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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3 困龙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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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辇行至宫中,皇帝‘精’神略显倦怠,头颅低垂,恹恹‘欲’睡。 href=”//” target=”bnk”>--</a>

    一名宦者小心翼翼行至步辇之侧,低语道:“陛下,皇后宫人来报,几名殿下夜啼不止,‘欲’请陛下前往”

    “不去!”

    听到这话,皇帝有些‘迷’‘蒙’双眼顿时变得晶亮,自步辇上端坐说道:“去西池!”

    一行转向,去往天子旧苑的西池,行至半途,皇帝又吩咐宦者道:“明日将皇‘子’宫内阿婆、宫人召来,朕有话要问。”

    宦者垂首应是,不敢多言。

    西池位于东宫与內苑之间,乃是里许方圆的一片池塘。夜风裹着水汽吹来,皇帝‘精’神又是一振,示意步辇稍停,下了步辇后在宫人搀扶下,他缓缓行至池塘前,恍惚间复又回到位居东宫时,麾下武士云集,一声令下,旦夕而掘此池。

    当时的他,意气风发,只觉得天下无事可令他为难困顿。时至今日,步履维艰,心境已是大不相同。

    他缓缓绕行过西池,宫人打着纱屏以阻拦湿冷的夜风。一直行到一座楼宇前,皇帝转身立于廊下,吩咐甲士道:“不许人靠近此地。”

    廊下几名宫人跪伏迎驾,当中一名‘妇’人体态窈窕秀美,华衫美髻,因其垂首只‘露’侧脸,但已有扣人心弦的美态。

    皇帝低头对那美姬笑语道:“宋姬起身吧,朕今日留宿你处。”

    那宋姬盈盈起身,一举一动都有风情无限,伴着皇帝行入楼内,侧首吩咐宫人道:“去将陛下前日所赐云纱取来。”

    皇帝行至楼内,并不坐下,等宫人奉上器具纱巾,便摆摆手说道:“都退下吧。”

    楼内另有雅室,那宋姬并皇帝行入室内,亲自将宫人奉上的炭盆搬入雅室中,才盈盈走向面墙而坐的皇帝:“陛下”

    皇帝双臂微微抬起,宋姬上前小心翼翼为其除衫,当外袍脱下‘露’出中衣时,已经可以看到中衣上星星点点血渍。那宋姬眼帘一颤,动作更加轻柔,用了大半刻钟,才将中衣系扣一一解开,旋即便‘露’出帛布裹缚的身躯,那帛布上已有大片殷红洇出,望之令人触目惊心。

    宋姬鼓起勇气以指尖轻勾帛布,旋即便听到皇帝压抑痛苦的低哼声,心中一慌便跪下颤声道:“妾失手”

    “不妨,继续吧。”

    皇帝语调中亦带着一丝颤音,两手握拳抵住双膝,浑身已经绷紧。

    听到这话,宋姬这才站起身来,深吸一口,动作更加轻柔将那帛布缓缓揭开,层层之下渐渐‘露’出或红肿或青肿的皮肤,尤其自肋间至脊背一线,暗疽已经爆裂溃烂,随着皇帝的呼吸而有丝丝脓血沁出。

    待布帛尽数除下,宋姬便看到那溃烂的暗疽又有继续糜烂扩大之势,心内惊惧不忍兼有:“陛下,为何不召御医”

    “住口”

    皇帝额上已经布满细密汗珠,就连呵斥都显得气力不足,语调沙哑。

    宋姬银牙微咬,不敢再多言,以绢布沾温水轻轻擦拭皇帝那血‘肉’模糊的肩背,而后才用银勺轻挑粉末弹撒于伤口上。及至再以白纱为皇帝将身躯裹紧,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整个人如虚脱一般斜靠榻上,汗水甚至已经打湿了外衫。

    这时候,皇帝才缓缓起身,脸上已是苍白没有血‘色’,擦掉嘴角因忍痛而沁出的血丝。迈步走下‘床’榻,皇帝坐在窗前胡‘床’上,以匕首将那些染血帛布割成细条,一条一条将之丢入炭盆之中。

    看一眼榻上已是慵懒无力的佳人,皇帝说道:“近来可还有宫人侵扰你处?”

    那宋姬摇了摇头,神情却有一丝晦暗。

    “那就好,再有犯禁者一律杖杀。你不必担心宫内日后无法立足,等到合适时机,朕会放你出宫,另择良人,安度余生。”

    “陛下,妾不敢作此想”那宋姬听到这话,连忙拜在地上颤声道。

    皇帝微微俯身将宋姬拉起,笑道:“朕非暴戾之主,岂能因功而罚,更不会虚言辜负你一‘妇’人。夜深了,你退下吧,朕想独坐片刻。”

    宋姬听到这话,缓缓行之烛火前,以金簪轻挑烛芯剪去一段分叉余烬,才悄无声息的退出了雅室。

    皇帝侧躺在胡‘床’上,以如意拨了拨炭盆中的灰烬,一如黑夜中无数双注视的眼睛。他本是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但是在这寒夜中,在这死寂的宫室内,却承受着世间绝无仅有的孤独。

    犹记夏日里,拨马望敌酋。而今老病至,困龙犹善斗!

    待到薪火灭尽,皇帝行至案前,取出一把竹筹,摊在案上。四方为鼎,诸筹散落,最近鼎的两根竹筹一者凌上,一者将出,余者或近或远。

    观摩良久,皇帝将偏南位置一根竹筹上移,顿时将凌上之筹团团包围。他两指一捻,将那凌上之筹取出,放在手中把玩片刻,正待要撅折,却蓦地发现案上形势大变,鼎将不稳。

    “可恨!”

