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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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这种章节的话大家都懂得啦。  果不其然, 焦适之低头问着朱厚照, “你可爱黄山云雾?”

    朱厚照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丝丝讶异,好奇地说道:“这里居然有黄山云雾?”这黄山云雾他自是喝过, 只是此茶产量极小, 普通人间倒是少有流传。

    “我们掌柜的本便是安徽人, 自家产出罢了。不过产量也少,因而只做自家用, 若不是熟客来, 也是不能够品尝的。”小二笑眯眯地解释道。

    朱厚照了然, 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再好的茶叶,也比不过宫中那繁多的贡茶。

    焦适之在步入雅间前在外停留了几息,之后才随着朱厚照进来。看着朱厚照在雅间内好奇地摸了一圈, 内心一动, 眉眼间流露出笑意。刚才寿儿那么镇定的模样,焦适之也有些端着, 不过现在看着寿儿这幅样子, 也俨然还只是个孩子, 他内心这一串想法,倒是落了下乘。

    “你......”焦适之正想说点什么, 小二便送着东西上来了。在茶具等摆放好之后, 他把手臂里揣着的包裹递给焦适之, “公子, 这是按照您吩咐买的衣服。”

    在小二离开之后, 焦适之看着朱厚照说道:“我想它应该能让你更舒服点。”他话语间言笑晏晏,语气温和,夹杂着没有半点强迫,仅仅只是一个建议。

    朱厚照抿唇,随后露出一个极其可爱的笑容,抱着那个包裹绕到了屏风后头。

    等到他出来的时候,黄山云雾特有的香气顺着袅袅热气飘散,室内生香。焦适之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自然而不失轻巧,整套动作下来,不多一点,不少半分,让朱厚照看着弯了弯眉眼。

    焦适之先端了杯茶放到寿儿的位置上,随后才发现寿儿已经穿戴好了新衣服。那件衣服虽不是上品,却也花光了焦适之这个月最后的一点月钱,毕竟这黄山云雾也不便宜。而这淡青色的衣服穿在寿儿身上,硬生生穿出了几分不该有的气派。

    焦适之含笑道:“可愿尝尝我沏的茶水?”

    “就算这茶水不好喝,你刚才的动作就已经让我觉得很开心了。”朱厚照诚实地说道,接着毫不客气地在焦适之对面坐了下来,端起茶轻轻嗅了嗅茶香,随即饮下。

    “好茶,好茶道!”

    朱厚照双眸一亮,轻声赞叹。这份茶艺,即便与父皇身边泡了几十年茶水的茶间太监相比也没输到哪儿去。

    当然朱厚照这是爱屋及乌,心喜焦适之,继而夸大其才艺。不过也能看得出焦适之的确有几分门道。焦适之闻言摇头淡笑,“不过是粗浅技艺,值不得如此称赞。”

    焦适之并没有询问寿儿出了何事,也没有过分关注他,只是在发现寿儿茶盏饮尽后又为他添了几次茶水。而茶楼娴雅舒适的气氛彻底拂去了朱厚照心里最后的烦躁,喝着黄山云雾,看着对面少年温润的模样,心中一动,“你可知陈家?”

    “你惹上了陈家?”朱厚照此言一出,焦适之的眉毛微皱,带着些许担忧,“你说的,是隔壁街那陈家?”他原先以为寿儿是谁家走失的孩子,但一路上看来却不尽然,反倒更像哪个富贵世家偷溜出府的小孩。

    “正是。”

    “陈家向来跋扈,身后靠着宫内的大人物无视法纪。如果想报复回去,光凭你一个不够,须得帮手。”焦适之看了他一眼,认真说道:“你当慎言,若我是恶人,你现在早就出事了。”连他刚才说去茶楼的时候,寿儿都乐呵呵应承了,傻乎乎的可爱。

    “有点傻乎乎的可爱”的朱厚照无知无觉地摊手,“他们刚才当着我的面把一位小娘子抢走了,而官府无所作为,我看着很不开心。”还未变声的嗓音带着独属于孩童的尖细,语气却十分平静。

    话与语气十分不搭。

    焦适之虽然觉得朱厚照的话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陈家的小儿子向来好色,想来这件事情是他主使。进了陈家的姑娘便没有活着出来的。不过这两天听说他带人出城游玩,似乎还未回来。”

