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汉祚高门 > 0432 南乡可居

0432 南乡可居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早先谢裒默许长子投入沈哲子帐下,本身心里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只当作儿子的一次经事历练,然而却没想到儿子居然得建大功。

    谢裒本身其实并没有太高的经世智慧,这一件意外收获除了给他带来惊喜之外,其实还不乏苦恼。一方面他不希望家人与沈氏南人门户行得太近,一方面又不舍得放弃这一桩意外收获,心内一直难以抉择。

    本来在京口的时候,王氏使人带话暗示愿意推荐他出身豫章太守。这对谢裒而言实在是莫大的惊喜。

    可是接下来意外确是接踵发生,让这美梦渐渐变得虚无。老实说,相对于豫章,沈家提议的吴兴在谢裒看来要好得多。吴兴乃是三吴繁华富庶之地,单单从职事而言一直都要比豫章重要,尤其在时下而言更是显重无比。

    但是吴兴也有坏处,乡土强宗太多,尤其还有沈氏这样势位隆重,根基深厚的门户。如果没有强力人物支持,他就算去了吴兴,也很有可能会被架空,乃至于被地方豪宗挤兑得灰头土脸。

    他可是记得,早年的虞潭担任吴兴郡中正,便被眼前这位驸马逼迫得颜面大失,沦为一时笑柄。所以在接受沈家这一份拉拢之前,谢裒要将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毕竟,一旦他走了沈家的门路,那么过往的旧谊不免会有疏远,原本的基础也有可能荡然无存。侨门中王庾两家立场越发对立,沈家是与庾家紧密站在一起。

    换言之,他如果答应了这份招揽,则不啻于将整个家族的前程都寄托在沈家身上。而如果不答应,或许整个家族都再无前程可言。

    除此之外,谢裒还有一点比较疑惑,那就是沈家为什么要选择他?

    虽然谢裒也明白单就眼下的形势来看,吴兴郡太守极有可能会由侨人来担任。但在众多侨人门户中,他家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而他自己也不是清望有多隆厚的名流,早年的履历还是多多仰仗大兄,随着大兄去世,许多原本联系尚算紧密的人家,如今也都渐渐有所疏远。这一点,从谢裒赋闲经年不得显用就能看出来。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家与沈家并没有太多亲厚的情谊。唯一的一点,便是他的儿子谢奕在沈哲子帐下有一段军旅经历。

    他倒是仔细向儿子打听过与驸马关系究竟怎么样,但无论晚辈们关系亲厚与否,如果把整个家族的前程都寄托在此,不免有些单薄。

    但无论如何,沈家这次拉拢已经是他家所面对最好的选择。他想要听一听沈家为什么选他,需要他做什么。

    虽然心里已经做出选择,但谢裒仍然不乏迟疑,毕竟沈家过往武宗之名太过浓厚,跟这样的人家打交道,一旦有了矛盾和冲突,后果那也是很严重的。早年被灭门的义兴周氏周札一支,就是很好的例子。

    听到沈哲子所诵的文法纲要,谢裒惊艳之余,心里也隐隐松了一口气。原本在他的印象中,沈氏不过南疆武宗,少礼不文。但沈哲子这一篇文法,却是深览精要,颇有高屋建瓴之气概。

    在这个年纪,如果没有高明的家学和优越的教育,是根本不可能总结出来这种高深的文法。有了这个认识,谢裒对沈哲子包括整个沈家的感官都有所好转。这就好像原本以为对方是不通情理的野蛮人,可是接触之后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比自己还要知书达理的文明人,这样再接触起来,心里的抵触会少了许多。

    随着心中想法转变,谢裒再看向沈哲子时,眼神便柔和得多,指着谢奕对沈哲子笑语道:“小儿少文多鄙,性躁气盛,早前任事驸马帐下,应是不乏冲撞。我这为父者教养不善,还要请驸马宽宥一二。”

    “谢公言重了,人事哪能尽美,各自都有欠缺。无奕勇壮敢当,每临战阵,冲矢无退。至于私下里,又是率性纯真,乃是难得的良友。良玉抛弃在地也要蒙尘,明珠奉于堂上才能相得益彰。人不知其佳,那是不能用其才。”

    沈哲子笑吟吟说道,而谢奕听到这话,也是大点起头,忍不住感慨道:“言到论玄雅戏,我是不如大兄。总略纲要,定谋决断,也远远不如驸马。但是恪守使命,每用必功,我是不必推让的。”

    “这话太骄满,只可庭中闲语,不能宣扬于外!”

