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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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的话中并没有提及到刚才朱厚照的举动, 而是隐晦地把皇上的注意力引到其他, 其实也隐隐有着探探的意味, 刘瑾完全不知道那瞬间皇上为何突然爆发。

    朱厚照冷哼了一声, 低头继续看着令人烦躁的奏折,“她敢在母后面前说上一言半句,朕就废了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赶紧滚下去。”

    刘瑾多无辜啊, 张巧娘生生连累了他,让朱厚照现在谁都不想见。

    刘瑾心中好奇啊, 刚才张巧娘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情才让皇上如此震怒,可是那一瞬间能做什么事情?

    他心中一动,把刚才撤下去的食盒给找了出来,仔细翻找,发现食盒内除了汤汁翻倒的痕迹,还有着些许碎末小片, 看起来很坚硬,却不知道为何物。

    刘瑾在记忆力寻找了片刻, 忽而想起几年前宫内发生的事故,那是当时皇宫所进行的第二次清扫, 原因便在于......他的视线落在这碎片上。

    ......

    如果真如他所想, 皇上此时不是应该好奇才是吗!

    怪不得刚才张巧娘一脸懵逼, 连他也一脸懵逼啊, 皇上完全不想知道内里的阴谋诡计吗?!

    焦适之千里迢迢赶回京城时, 已是日暮时分。红霞漫天, 映得他脸色红润许多,然他风尘仆仆,眉宇间也带着疲累之色。不过精神尚佳,回到京城后,直接先去了锦衣卫府衙交了任务。

    在朱厚照即位一个月后,牟斌终于挖来了他渴望许久的焦适之。

    焦适之没想到指挥使居然从皇上那边下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直接让他填补了莫春的位置,成为新的指挥同知。原先的指挥同知莫春因为犯事,已经被革除了位置。

    官员升降之事,本来该经过礼部的安排,不过新皇上位,总是会给属于自己的势力大肆封赏,这几乎已经成为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因此礼部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弹。甚至兵部还在那个时候顺利成章按先帝遗诏让皇上罢免非定额内的四方镇守宦官并应当淘汰的传奉武臣。

    不过最终朱厚照只同意罢免传奉武臣,镇守宦官之事他并未应允。

    焦适之“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个月就风风火火出了京办事,之后更是有一段时间都在外面飘着,私底下有不少人在腹诽他的干劲。

    然而焦适之纯粹是被牟斌坑了,如果可能的话,他也不想如此的“充满干劲”。

    牟斌先是给了他近期的锦衣卫卷轴上的疑难问题,说是让他先练练手,结果那个事件还没琢磨透呢,牟斌便一股脑把那个地方的所有案件都堆给焦适之,然后非常满意地看焦适之跳脚。

    之前焦适之就已经知道了牟斌的恶趣味,然而亲身体验过后仍深深觉得,牟斌现在还没被属下群起而攻,可能那张天生威严的脸占了不少比重。

    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去把结果告知牟斌,焦适之在牟斌告诉他下一个事情前溜之大吉,牵着红枣赶紧回宫去了,再待上片刻他可能忍不住把牟斌那张笑脸给揍扁。

    能让一贯冷静的焦适之如此暴走,牟指挥使也实在厉害。

    牟斌笑着送走焦适之,哼着小曲儿在书房内踱步,心里想着刚才焦适之回报的消息,看起来非常开心。

    指挥同知肖明华刚进来就见到牟斌笑得一脸邪恶的模样,诧异道:“大人,您怎么这么开心?”看起来就像是他往日坑人的模样,不然他为何会说邪恶呢?

    “哎呀,我是在开心,这焦适之回来得真是时候,现在可是个不得了的时间啊。”牟斌蛮会感慨地说道。

    肖明华:......

    他仔细想了想最近安排给焦适之的工作量,心里不寒而栗。默默感叹,幸亏指挥使的注意力都在焦适之身上,不然受苦受难的便是他了。不过如果有谁跟牟大人那样使劲压榨人,再温和的性格都会暴起吧。

    牟斌没注意身边指挥同知肖明华的腹诽,如果他知道的话,定也是浑不在意的。他心里正想着刚刚离去的焦适之,再过几日焦适之还不回来,他也会派人把他给叫回来的。

    据说这几日朝堂上可闹得不大痛快呢。

    能够见到持重的刘阁老发飙,也实在是件难得的事情,只是再难得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如若再有第二次......