    皇帝苍白面容有些扭曲,挥手将所有竹筹扫落。

    清明之前,朝会之日,会稽内史沈充入朝述职。廷前奏对,深得帝心,诏加沈充镇东将军,封西陵县公,食邑两千户,原爵由其子沈哲子袭领,降阶封武康乡侯,食邑八百户,幼子沈劲赐爵关内侯,领会稽内史、督五郡军事不变。

    如此厚封,不独群臣颇有微词,就连沈充自己都固辞不受。然而皇帝固执己见,不许推辞,这般礼待厚遇,内外侧目。

    朝会之后,皇帝返回苑中,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等宗室随驾入宫。

    眼看着沈氏进献诸多珍器运入宫中,陈于阕前,皇帝心情开朗之余,不乏忿恨:“朕虽履至极,统治万民,宫室之内,尚不及盐枭宗贼之家充盈,实在可恨!”

    他见几名宗室皆眼巴巴望着陈于殿前的各种奇珍,便于堂上笑道:“王等客居于此,立业艰难。同为此‘门’中人,岂能鄙于寒庶,可于殿前观赏,若得心意,直取即是。”

    一干宗室们听到这话,眸子顿时一亮,当即便俯身下拜道:“臣等谢陛下厚赐。”

    皇帝示意众人不必拘礼,然后便看着西阳王等人急匆匆行入那些陈列的珍器当中,或手抚珊瑚,或怀抱‘玉’斗,各自笑逐颜开,显然各有钟爱之物。

    待到诸王选择完毕,皇帝便命内‘侍’开具清单,将诸王所选心爱之物一一分赠。等到气氛其乐融融时,皇帝命人将西阳王司马羕请至近前,笑道:“宗正久缺,家事难理。王乃宗中长者,即任太宰,宜再担此任。今日无分君臣,只言家事。我之小‘女’兴男,年岁渐长,请王普取各家阀阅一览,择一善‘门’良子,备列宗谱之选。”

    西阳王此时正惦记着要将那珠‘玉’珊瑚置于家中何处,听到皇帝的话,有些心不在焉,但表面上还是恭然领命。

    待到诸王散去,皇帝步下堂来,在那琳琅满目的珍器中随手划出一线,吩咐宦者道:“将这些器物,送至皇后宫中,由其处理。几个皇子那里,不许一物充室。”

    宦者领命,而后便命人入殿开始搬运。皇帝正举步离殿,行至殿‘门’前,忽然有一物滚落至其脚边。垂首看去,乃是一张纹饰‘精’美的鹿角小弓。

    弯腰将那鹿角小弓捡起,皇帝捧于手中摩挲片刻,脸上渐渐流‘露’出发乎肺腑的浅笑。他将小弓收于袖内,行上步辇,说道:“去兴男公主苑中。”

    步辇在苑中缓缓而行,将近公主局所时,皇帝看到几名宫人立在垂柳下,一个小小身影站在最前,背影便透出一股倔强。

    他示意步辇停下,自己走下来慢慢走向垂柳,几名宫人察觉到皇帝行来,忙不迭要跪迎,皇帝却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声张,脚步更放慢行至小‘女’郎身后不远,才听到隐有啜泣之声,脸‘色’顿时一沉。

    见皇帝动怒,几名宫人忙不迭跪拜下去,那小‘女’郎听到声响,转头一望,便看见立在其身后不远的皇帝,小嘴一瘪,粉颊上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父、父皇”

    皇帝连忙快步上前,抬手抹‘女’郎脸颊上泪珠,肋下虽然隐隐作痛,但还是伸出手臂将‘女’郎揽至怀中,笑语道:“我家小娘子,最是倔强不听训,为父都要礼让三分,谁敢惹恼了你?”

    听到这话,小公主哭泣声更是大作,哽咽难言。

    皇帝视线一转,一名宫人才忙不迭道出缘由。原来上午时,公主与大皇子在皇后宫中争执,失手‘弄’污了帷幔,被罚跪于庭中抄写‘女’诫,直到现在才被遣出。

    听到这话,皇帝脸‘色’便显出几分‘阴’沉,当即便冷笑道:“我家‘女’郎自有意趣,岂能效她家外则恭顺”

    话讲到一半,皇帝弯腰拍拍公主后背,笑语道:“兴男不要哭了,你猜父皇要送你什么?”

    小‘女’郎哭声渐止,‘迷’‘蒙’泪眼望向皇帝,待见父皇笑‘吟’‘吟’自袖中拿出那张鹿角小弓,眸子顿时一亮,一把将那小弓抢至手中,粉嫩小手不断摩挲‘精’致弓身,口中啧啧称奇:“好漂亮的弓,父皇真要送我?”

    皇帝笑着点点头,诸多子‘女’之中,唯这‘女’郎‘性’情最是类他,因而最是钟爱。

    “太好了!以后阿琉再仗母后势欺我,我就用纸箭‘射’他!”小公主扣着弓弦跃跃‘欲’试,可惜手边无箭,视线一转,便让宫婢折柳给她做箭。

    “凶器岂可对家人,以后父皇不在了,你们手足至亲,更要相携。”

    皇帝拉着小‘女’郎正‘色’道,然而这‘女’郎早已兴奋的欢呼而起,手握小弓绕着他跑来跑去。眼看着‘女’儿喜悦模样,皇帝亦受感染而笑起来,只是眸底却有一丝落寞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