    谢裒听到儿子的自吹,便板起脸来教训道,继而又笑语道:“与其自矜其能,不如说是驸马目量深刻,能够将你善用。侥幸一二事成,不过只是次功。”

    听到谢裒对儿子的教育,沈哲子倒是颇为赞许。不是一味的吹捧,也不是一味的重言鞭策,只是教导一个为人处事不卑不亢的态度,这一点极为难得。

    沈哲子本身没有什么教养的经验,而他老爹对他也是一味的溺爱,以至于让他对自家小兄弟沈劲的教育和引导都分外头疼。

    不过话说回来,谢裒就算有教养之能,大概也只遗传给了谢安,至于他家其他子弟,性情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像是谢奕这家伙,年前在军中也就在自己面前有所收敛,与旁人一言不合破口大骂也不是一次两次。

    接下来,众人又闲谈几句,除了沈哲子之外,庾曼之也没有被冷落。

    虽然眼下庾怿是近似被赶出了中枢,但是作为庾亮政治遗产的主要继承者,只要庾怿能在豫州立住脚稳住阵型,未来或方镇或中枢仍是大有可为。

    毕竟庾亮虽然死了,但是豫州侨门的势力也没有就此被瓦解,像是褚翜、钟雅之类都是正在势位。等到庾怿能站起来,这些人自然又会团结在其周围。

    当然,眼下在谢裒心目中最重要的还是沈哲子。有了一些过渡话题之后,他便状似闲聊道:“小儿前日曾往吴兴驸马乡中,归家后多言吴中风貌颇佳,不乏奇趣,让我都好奇起来。驸马可愿讲一讲乡中人情?”

    逗了半天圈子终于言到正题,沈哲子也打起精神来,略作沉吟后才开口说道:“谢公既然有问,那晚辈就试言一二,或许言有偏颇、不乏饰美,毕竟乡情难耐。以晚辈观之,吴中山染青黛,水接膏腴,景致秀美,乡野物饶。小民迷于耕织之乐,士家善养乡土嘉风。人皆勤于颐养精神,懒于争勇斗气”

    沈哲子讲起来便是滔滔不绝,而谢裒在席中也是听得专注,偶尔发问几句,想要了解一个更全面的吴兴。

    当然除了这些最浅显的面貌之外,谢裒最感兴趣还是吴兴的人事纠纷,待到沈哲子停顿下来之后,便笑问道:“我听说吴中泰半人家俱入商盟,南北集运商货,这样会否让民众耽利**,荒废田亩,无心耕织?”

    沈哲子闻言后便摆摆手:“这一点倒也不必担心,吴中人气浓厚,小民各组农庄。集百家之力各兴耕作,轮耕轮休,田亩并无荒弃。若有不堪役力者,走访乡间,为农庄集货买卖。各司其职,各有所得。”

    “晚辈在乡也是日短,难免讲述不清。谢公若还有所困惑,吴兴虞使君近期应会归都,届时晚辈可代为引见,两位可闲坐深谈。”

    “虞思奥治乡有道,不愧循臣,我是要向他请教经营治理。”

    虽然也知道沈哲子的描述不乏水分,但仔细倾听良久,谢裒对于前往吴兴也是心动不已。眼下唯一可虑的便是,沈家请他去吴兴,究竟是否仅仅只将他当作一个傀儡。

    略作沉吟后,他才又说道:“听驸马讲述良多,确是乡情殷厚。我虽然也历事多年,但却还没有牧民一处。倒想请问驸马,不知驸马觉得居任一地,何者为重?”

