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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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鸡块给我。”

    顾向国恶狠狠地对着一旁的几个堂妹说到,没等她们的回答,就伸着筷子,在她们面前的碗里一阵搅和, 把所有的肉块都夹到自己面前的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顾向国是顾家的长孙,今年六岁, 前头还有一个八岁的姐姐顾红,他的脑袋圆滚滚的, 可能是因为现在吃大锅饭, 每天都吃的饱饱的,看上去白白胖胖的, 还算可爱, 可是这骄纵蛮狠抢食的模样, 把这一丝可爱, 挥霍殆尽。

    前段时间, 一直都是咸菜馒头, 或是白菜粉条, 都是没什么油水的,顾安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幕, 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最小的顾丽今年才三岁,勉强能自己吃饭, 看着面前的几块被大堂哥抢走, 瘪了瘪嘴, 大有要哭出来的架势,却被一旁的田芳用筷子拍了下嘴。

    “哭什么哭,再不吃饭小心连粥都没得喝。”

    女儿受了委屈,当妈的就像没看到一样,以往懦弱的田芳,在几个女儿面前却强硬了起来。

    顾丽小声的抽泣,却不敢哭出声来,留着泪吧嗒吧嗒地喝着面前的糊涂粥,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似乎生怕就如她妈说的那样,吃的慢了,堂哥会把她碗里的粥都倒走。

    周围的人对这一幕见怪不怪,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顾安安恶寒,想不明白为什么。

    重男轻女?可是大房的大堂姐顾红依旧美滋滋的吃着自己碗里的肉,还从她弟弟的碗里抢过来一块鸡块,而她的父母看上去也十分疼爱她,奶奶更是把自己当成手中的宝,所以二房的几个堂姐为什么就苦哈哈的和小白菜似得?

    顾安安来的还不久,对这个家的了解也不算太多,今天的这一幕,让她觉得那三个堂姐真的挺可怜的,可是她这小小的身板也做不了什么。

    ******

    “爸爸——”

    正午的时候日头最大,村里人都在自个家里午睡,养足精神好下地,家里的土炕上已经铺了芦苇杆编的草席,顾安安穿着个小红肚兜,屁屁上裹着个尿戒子,身上光溜溜的,四肢敞开霸道地占据了炕上最中心的位置,顾向文和顾向武就睡在她的左侧,顾雅琴拿着一个蒲扇,眼睛闭着,侧着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孩子们扇着风,显然已经快睡着了。

    这七月的太阳实在是毒,顾向文兄弟俩怎么都睡不着,眼睛乌溜溜地打着转,看着妹妹睡得香甜,口水还不自觉的从嘴角溢出来,十分有兄妹爱的拉起她肚兜的一角,用那肚兜替她把口水抹干净,没一会,这肚兜就湿哒哒的,上头全是她的口水。

    两兄弟正纳闷地研究妹妹怎么这么爱流口水呢,就看到他们去去省城送货好些天的爸爸回来了,一时间太过高兴,忘记了压制声音,这下好了,该醒的不该醒的都醒了。

    顾向文和顾向武动作麻利地从炕上爬了下去,蹭蹭蹭,一人抱着顾建业一条腿,尖叫着往上怕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眼神放光。

    “没良心的,就知道惦记着吃。”

    顾建业一左一右在两个儿子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向文和向武两个也不觉得疼,捂着脑袋嘿嘿笑着,眼睛紧紧盯着顾建业高高举起的那只手。

    顾建业的手上拿着两支绿豆冰棍,这是他从县城买的,一路上都小心用棉布裹着,现在也已经化了一大半了,摸上去包装壳里一汪水,但还是凉沁沁的,光是看着,这暑意就消了大半。

    “自己去厨房那碗倒在碗里慢慢吃,记得给别忘了给爷爷和奶奶。”

    顾建业仔细叮嘱,两个小的欢呼着接过冰棍,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

    现在的冰棍种类不多,一种是纯糖水冻的,那种最便宜,一分钱两根,还有就是他现在给孩子买的绿豆棒冰,一分钱一根,再有就是更高级的奶砖了,那个可不便宜,得八分钱呢,一般人家都舍不得给孩子买那个,顶多就买根老冰棍或是绿豆、赤豆味儿的棒冰甜甜嘴。