    牟斌漆黑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那兴许就得除害了。

    焦适之回去的时候,已是月明星稀,他骑着红枣“哒哒”地回皇宫,心里却一直在斟酌着最近的事情。

    自从皇上登基至今,已经将近一年,可这一年的时间里,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往外跑。自从到了牟斌的手下,繁杂的事情经常压得他在外地四处跑动,别说回皇宫,就是在京城多待几天都是难事。

    他不愿意一直这般下去,今日的拒绝只是个开始,如果牟斌继续把京外的事情推给他的话,或许焦适之就要辞官了。他可不向往这样的生活。

    回宫的路上畅通无阻,红枣下意识要往东宫那边去,焦适之好笑地拉住她的缰绳,却忽而想到,他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在宫内留宿,或许会产生怎么样的变化也未可知?

    他先带着红枣回去她待着的地方,然后才漫步往乾清宫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熟悉的面孔,焦适之都欠身打了招呼。而后他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还看到了刘阁老。

    焦适之讶然地上前行礼,“卑职见过刘阁老。”

    刘健见是他来,露出了微笑,“焦大人好久不见。”焦适之连称不敢,轻声说道:“卑职不过是一无名小卒,怎能担得起刘阁老如此称呼。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吧。”

    刘健眼里露出点点迷茫,疑惑地说道:“适之年过二十,难不成还未有表字吗?”焦适之坦然说道:“卑职时常居于宫内,近时又常在外奔走,并未行及冠礼。”

    “哦......原来是这样,适之还不若请皇上为你赐字,将来行走也对你有益处。”刘健笑眯眯地提建议,焦适之笑着应是。

    等分离后,焦适之轻声叹了口气。让皇上赐字是多大的尊荣,虽焦适之若是开口,自然无不应允,只是他不想木秀于林,便一直置之不理。

    然刘阁老的话音也有十分道理,入朝为官之人,若是平辈或上级,称呼他们只有直呼字的道理,没有叫名的习惯。

    等焦适之在乾清宫外求见皇上的时候,正在殿内逗鸟的朱厚照猛地一激动,随即耷拉下脸色,直接变成正欲喷发的火山口。

    “你让他给我滚进来,求什么见?是不是想气死我?”刘瑾被皇上一顿咆哮出去,忙不迭地对焦适之说:“大人,您可别见外了,皇上都生气了。”

    焦适之:......伸手摸了把脸。

    东宫与乾清宫到底是不一样的,后者乃皇上寝宫,他虽然有个名头是贴身侍卫,可这半年里头他几乎都不在京城,实在是名存实亡。焦适之不敢失礼,因而才如此规矩。

    他无奈轻笑,罢了,横竖是皇上,到底也没有变化。

    乾清宫的摆设与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各处的香炉都被撤了下去,只余下一个中间桌案上的小香炉,点着清冷幽暗的香料,若有若无,隐隐约约。

    焦适之甫一入内,深吸一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振发。

    朱厚照此时正在殿内左稍间,焦适之入内后,还没等见到皇上,就已经被人猛地钳住手臂往后一扭,耳侧是熟悉的声音,“适之,你这段时间的身手可是退步了。”那湿热的气息扑在焦适之的耳边,令他瞬间一颤,未被抓住的左手手肘往后一撞,在皇上不得不避的时候灵活地脱身,闪身到另一侧。

    眼前是朱厚照笑意盈盈的模样,半年未见,他一如往昔的鲜活耀眼。焦适之拱手说道:“皇上的功夫也大有长进啊。”

    “那是,如果不勤加练习,哪一日被你抛在后面揍一顿,那岂不是丢脸。”皇上笑嘻嘻地说道。焦适之被话语梗住三息,有谁敢去殴打他啊......皇上的想法真是神奇。

    “我叫你不要下跪行礼,你不听。告诉你进来不用禀告,你也不听。适之,我是真的很伤心啊。”皇上随即立刻变脸,幽怨地说道,焦适之无奈扶额。

    “皇上,这于礼不合……”焦适之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朱厚照非常不满意。

    “罢了,我之前想到件事情,恰好你现在也回来了,刚好能够进行。我记得三天后是你的生辰吧?”他突然转移了话题,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焦适之一愣,似乎从未听过这个词语般,许久才回过神来,“哦……原来是卑职生辰啊。”

    “你自己的生辰都浑不在意,每次我问的时候就跟我说你已经过了,第二年再告诉我,我居然就这么被你糊弄了五六年,实在可恨。”想起这件事,朱厚照心里有一堆苦水可以倒,他居然这么天真地被焦适之混过去这么多年,若不是今年焦适之在外面,他一时没忍住把以前查到的资料又翻出来,根本没想到这日子近在咫尺,转眼就要到了!

