙的厅内,身侧桌后坐着袁恕己,他身前是连翘,两人都有些疑惑地在看着她。

    十八子不由也随着咽了口唾沫,终于回过神来:“是大人叫我?”

    袁恕己眯起双眼:“你在出什么神?脸为何这样红?”

    十八子举手在脸颊上一抹,果然有些发热,竟有些心虚,别过脸去小声道:“没什么。”

    连翘却笑说:“大人跟阿弦这般相熟了?别看阿弦年纪小,实则是县衙里最能干的,大人也算是慧眼识珠呢。”

    袁恕己问道:“哦?你跟他十分熟悉?”

    连翘道:“这桐县方寸点大的地方,干我们这行儿的,衙门里的事必定要门清儿才是。”

    袁恕己道:“连翘姑娘倒也是个敬业之人,怪道能做到头牌。”

    连翘福身,又抛媚眼:“多谢大人夸赞。以后大人若能光顾,奴家定然全力侍候。”

    袁恕己脸色一沉。

    眼见问不出什么来,又没有直接的人证物证,便叫连翘退了。

    连翘出门前,看一眼十八子,却并未说话。

    目送连翘袅袅婷婷地离去,十八子越发有些心神不属。

    袁恕己道:“怪道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女子实在反复无常。昨夜还对王甯安恨之入骨,今天便若无其事似的谈笑风生。”

    十八子闻听:“王先生交际广阔,跟许多有头脸的大人相好,连翘姑娘只怕也是不想以卵击石而已。”

    袁恕己想起方才她盯着连翘满脸发红的一幕,不由道:“听那妓/女的意思,你必然是去过千红楼了?难道……也光顾过她?”

    满面匪夷所思地又把十八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十八子好大一会儿才听出袁恕己的意思,略觉窘迫,却顾不得理会此事,只问道:“这珠花……她怎么说?”

    袁恕己见她竟不知情,道:“方才你没听见?果然是魂都飞了不成?”

    原来方才他将珠花拍出,连翘起初色变,却又极快镇定下来:“这个,倒果然是王甯安曾送我的,我很瞧不上这种粗笨货……也不曾戴过,只随意丢在抽屉里,也不知几时不见了,因不值几个钱儿,我也不上心,如何竟在大人手中?”

    袁恕己对十八子道:“不管是王甯安也好,还是连翘也好,这两个看似最有嫌疑的人,应答之间却都毫无破绽。”

    如今王甯安因身带血衣,暂时仍拘在县衙大牢。他所供称的送包袱给他的丫头却仍未找到,千红楼里其他人的口供,陆芳仍在追询。

    袁恕己又问十八子:“你既然跟她相熟,以她的性子,可会杀死小丽花?”

    这句却似白刃刺心,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看袁恕己,目光又溜向旁边那一袭血衣。

    袁恕己顺着看去,却误会了十八子的意思:“我方才问连翘可曾见过此物,她也坚称并未看见过。”

    听了此话,十八子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双颤抖带血的手,当下再也待不住,便拱手道:“大人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