    顾建业因为工作的原因,每天都是家里城里两头跑,在攒了点钱后,就买了辆上海牌自行车,这可是小丰村头一份,以往顾建业中午都是不怎么回来的,可是现在有了闺女,只要不出车,顾建业中午都得回来一趟,亲亲自家的胖闺女。

    “你别吵她,刚睡着呢。”

    顾建业戳了戳闺女胖乎乎手背上的小肉窝,顾安安在睡梦中可能感受到了骚扰,粉嘟嘟的小嘴一嘬一嘬的,眉头微微皱起,哼哼唧唧的,有要醒来的趋势。

    顾雅琴一把拍开丈夫那双不安分的手,瞪了他一眼,又顺着闺女的胖肚子轻轻地拍着,顾安安很快就松开了眉头,香甜地睡了过去。

    顾建业的眼底透过一丝失望,这闺女怎么就没醒呢,要是醒了,他就能光明正大的抱着闺女玩了。

    “你这一身臭汗的,下午还去县里吗?”顾雅琴看丈夫后辈的衬衫都湿透了,想着这次出车他一走就是三天,估计积了不少的脏衣服带回来,她得早点把衣服洗了,省得到时候没衣服穿。

    “不用去了,下午休息。”

    顾建业的眼神从胖闺女身上收回,对着媳妇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行,你赶紧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冲个澡,我帮你把衣服一块都洗了。”顾雅琴也没了睡意,干脆地从炕上下来,看着睡在炕上的闺女,拿过一旁的枕头和棉被,将炕沿仔细围了一圈,以刚满月孩子的力气,翻不了身又爬不动,这个“围墙”就等于一道天堑,防止她从炕上掉下来。

    顾建业这开了三天车,为了省下住招待所的钱,每天晚上都是在车上睡的,腰酸背痛,早就困得眼皮打架了,不过他知道,妻子爱干净,他这幅样子,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上床的,只能苦着脸从炕上下来,打算速战速决冲个战斗澡,好早点回来抱着香香软软的闺女睡个大午觉。

    两人出去没多久,原本还睡得香甜的顾安安就缓缓睁开眼,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皱着眉,像是扭麻花一样扭了起来。

    原来,没了顾雅琴在一旁扇风,不知哪里跑来了一个大花蚊子,在顾安安白胖的胳膊上舒坦地吸起血来,顾安安就是被这又刺又痒的感觉闹醒的。

    现在农家驱蚊用的都是艾草,有两种使用方法,一种是把艾草晒成干,然后点燃,用那艾草点燃升起的烟气把蚊子熏走,还有一种,就是那艾草煮水,然后用那艾草水擦身,也能驱蚊。

    顾安安几乎每天都会被顾雅琴用艾草水擦好几次身,因为孩子的肉嫩,最遭蚊子喜欢,尤其是顾安安,她的皮肤白嫩,只要被蚊子咬了,那红肿的蚊子包看上去就特别触目惊心。因为她年纪小,受不得艾草烟的烟气,顾雅琴就每天熬一锅艾草水,得了空就替她擦擦身子,这么一来,她被蚊子咬的情况就好了很多。

    为了这个,王梅没少指桑骂槐的嘀咕,嫌弃她费水又费柴,可是人家也没直说,顾雅琴也就懒得搭理她,由她去了。

    今天这只大花蚊子,显然战斗力比一般蚊子更强点,居然没有被那一身的艾草味儿给熏走,顾安安抬了抬手臂,惊走了那只吸血的大蚊子,还没等她松口气,那只蚊子就有嗡嗡嗡的飞过来了,这一次的目标,是她翘翘的小鼻头。

    顾安安的眼睛都快蹬成了斗鸡眼,赶紧晃了晃脑袋,这要是被蚊子叮了鼻子,那该多可笑啊,她几乎已经可以想到自己鼻头肿肿的,被大哥二哥嘲笑的场景了。

    那只大花蚊子吸了顾安安香甜的血液,哪里舍得放弃,再次嗡嗡嗡朝顾安安飞来,顾安安抬手蹬腿扭屁股,没一会功夫就累的浑身是汗了,这奶娃娃的身体就是这点不好,要是换成以前的她,这么一个小小的蚊子,早被她一掌拍死了。