    焦适之失笑,轻声说道:“皇上,卑职知道您对卑职的厚爱,正因为如此,卑职才希望不要因此对皇上的声名有所影响。不过卑职此举的确是伤害了皇上,还望皇上责罚。”他一撩衣摆单膝跪下。皇上聪慧,这几年会相信他的三言两语,还是源于他对焦适之的信任,不忍怀疑。一个简单得转眼就能拆穿的谎言,朱厚照整整相信了五年。

    见着焦适之又跪下了,朱厚照眉头紧锁,略显薄怒,上前一步正与把他拉起来,忽然听到焦适之温和的声音响起,“皇上,既如此,卑职有一礼物要向您讨要。”朱厚照已经触及焦适之肩膀的手指忽而蜷缩起来,握在掌心。

    他长身而立,怔愣片刻,继而整个人都蹲下.身来,语调异常温柔,“你说。”

    那不过是句普通的话语,一瞬间竟生生浇灭了朱厚照所有的火气。

    “卑职如今已到弱冠之龄,还望皇上为卑职赐字。”焦适之轻声说道。不论刚才皇上若有若无的提醒,还是刚才他下意识的反应,都戳中了焦适之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尽管皇上的确有不当之处,却一直惦念着他,这怎能不让他心生感念?

    “字?”朱厚照的眼神放空了片刻,随即瞪大了眼睛,“焦君居然还未给你取字!”

    焦适之提醒道:“皇上,除了年宴,我几乎从未回家,父亲也没有法子为我行冠礼。”而且自从龚氏逝世后,就再也没人记得他生辰这件事情,包括焦适之自己。虽然取字是件大事,但以他与焦君之间的关系,焦适之是绝对不会开口去说的。

    “既如此,我一定为你取个无人能比的字!”朱厚照的眼眸亮亮的,随即站起身来,一把把焦适之也给拉起来,笑着说道:“你好久没有回来,我令人把你的屋子挪了挪,你不介意吧?”

    焦适之苦笑道:“皇上,卑职住在宫内本来就不大合适,哪里会介意?”皇上多聪明啊,一下子就从焦适之的话里听到了弦外之音,正色道:“你想都别想从宫内搬出去,说来也是,当初就不该听牟斌的鬼话,反倒让你连在京城待着的时间都没有了。等我找个机会,不,也别找了,明日我就把你调回来。”

    朱厚照差点在话语间就把这件事情给办了,焦适之连忙阻止,“皇上,即便是调动,也不能随意动弹。卑职会与牟大人沟通此事的。”

    “沟通?”皇上眉头一挑,怀疑地想着牟斌那个鸟样,即便是他偶尔都会陷在他的语言陷阱里,适之能行吗?

    焦适之还不知道他被朱厚照构想成一个纯粹的好人,还在对皇上说道:“皇上,卑职一路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洗漱,现在风尘仆仆,实在难以见人,还请皇上见谅,容卑职去换衣沐浴。”

    朱厚照大方地一挥手,直接让人带着焦适之过去了。

    焦适之的确不知道皇上给他换的地方在哪里,随着高凤离开,可是没走两步,高凤就停了下来,往左边一拐弯,微笑着说道:“大人,到了。”

    焦适之:......

    他站在原地看了眼眼前紧闭的房门,又回头看着身后距离这里不过几步距离的殿门,冲着高凤说道:“高公公确定没有走错地方?”这里怎么看都不是他该待着的地方?

    高凤笑不露齿,矜持地说道:“没错,小德子应该已经把屋内清扫好了,大人自可进去沐浴休息,小人先告退了。”

    焦适之摸了摸鼻子,推门而入,内里的空间的确是比他在东宫的房屋稍大,可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个位置上!