    言下之意很是清楚。

    焦适之虽看不出寿儿的身份,但寿儿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中,似乎他本人也丝毫没有掩藏的意思,反倒对着焦适之疑虑的神情露出一个得意可爱的笑容。

    “多谢焦大哥的指点。”

    “这算不得什么指点,如果能让陈家出点小问题,想必会大快人心。”寿儿的举止后面代表的是底气还是虚张声势,焦适之看得很清楚。

    “焦大哥说笑了。”朱厚照笑眯眯地说道,“不过看起来焦大哥也有些许心事,脸色不怎么好看呢。”焦适之先是为寿儿的直白呆愣了三息,之后又叹息自己连脸色都遮掩不住,轻而易举便被人看透了。

    他轻轻摇头,但又不想直接就推拒寿儿的好意,婉转地说道:“只是家中出了点变故,起了点争执。”

    “原来如此,不过焦大哥看起来还真不像官宦子弟呢。”朱厚照点点头。

    “何以见得?”焦适之挑眉,没注意到自己这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对面的男孩带着调皮的神色指了指焦适之的衣裳,“近段时间京城流行在衣服上着暗纹,不论何种人都巴不得詹显身份,但焦大哥难得朴素。”

    焦适之无奈摇头,轻声说道:“即便绣上暗纹,难道便会有所不同吗?既然不会有所不同,又何必在这些小处费劲。”做衣服的时候绣娘自然说过,但焦适之却没放在心上。就算他在衣裳上绣上奇珍异宝,不属于他的终究不是他的。

    “好!”朱厚照高兴拍手,“我也见不得那些人,以为披上衣裳便高人一等,每次看到他们的嘴脸就觉得可恶,真想多拌他们几脚。”

    焦适之眼角抽搐,“多”?看来这位已经干过这样的事情了吧。不过两人难得交谈得很是愉快,虽然寿儿的性格跳脱,想法天马行空不受约束,但着实是个很有趣的孩子。等朱厚照跳下椅子背着手道别的时候,焦适之才惊觉时间飞快,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朱厚照像个小老头一般踱着步离开了茶楼,刚才焦适之的话给了他启发,有仇必报的某人现在正打算去实施。至于焦适之......有了名字,他还怕找不到人吗?

    焦适之撑着下巴看着寿儿离去的背影,此时雅间内只剩下他一人,时间渐渐流逝,他不知想到了何处,看着西下夕阳叹了口气,仰头饮下最后一杯茶,随即也离开了茶楼。

    几日后,焦适之刚回到焦家,还没有踏入自己的院子,就被管家给堵住了,连带着管家身后的几位奴仆。焦适之讶异地说道:“看起来,管家有要事要寻我?”

    管家弯腰恭敬地说道:“老爷请少爷过去一趟。”焦适之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站在管家身后如狼似虎的奴仆,这是......先礼后兵?

    “管家确定是老爷请我过去,而不是压我过去?”焦适之勾起嘴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管家点头哈腰地说道:“少爷言重了,您是老爷的独子,老爷怎么会如此待您呢?”话是这么说,但焦适之却没有从他的动作中看出半点礼让温和。

    如果不是有所授意,管家断不敢如此。

    焦适之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前头带路吧。”

    他本来对这一次的祠堂纵火很是怀疑,如此迅速,又是在暴雨天后,居然能够这么快的点起大火,证明早有准备,并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手段,如果是外来的人,费尽心思只为了焦家祠堂未免太过浪费了。焦家又不是名门大户,也惹不上这样的死敌。

    那就只能是内鬼了。

    有这样的手段,又如此熟悉焦家内务,偏偏是在焦适之被罚之后……看来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了,也知道迎接他只会是暴风骤雨。如果不是管家的表现如此着急,焦适之还不能够相信,居然有人为了一己私利毁了焦家祠堂,那可是百年大计啊!

    父亲会相信他吗?