    等蚊子再次靠近,顾安安已经没了反抗的意思,自暴自弃地四肢敞开成大字形躺在床上,扭过头看着又停在她另一只胳膊上的蚊子,正准备吸血的蚊子,颓废地想着自己要是这只蚊子能大彻大悟,停止吸她血这个不仁道的事情就好了。

    她也就这么随意一想,谁知道,那个已经准备吸血的蚊子还真就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这就飞走了?顾安安看着白嫩完好的手臂,还真有蚊子放着免费的鲜血不吸啊。

    “啊啊——”

    顾安安想着喊蚊子回来,不过想起来自己是个奶娃娃,能说出口的就只有婴儿口齿不清的啊啊叫声。

    可是让她吃惊的是,那个飞到半空的大花蚊子,仿佛真的挺懂了她的想法,慢悠悠地飞了回来,这一幕,让顾安安瞪大了眼睛。

    回来,出去,回来,顾安安看着那只蚊子,在脑海中想着,所有的指令都被那只蚊子一一执行。

    一次是巧合,次次总不肯都是巧合吧?顾安安的脑子晕晕乎乎的,难道她现在拥有了控制动物的能力?心中的兴奋激动快要爆炸,顾安安似乎看到了自己升职加薪迎娶小狼狗,走上人生巅峰的场景。

    她该不是上帝的私生女吧,这一世不仅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还有了这样开挂的能力。顾安安一时兴奋,也没意识到越来越昏昏沉沉的意识,控制着大花蚊子来了一场空中芭蕾,舞蹈结束,早就没了意识,沉沉睡了过去。

    那只失去控制的蚊子估计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到炕上那一团大肥肉,想也不想就飞到顾安安的胳膊上,准备开始美味的午餐。

    “啪——”

    顾雅琴刚刚在外头听到闺女的声音,进来看到闺女依旧好好的睡着,正放心准备出去,就看到了她白皙皮肤上显眼的大蚊子,想也不想就把蚊子一掌拍死,随手将蚊子的尸体扔到地上。

    可以说,这个蚊子的人生是短暂而又凄惨的了。

    顾家老两口的屋内,顾保田和苗翠花,以及顾建业夫妇,神情严肃,围坐在一块,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刚刚那一幕对他们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任谁看到蚂蚁居然爬成字,写的还是那么让人惊恐的话语,都会心绪不宁。

    “爸,妈,你们说是真的要来灾荒了吗,还是这只是个意外,是个巧合。”顾雅琴是四个人里头最沉不住气的,她从小就被保护的很好,在同龄的女孩为家务活,为家人的宠爱发愁的时候,她就一直都是顾家的掌中宝,结婚后,又被丈夫捧在手心里,公公婆婆依旧疼爱如昔,现在又儿女双全,几乎就没有烦恼的时候。

    可是,再单纯她也知道一旦像蚂蚁示警那样所说,旱灾来临,饥荒横行,会是怎样的场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顾建业率先开口,他的眉头微微隆起,他现在也是一家之主了,爸妈、媳妇、还有三个孩子,都是他要照顾好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害死了至亲的家人。

    刚刚那事也太邪性了,往日里从来没有见过,他刚刚不放心,在灶房的地上看看,也没有什么糖水之类的东西招来蚂蚁,可以排除恶作剧的可能性,而且蚂蚁来了又走,中间持续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似乎就是等着他们去灶房的时候给他们看的。

    顾建业好歹也是初中文化,并不信那些神仙鬼怪的东西,可是此时,他也不得不信了。

    “那咋办啊。”