    乾清宫可不比东宫,没有所谓留给侍卫的位置,原本焦适之若是住在宫内,他就得跟随那些侍卫所睡到侍卫所。焦适之心知皇上定然不会如此安排,可最开始也只是在后殿的排房那里罢了,可如今这个位置......可就太不适合了。

    他无奈地揉了揉额间,觉得他头有点痛。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小德子带着几个小内侍进来倒水,见到焦适之时十分惊喜,虽然刚才接到让他们准备热水的消息时,小德子就已经心有猜测,可真正看到真人心里还是很惊喜。

    焦适之笑道:“的确是许久未见了,你可还好?”

    小德子连连点头,差点连手里的水桶都没拿稳,一边做事一边絮絮叨叨,“小人没事,皇上垂怜小人是伺候大人的,对小人很和善。大人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时候出了多大的事情,前段时间据说连大汉将军都罢朝了呢,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好在您不在京城,不然或许还会牵连到您呢。”

    焦适之怔愣,他一直在外奔波,虽锦衣卫内部的消息流通很快,不过这只限于上层,他回来之后就直接回宫了,因此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出了何事。听到小德子这样的话语,焦适之一想起皇上的性子,心里忽然凉了半截。

    皇上不会已经跟满朝文武干起来了吧?!

    事情没焦适之想象的那么恐怖,却也已经差不离了。小德子一直被焦适之护着,以前那种耿直的心性也冒出来了,纯然不顾宫中的暗流,直白地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都给焦适之倒了一遍,甚至在最后还给下了个评价,“小人觉得刘公公他们做得不对,不过小人胆小儿,不敢直接在他们面前说。”

    焦适之失笑,“你胆子可不小了,敢在我面前说这个,就不怕出事?”敢如此非议刘瑾等人,现在宫里也该是不存在了吧。如同刘滔等人,在先帝逝世后不是自请守灵,便是退到幕后,一时之间除了以司礼监为首的十二监外,宫内已无人敢直视锋芒。

    小德子憨厚地说道:“大人可不是那样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大人是个大好人才是!”

    焦适之摆摆手,脸上的笑意还未消失,眼里却已经带上愁色,如果真如同小德子所言,那现在的情况的确很是严重。

    刘瑾等人的心理,焦适之非常清楚。皇上是个有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虽然不是很严重,但顺着皇上哄着皇上总好过忤逆他的意思。皇上又是重情义的,只要不是闹出什么大事,他都愿意兜着,这跟之前的弘治帝有些类似。

    显然这点小问题皇上并没有发现。

    其实朱厚照对文官的不满并不是很大型,或者说在现在两者之间的矛盾不是非常大,可是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事。焦适之在朱厚照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自然清楚皇上的性格,他吃软不吃硬,如果直接对上,他是绝对不会退步的。这个道理刘健等人不是不明白,可惜的是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同,天然就无法松软下来。

    焦适之叹了口气,觉得他回来后叹的气还真是不少。让小德子退到屏风后面,焦适之伸手试了试水温,褪下衣裳入了水,准备好好泡个澡之后再来想这些头疼的事情。

    隔间的屏风是朱厚照特地挑选的,不止这个,仔细数来,这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是皇上亲手挑选的,小德子忽然想起这件事情,心中莫名一颤,本来打算开口的话语也默默咽了回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他正守在外面胡思乱想着呢,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黑金靴子,小德子一愣,猛然抬头,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连忙跪下磕头,“皇,皇上!您怎么过来了?”

    隔间正从木桶里的焦适之:......皇上您再晚点过来容卑职换个衣服可好?

    朱厚照摸着下巴看着隔间显然有人的模样,嘴角忽而勾起个坏笑,悄蔫儿地站到了屏风后,低咳了两声,“适之,我进去了啊?”

    朱厚照的声音本来就靠近屏风,被焦适之听得一清二楚不说,那个位置明显就在附近,让正在急忙套衣衫的焦适之慌乱了片刻,急急说道:“皇上不可!”

    朱厚照憋着笑意,强装正色:“那可不行,我这里可有大事要同你商量,为人者要不拘小节。”一边说着,一边他还在走动,做出正在接近的样子,骇得焦适之一下子躲到木桶后面,要知道他现在下半身倒是刚套上裤子,可上半身还什么都没穿呢。

    咦?