    两人收拾妥当之后,一起到了正殿中,此时大门内外正不断有宫人进出,看到焦适之两人过来,谷大用连忙迎了上来,笑着说道:“焦侍卫,你们两位总算是过来了,刚儿殿下还问着呢。”

    这一个多月下来,他们原先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总算是服了,这个焦适之真不知道什么来头,殿下张口闭口都是他,受宠的程度让这几人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想掰倒他也需要一个好时机。

    焦适之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冲着他点点头,然后与林秀一起进去。

    一进去就听到太子的话语,“今个儿我不去了。”殿内都是伺候太子的,对这句话的潜在意思门清儿。太子已经连着逃了半个多月的学,想来今日还是不想去。他平日里三日也能去两日,学习态度也算端正,谁曾想这段时间几个内侍为了哄着太子玩,使出绝招太多,造成这个不好收场的局面。

    刘瑾当然巴不得太子一直同他们玩乐,这样才能慢慢增加他们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但昨日他被张皇后叫去斥责了一顿,言说今日太子若再被他蛊惑不去上学,就把他给拆了。张皇后心里有火气自然不会冲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发,当然会发泄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刘瑾心里想着念着自己的命,苦口婆心地劝道,好歹去应个卯也好。

    其余几个内侍没有这个心理负担,都顺着朱厚照的意思说话,差点没直接拉人了,气得刘瑾在心里破口大骂,恨不得活撕了他们几个!合着不是自己的命就不担心!

    心里发着狠,见到焦适之一来,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冲着太子殿下一张嘴:“殿下,您就算不想去,但好歹也为焦侍卫好好想想呀。”

    朱厚照疑惑,焦适之也懵逼,这关他什么事情?

    刘瑾摇着手说道:“殿下,虽焦侍卫是侍卫,看的是武技,但小人听说他以前的文章也是不错的,若是落下太可惜了点您学完了之后,不就可以回来教教焦侍卫,这不是一举两得吗?”为了自己这条命,刘瑾豁出去了。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觉得刘瑾说得在理。焦适之哭笑不得,他比太子大了四岁,两人学习的东西也截然不同,怎么能够凑合在一起,刚要张嘴反对,却想到若是真的能劝得太子去学习也是好事一件,心里犹豫几分,立刻就被朱厚照拍板决定了,“好,我去!适之,你也去!”

    众脸懵逼,平日里太子也带着焦适之与林秀去读书,这个“你也去”自然不是指这个意思。

    朱厚照让焦适之与他一起去读书!

    这帝王之学与正常读书能一样吗?焦适之有时真想扒开太子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什么话都能够随意地脱口而出。先不说这个,那些教导朱厚照的大儒们见到课堂上堂而皇之出现个侍卫,还能得了?

    奈何朱厚照是真高兴,吃完早饭拉着人就走了,被落在后头的林秀耸了耸肩,十分高兴,要他去读书还不如要他的命,他宁愿老老实实在外面站一天的岗。

    焦适之被太子拉进端敬殿的时候还有些拘谨,这里原本作为太子议事的地方,不过太子尚且年幼,便把这里作为讲学的地方。

    今日给太子上课的左中允杨廷和,上次太子逃出宫就是去他那里,把这位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厥过去。对他来说,这位小主子特别聪慧,是块好料子,奈何实在太散漫,此乃大忌。在他连着逃掉半个月的学习之后,他原以为今日这位还想着继续逃呢。

    谁曾想今日偏偏过来了,还拉着一位温润少年一起进来。杨廷和看了眼他身上的服饰,看起来是东宫侍卫,不过衣服不太一样。

    朱厚照见着杨廷和,笑眯眯地说道:“杨先生,这是我的人焦适之,今个儿我可是给你多找了位学生,你可欢喜?”

    杨廷和白了他一眼,什么叫我的人,小小年纪不学好,他笑骂道:“你要有一日安安分分,我便算开眼了。赶紧坐下吧,你前几日都来没来,该补的一点都不准落下。”朱厚照不喜欢他的性格,但却很喜欢他这份直率,对他的话大多数也是听的,就往桌案那里走去。

    刚才刘瑾紧急派人过来通知此事,端敬殿的人也赶紧收拾多一张桌子出来,就摆放在太子桌子的身后。朱厚照看了不满,折腾着人摆在旁边才算满意。

    焦适之整个过程都没说话,如果能让太子好好学习,这也没有什么关系。若是太傅生气,他私底下去登门拜访致歉就是了。人家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杨廷和适应良好,这位小主子闹出来的事太多了,这还不算出格的,实在是憋着一把辛酸泪,他们已经波澜不惊了。