    顾雅琴看着在炕上睡得香甜的闺女,还有睡在隔壁间的儿子,这饥荒要是来了,大人还好点儿,小孩子可不顶饿,一旦饥荒,最早饿死的,往往都是老人和孩子。

    顾雅琴没了主心骨,看着公公婆婆和丈夫,满是担忧。

    顾保田拿着烟枪,点燃火柴,正准备抽几口,意识到孙女还在他们那屋呢,把烟枪放下,眉头拧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这饥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建业,你等会到你妈那里拿钱,每次出车的时候,去外头看看有没有私底下卖粮的,城里工人那么多,总有那些吃不完粮食愿意卖的,你小心点,每次买的粮别太多,一点点往家里屯。”

    黑市买粮是犯法的,顾保田除了这个主意,也实在想不到其他屯粮的方法。

    “从今天起,咱们一家全去队上食堂吃饭,我和建业的那些补贴全都藏好了,将来都是保命的粮食。”说罢,举起手上的烟枪,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几口。

    顾保田这心里烦,就想抽口烟,现在只能可怜巴巴的闻着那烟草的呛味儿过过瘾。

    “嗯,我知道哪里有卖粮的。”

    顾建业点了点头,他们这样常年开着车县里市里省里走的,有时候还跑外省去的,对这些东西再熟不过了,和顾建业同个车队的好兄弟余坤城就是黑市的常客。

    余坤城没爸没妈,只有一个爷爷是老红军,临死的时候用自己半辈子的人情帮他找了这份工作,没结婚的时候,余坤城就喜欢拿粗粮去黑市换细粮,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娶了个媳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娇小姐,非新米和精白/面不吃,生了个儿子后就更加娇惯了,偏偏余坤城也纵着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上班,私底下还偷偷倒卖点东西贴补,饶是这样,也才勉强维持开支。

    顾建业劝了他好几次,可余坤城就像是猪油蒙了心一样,乐的为媳妇当牛做马,即便是好兄弟,他也不好意思再劝。

    以往他都是看着余坤城去黑市买粮的,偶尔还帮他打掩护。

    余坤城那人胆大心细,每次都是去省城或是外省的时候,找没人认识的地方买粮,减少遇到熟人的机会,顾建业和余坤城是一组的,通常这样开长途车都是两人轮流换班。

    顾建业想着,自己现在屯粮,和余坤城在一块反而方便点。

    如果真像蚂蚁预警的那样,依着余家现在的模样,恐怕很难撑下去,顾建业想着自己的好兄弟,如果可以,他还是想要帮他一把。

    “妈,你和爸明天还是得去和舅舅说一声,咱们队这么多人,一旦饥荒来了,咱们家有粮估计也保不住。”

    这人快死了,哪还会管什么往日的情意,当然是活着最重要了。

    而且现在分了家,顾建军和顾建党也还是他亲哥,他怎么也不能看着他们活生生饿死吧,就是他行,他爸妈也没偏心眼到那个地步。

    一想到自己冒着危险搞来的粮食,反倒要进那两家人的嘴里,他就觉得有些憋屈,既然这样,还不如想个别的办法让他们撑下去呢。

    苗翠花点点头,这件事她本来也打算瞒着她大哥,她大哥是生产队的大队长,他们队的粮食都是苗铁牛管着的,苗翠花和这个亲大哥感情好,这样的大事,一定是要找苗铁牛商量的。

    现在再愁也没什么用,养足精神才是最主要的。

    顾保田让儿子出门在外的时候多注意注意外头的动静,尤其是那几个产粮大省,如果那几个省都出了问题,那世道一定会乱了。而且蚂蚁示警也没说旱灾什么时候来,他们只能平日里多注意着点。

    旱灾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总会有个端倪。

    天际都已经泛光了,顾家众人才各回各屋,至于睡没睡着,那就不一定了。

    “老头子,你说咱们乖宝是什么来头。”

    “一定是天上的小仙女下凡吧。”

    没等顾保田回话,苗翠花接着窗户外微微照进来的光,看着在身旁睡得无比香甜的孙女,自顾自地说到。

    “你怎么忽然说这儿去了。”

    顾保田心里头藏着事儿,口气不是很好,这都什么时候了,这老婆子还在那想些有的没的。

    “怎么不是了!”苗翠花半撑起身,看着闭着眼不搭理她的老头子,脸上的表情满是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