    焦适之一边唾弃自己一边重新又站了出来,许是皇上的咄咄逼人让他一下子忘记了,两人都是男子,就算被看到上半身也不会如此,他刚才的反应真是丢人。

    里面的连番动静朱厚照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内心乐得在打滚,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小德子一脸懵逼的样子......皇上这样逗焦大人,真的好吗?

    焦适之略显狼狈出来后,朱厚照一脸正色地跟他胡扯了几句,然后就带着人跑了,留下小德子处理后续。刚才因为皇上的打岔,害得焦适之有些慌乱,屋内溢出了不少水渍,他取来抹布,跪下来一点点擦干净,等他带着人回来搬水桶的时候,刘瑾略带焦急地找上门来了。

    “小德子,皇上有没有在焦大人这里?”他一见到小德子就急忙地问道。

    小德子无辜地说道:“皇上没在这里呀?刘公公都进来了,内里的情况应该可看清楚了吧。”也是,刘瑾整个人都已经走到殿内来了,如此发问不过是心有不甘。皇上刚才一溜烟儿就跑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想着能在焦适之这里,没想到这里也没人。

    他没注意到小德子正欲开口的模样,一转眼又带着人离开了,小德子嘴里那句“大人跟皇上一起出去了”的话又重新咽了下来,转身耸耸肩,又继续干活了。

    此时正被这个乾清宫遍寻不到的朱厚照,正拉着焦适之撒欢儿地去了练武场。

    因为有着朱厚照的重视,这几年练武场也进行了修缮,扩大了不少面积,至少跑马就比往常舒服。当初闻霜与红枣就是在这里被他们起名的,不过自从焦适之在外奔波后,红枣就很少在宫内跑动了。

    朱厚照来到这里后,早有熟知他习惯的人把闻霜牵来,又因为演武场的人得知了消息,武师傅也连带着红枣都带了过来。红枣小跑着蹭到了焦适之身边,乖巧地低着头让焦适之摸摸,而闻霜则是有点不耐烦地撅了一下朱厚照,朱厚照有一段时间没来了,闻霜是皇上的御马,又没有人敢牵着他出去跑马,他自个儿也不乐意,每天在马厩发脾气。

    “你的红枣那么热情,我的闻霜为何如此暴躁?”朱厚照伸手拉住闻霜的缰绳,安抚了许久后不平地说道。

    焦适之淡定地说:“皇上,原本练武场给您准备的就是红枣,闻霜是为卑职准备的。是您说怎么都不肯骑在母马身上,因为才把红枣换给了卑职。”

    当初太子还年幼,练武场这边自然考虑到这个问题,牵来的两匹马都是好马。然而小母马的性格总是温顺些,闻霜的品种向来易出暴躁的头马,因此当初红枣便是为了小太子准备的。焦适之年纪较大,即便是公马也容易驯服些。

    岂料一知道两匹马的性别,朱厚照就不乐意了,强行换了马不说,还当场就要驯马,直接把武师傅吓得够呛。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仿佛记忆里没这件事般哈哈大笑,“有这回事?适之陪我跑马吧,其他人总畏手畏脚太不自在了。”

    焦适之失笑,无奈应是,两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微风在马速变快时也变得凌冽,刮在脸上生疼,却抵不住那种肆意奔跑的快.感一再提升速度。

    两个人直接跑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拉住缰绳,让已经过瘾的两匹马儿也能休息休息。朱厚照畅快地转动了下腰身,眼底满是笑意,“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跑马,若是落到他人身上,怕不是得吓晕了。”

    焦适之含笑说道:“皇上的速度其实算不得快,只是您毕竟是千金之躯,几位武师傅也是担忧您出事。”焦适之这话实属平常,却不知道触中了朱厚照哪里的痛处,让他渐渐收敛了笑意,神色便变得冷凝起来。

    “千金之躯?不过是困缚住皇帝的虚言罢了。听着像是在为你担心,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是在为私利着想,看着便令人作呕!”朱厚照此言可谓是深恶痛绝,连语气都冷硬异常,带着无比寒意。

    焦适之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让朱厚照想起了何事,却知道症结在何处。如果先帝有哪怕第二个儿子,现在现在皇上一定是逍遥自在地行走四方,而不是困在这看似金碧辉煌的皇宫内,皇宫太大了,也太小了。