    焦适之差不多就是个陪跑的,也不打算在这种场合露面。而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太子伴读是刘瑾跟高凤,其余人等虽然也在殿内伺候,但毕竟不一样。若是太子出错,被罚的便是这二人,自然上心,也无怪乎刘瑾谈吐不凡,只是这高凤……似乎不怎么出挑。

    他在旁观,而旁人也在观察着他。杨廷和当然听说最近太子宠爱一位侍卫,想来便是此人,不知道到底有何不同,竟带着人一同来上学。他心里一计较,原本想问太子的问题便换了个人选,“焦侍卫,既然你与太子一同进学,那便一视同仁,我这里有一题要考考你。”

    焦适之没想到杨廷和会点他的名,连忙说道:“还请先生提问。”

    杨廷和想了想,笑着说道:“二等之烛,燃一根粗烛欲一时,而燃一根细烛须半个时辰,若举此二烛,若干时后将两支烛并灭,粗烛之长为细烛之二倍,问之曰:烛燃数辰?”

    焦适之沉吟几许,轻声说道:“二又三分之二刻。”

    杨廷和眼睛微微一亮,大喜道:“你学过《九章算术》?”此时世人重视儒学,对数术的重视程度不够,就算开设课程也少有人钻研。

    焦适之点头,“粗略读过。”

    杨廷和点点头,又出了一题:“南北朝时期的颜之推在其《颜氏家训·治家》中云: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讼。此言何解?”

    焦适之微愣,他并不明白为何杨廷和会出这样一道题目,他对杨廷和也不熟悉。从宋朝起奠定基础的程朱理学在此时大行其道,但焦适之的看法与流行观点有所不同,犹豫了一下后回答:“卑职认为,此等景观非常正常,女子也当有出入之权利,既然有能力,不亦可乎?”

    杨廷和摇摇头,出言阻道:“男女不同,各有天职。外出奔波本该是男子之务,何必女子出头?”他提问这个问题并不是为了焦适之,他听闻这几日有人向东宫进献了几位美人,他想借此对朱厚照旁敲侧击,让他收敛行为,结果焦适之的想法与他大相径庭。

    “世人常言,妇人之言不可听。商史有载:辛巳卜,登妇好三千,登旅万,呼伐羌。《资治通鉴》有言: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责,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妇好,则天女皇这两位一则为商朝大将军,一则为唐代之君王!若欲细数,不可数尽,不是天职,而是天缚。”焦适之温柔说道,仿佛不知他之言语犹如石破天惊,骇人听闻!

    杨廷和双手微颤,额角青筋暴起,正欲呵斥之际,却传来抚掌大笑之声。只见朱厚照说道:“适之言之有理,我喜欢这回答!”

    杨廷和揉了揉额头,忍下怒火,开口对朱厚照说道:“殿下,朱子有言:夫为妻纲。且内外有别,焦侍卫此言非常不妥,更是藐视礼法。”

    朱厚照托腮看着杨廷和,偏着脑袋说道:“朱子是圣人?”

    杨廷和哽住,“不是。”

    “既然不是,他的话便不是圣言,又为何需要遵守?”

    “殿下,男女有别,此乃天定!”杨廷和愤怒地说道。

    朱厚照似笑非笑,眸中似含嘲讽,“先生,你当着孤的面说‘天’?”杨廷和瞬间哑火。

    太子神情淡漠,视线在端敬殿内扫了一眼,继而勾起嘴角,低声呢喃:“孤可是非常喜欢适之啊,若孤在外面听到任何风声,可是会心情不好的,这心情不好呢,就喜欢找人泄气,不知道到时候有几个倒霉蛋呢?”

    他笑得异常灿烂,然身上的气势硬是压得殿内鸦雀无声。

    “奴婢之前从最后一户人家里出来,便看到有人进了那家里去了,送他们出来的那家人脸色不太对劲,奴婢又返回去询问了一遍,才知道他们询问的是关于焦家的事情。奴婢还以为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所以......”那婆子讪讪地说,她还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就躲了好些日子。

    “你说什么?有人去查?!”杨氏的声音一下变得尖锐,原本压低的声线忽而拔高,就连脸色都显得有些狰狞,吓得站在她对面的婆子连忙解释。

    “没有没有,他们没查出什么。后来我每家又重新去看过一遍了,那几家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只是把街上的流言告知而已。您派奴婢去查探所有患病的人本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没有引起怀疑。”婆子谄媚地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确定没出事。

    婆子的话让让杨氏的心稍安,但心依旧跳得很快,脸色带着些许煞白,或许还因为腹中的孩子踢了她一脚。

    婆子看杨氏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案,知道她在想事情,没敢打扰她。在婆子没注意到的时候,她没发现杨氏的眼神静静地落到她身上,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忽而变得阴狠冷漠。

    只有一个人知道秘密,才叫秘密。

    *

    冬日的京城很冷,杨氏命人把窗户关上,又稍稍拨动了炭火,让室内更温暖一些。婆子离开时的冷意很快消散,杨氏静下心来描花样子,却总是画不好。

    知道是刚才婆子的话让她心神不定,杨氏最终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心中过了一遍原本的计划。该死的人全部早早就死了,就算有人想查出点什么也来不及了。当初把声势闹得如此大,就是为了让焦君无法把流言压下来。

    她亲自给他送上了选择,逼着他在牺牲儿子名声与天罚之间选一个。若皇陵等地忽而天降大火,就是皇帝都得下罪己诏,更何况是焦君!焦君即便不愿,然他不得不这么做,毕竟那场大火还殃左近两户人家,闲言碎语很快就扩散出去,在外面开始流传出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以及什么祖宗发怒之后,焦君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除非给自己找个合适的替罪羊。

    人都是自私的,焦君绝不会承认,是因为他所谓的行为不端而引起祖宗发火,连焦君亲自查出来的结果也是焦适之,杨氏就不信焦君会选择牺牲自己!

    实际上,的确是她赌赢了。她彻彻底底让龚氏那个贱.人的孩子跌入底端,再也爬不上来!可偏偏,偏偏却在这个时候,来了什么所谓的选拨,让事情彻底脱离掌握,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不过不急。

    杨氏轻柔地抚摸着小腹,喃喃道:“别怕,娘亲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环境,把属于你的全部都送到你的手上。”

    夜色渐深,焦府门外停下一辆马车,打头下来的中年人连头都不回直接进了府门,后面的年轻人慢悠悠地下了车,身后的小厮捧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转交给焦适之身后的刘芳,然后才回刘府复命。

    刘芳看着老爷一脸黑锅底的模样,又看着手里的东西,疑惑地说道:“公子,这是何物?”焦适之淡笑着拍拍肩膀,“传家宝。”

    哈?刘芳顿觉手中如重千斤,有点拿不住了。

    焦君一路黑着脸色回到正院,看着眼前巧笑倩兮迎上来的杨氏,原来的赏心悦目尽皆不见,满心满眼的焦躁难堪,犹如当日焦适之被接入宫中,当他看见本该囚禁在家的儿子忽而出现在眼前时,宛若迎头痛击,难受至极!

    今日刘府满月酒,焦芳待他不薄,引他与不少大人打了招呼,混了个脸熟,对他以后的官途也有帮助。然而谈话间总是不知不觉中会涉及到各自的子辈,每逢此时,向他打探的人不绝如缕,谁叫他儿子是太子侍从呢?前些时候恰好又出了事情,事迹犹在耳边呀。焦君含糊应付,心中却是情绪复杂,不知如何消解。

    原本这便罢了,岂料宴会中段,传来宫中赏赐之时,其中一件物什居然是请刘阁老转交给焦适之的!这可是从未听闻过的事情,哪有在这种时候让人转交之理!偏生那人若是太子,还真的有可能。

    听着众人热议,并不住向他祝贺有个迷途知返且备受太子宠爱的儿子,焦君就觉得脑袋都要炸开,强忍着不敢发作。到了回来途中,看着焦适之一脸淡然的模样,想要斥责,却无从开口;不说话,却闷得胸口难受,心情十分复杂,不知如何排解。

    看着迎上来的杨氏,他脑中忽而一片清明,低声喝道:“杨氏,我且问你,祠堂一事,真的是适之所为?”你,真的一点都没参与?