    “纵使有皇上所说的潜在理由,却也不能够忽略其中的担忧。”焦适之主动靠近朱厚照,伸出手轻搭在他肩膀上,他发现他与皇上亲近的时候,皇上总会变得柔和些。

    “担忧?”朱厚照似笑非笑地挑眉,到底没说出难听的话语。

    “难不成卑职对皇上的担忧,皇上也认为是虚假情谊吗?如果皇上问卑职的意思,卑职也是如此。卑职希望皇上能安安全全地待在京城内,如果有天出事的话,周边能够有侍卫能及时救下您。甚至要用卑职的性命去换也无所谓。”焦适之握着朱厚照的肩膀微微用力,最后险险控制住自己的力道,却也泄露了自己的真心。

    “你自然是不同的,何以拿自己同那些人相比?”朱厚照转身看着焦适之,沉声说道,他自然感受那话语中一闪而逝的难过真挚。

    焦适之退后一步,仰头看着身前俊朗的青年,诚恳说道:“皇上是因为卑职在皇上身边这几年的伺候?可是皇上,刘阁老等人也是如此,即便他们身上各有性格缺漏,或是爱财,或是暴躁,然若不是他们身具才能,先帝又何以偏偏把皇上交托给这几位阁老?”

    朱厚照脸色发沉,似难过似愤怒,“适之,就连你也站在我的对面?”

    焦适之眼眸中波光微动,稍许后轻声说道,“皇上,卑职曾经对您说过,只要卑职在您身边一天,卑职便不会停止劝谏。卑职曾经说过的话到现在还奏效,若皇上不想听到卑职絮叨,自可以一刀抹了卑职,卑职绝无怨言,只愿皇上可以静下心来想想。”

    朱厚照大怒,猛一挥袖,咬牙切齿地磨出一字一句,“静下心来,我这段时间已经静得够多了!适之,我最厌烦的,便是得寸进尺之人,稍一退步,他们便以为我怕了他们。这段时间不就是颁了个盐引之事,朝堂上已经吵翻了天,若真是不行,当初父皇在世为何没有这样的阵势?不就是欺我年幼?若不是我时时忍耐,他们别妄想有今日的局面!”

    “皇上——”

    “哼,刘健、谢迁、李东阳、杨廷和!这几个人占着师恩,占着大义,在朝堂上指指点点一堆废话!刘大夏与张升等人作为六部尚书,心里的算盘倒是打得挺响,哪里有利益就往哪里钻。更别说牟斌那个老滑头,看着就着实可恨!皇宫那么大,可我已经看够了,看得太够了!”朱厚照声音到了极处,赫然带着尖锐凌厉之色。

    若不是袖子掩映,焦适之紧握成拳的手怕早就暴露他的心思。旁人眼中的皇上是多么高高在上,享尽一切荣华富贵,掌握着天下权势,一言定生死。可是这位身上带着重重辉煌的皇上,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寻常人家的少年郎或鲜衣怒马,或悬梁刺股,家国天下更是遥远的梦想。

    何以,何以......他猛地闭眼,又重睁开来。

    然青年早已不是当初年幼的模样,稚嫩褪去,棱角渐生,锋芒毕露。袖手而立的模样总是让人心醉,抬眼低眉间流转的凌厉之色令人不敢懈怠。世事会把人揉搓成他们想象不到的样子,焦适之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是何模样了。

    “皇上,若是您要行军打仗,或是正经地出宫巡视,卑职绝无二话。可若是您因为置气偷跑,甚至在宫内弄得乌烟瘴气,无视朝廷重事,卑职......绝无赞同的道理。若皇上觉得卑职所说的话全是废话,若卑职所说之事都是虚假,还请皇上责罚卑职。”他眼中的脆弱柔软都消失殆尽,深深跪伏下去,此时的他不仅仅是焦适之,还是这大明皇朝千千万万个普通官员中的一员。

    “你就仗着我舍不得罚你!”朱厚照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之人,手指微颤,末了愤愤地丢出这句话。

    “是,卑职就是仗着皇上不忍心!”焦适之光棍地说道,然眼眸清润,隐带笑意。

    朱厚照莫名维持不住脸上的怒意,好不容易把笑意憋了下去,也没有了发火的感觉。他轻叹了一声,索性席地而坐,看着与他平行的焦适之道。

    “你平时看起来也不这么滑头呀,怎么今天就净说这些话,还一直揪着我的痛楚踩。”

    语气莫名温和,竟再无之前的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