    杨氏一脸愕然,不知所措地揉着手帕,“老爷,您这是在说什么?大公子的事情不是您亲自查出来的吗?难道是外面有人说道了吗?老爷,妾身着实不清楚呀。”焦君看着妻子,她脸上满是茫然,不似作假。

    焦君闭上眼睛,只觉头痛,伸手捏了捏鼻梁,疲倦地摆了摆手,“是我刚才糊涂了,夫人好生歇息吧。我一身酒气,今晚就在书房将就吧。”杨氏倚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焦君远去的背影,袖子里的帕子被她扭成了麻花。

    大雪越下越大,掩盖住许多原本的痕迹,然而雪花终究有融化的一天。

    焦适之在焦家之后的生活很平淡,那尊玉雕被刘芳小心翼翼地供奉在书房的桌案上,意欲让他家公子能好好沾染一下龙气,让焦适之哭笑不得。

    随之而来的年夜饭吃得好生尴尬,下人们纷纷猜测大公子肯定会继续爆发,没想到人家老老实实地吃了年夜饭,还领了焦君的命令,出门探访亲友去了。焦家在京城的跟脚不深,除去几个好友,剩下的便是礼部侍郎焦芳了。期间焦琼倒是给焦适之下过帖子,不过看着时间刚好是回宫那日,焦适之只能婉拒了。

    在焦家的日子快得简直抓不住,仿佛前一日才刚刚踏入焦府,转眼间就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刘芳抽抽噎噎给他准备着包袱,却在准备一半的时候被焦适之无奈阻止,“你塞这些佩饰也就算了,把这个塞进去,是想累死我吗?”

    焦适之伸手一指,里面赫然摆放着一尊玉雕,便是之前太子赏赐的物件。

    “这不是让您带走,好保佑您的安全嘛。”刘芳委屈地说道。

    “我日日夜夜在太子殿下身边,若真想蹭龙气,岂不是更适合,还需要这等死物?”焦适之扶额。

    刘芳犹豫,好像也是。

    焦适之当机立断把人踢走,自己准备。

    他进宫的那天,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终于停了,太阳终于重新展露它的光辉,温暖的光芒一直伴随着进宫的路途。

    朱厚照几乎是从东宫门口蹦出来的,一边看着焦适之一边嘟哝:“那群该死的侍卫就不能早点通知我吗?”

    焦适之温和地看着小跑着站在他眼前的太子,露出柔和的笑意:“殿下,我们来练武吧。”

    ......哈?难得的,焦适之看到了一脸懵逼的小太子。

    不该是来个热烈的拥抱吗朋友!

    焦适之在认真看到这个孩子的瞬间,心中突如其来闪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句子。他惊讶地停住了脚步,迟疑几许后发现没有任何问题,又嗤笑自己胡思乱想。想必刚才只是突然想起了某些书籍文字。

    看那孩子狼狈的模样,焦适之怕是谁家走丢的孩子,出声问道:“你怎么了?”想了想又主动蹲下.身来,掏出手帕递给对方,“我叫焦适之。”

    看着小孩默默接过了手帕,焦适之心细,一眼便看出对方衣裳的微许损破,“我看你仪表不凡,想必是遇到了点麻烦,要跟我去茶楼坐坐吗?”只是话语刚出口,又有些羞赧,这话怎么感觉像是在拐骗小孩?

    小孩似乎被奉承惯了,对焦适之前面的话倒是没怎么在意,对他后半截的意思却很感兴趣。心中的郁气被焦适之的话散去三分,大方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我娘喜欢叫我寿儿,你也如此称呼便好。”

    他看着眼前之人面善,心中欢喜,倒是坦然直言。

    毕竟他还真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

    朱厚照八岁的时候,满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对他避之不及。

    作为皇爷弘治帝最宠爱的儿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在他身边伺候原本应该是最吃香的差事了,奈何这位小主子太过顽皮,又在东宫太监等伺候下更加喜好玩乐,被他戏弄到的宫人不胜其数却有苦难开口。

    这发展到某一天,也就是今日,这位小主子耐不住寂寞,溜到御膳房藏在菜车里出去了!

    第一次见到宫外世界的朱厚照表现得像一个刚进城的乡下人,幸亏他在出来之前就机智地偷换了东宫太监的便服,中等的布料不会让他显得很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