    “谢公这么问,倒把晚辈问住了。我不过是浅薄后进,能道者不过忠义而已。但若作为一个领下治民,倒希望长官乃是一位通情练达的仁厚长者。邸中高士多英俊,不能尽食农家餐。灶中各有滋味,未必拘于酸甜。能够因地制宜,规矩之内不循旧辙。”

    谢裒既然有问,沈哲子便也直言,吴兴自有乡土人情,不懂的地方就不要指手画脚,一动不如一静,不要总想着搞什么大新闻。

    谢裒在听到沈哲子的回答后,便低头沉吟起来。老实说沈哲子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他也没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见谢裒变得沉默下来,沈哲子倒也不着急。如今他家形势一片大好,所选择的肯定也是有利于自己的,无论是谁去吴兴担任太守,都不可能给予太高的自主权。谁家没事搬个太上皇摆在自家头顶上去耀武扬威?

    不要说是吴兴,就算是谢裒去了豫章,还不是要蹲在王舒脚边去做小,甚至有可能处境比在吴兴还要更加恶劣。

    谈了这半天,沈哲子也明白了谢裒的顾虑,世事就是如此,本身没有足够的底气,别人就算把大饼摆在面前都不敢伸手去接。

    就像是早年庾亮想要将老爹摆在历阳豫州,沈家压根就不考虑。凭他家当时的实力和底蕴,若是去了那里,那是自己洗白白送到别人嘴边的一块肥肉。

    当然,尽管沈家当年实力稍逊,但最起码还具备拒绝的底气。但是谢家客居江东,本身就是没有根基的浮萍,如果没有在时局中的势位来维系家势,很快就可能泯没下去。

    就像是一味务虚的陈留阮氏,过江之初还能维持,但是随着东晋时局的快速动荡,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而像如今还可称为高门的泰山羊氏,到了南朝刘宋时期,已经被时人视为寒素之门!

    谢裒那里,应该还在忧虑如果不答应沈家的拉拢,或许就要面临被打压。这在沈哲子看来,那是必然的。他从来没有什么善待历史人物的觉悟,假使谢家不能为用,那就要直接摁进尘埃里。

    假使他要动手,哪怕是琅琊王氏,在时下也不可能付出太大的代价只为保下谢家。

    不过既然是拉拢,那也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早先的话题已经透了一个底,沈哲子便又言起其他:“晚辈向来仰慕太常丘壑之间放达情怀,每每念及,都是心神往之。往年游过会稽始宁,更觉山水周圆美态隽永,意蕴流长。心中不免有憾,如此清幽天地,不能得贤隐知者歌咏长啸,可谓山水不幸。”

    听到这话,席中谢奕也笑道:“驸马所言确是不虚,年前五郎引我等往始宁去游玩,确是自然美妙之乡。伯父若是去了那里,肯定也会乐游忘返。”

    谢裒听到这里,嘴角也泛起一丝笑容:“太常放达任性,意趣悠远,可称世间一流。若是仍在,此间听到驸马盛赞山水,只怕即刻就要起身远行。”

    “意趣清雅,各有痴态。常人不及,方为名士。正如仁祖兄忽而离席,不能得闻清音委实遗憾,但今日也算小览遗风,可以宽慰。”

    正说笑间,谢尚又从外间行入进来,神态间不乏惬意,待听到别人谈论他亡父,不免有些神伤,不过听到沈哲子和谢奕都对始宁山水景色颇为推崇,不免好奇道:“驸马先前有言,眉睫之畔,卷舒风云之色,才思不吝挥洒。既然彼乡山水如此美妙,驸马应有清思所感,不知可有文述?”

    沈哲子听到这话,笑容不免僵在脸上。他转移话题随口一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偏偏谢尚说的极为认真,并不是在挤兑他,而席上众人包括沈云这家伙都一脸期待望过来,显然都在等着拜读他的大作。

    这时候,沈哲子才感觉到一点牛皮吹大了的窘迫。承受着众人期待目光,沉吟少许后,他才笑道:“倒有一二小章所感,只是不成骈俪,稍欠雕琢,故而一直羞于示众。”

    “驸马请稍待片刻,我即刻就回!”

    谢尚听到这话,眸子已是一亮,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又匆匆行出暖阁,过不多久便又气喘吁吁返回来,手中则捧着纸笔,让人在沈哲子席旁摆上书案,这才铺开纸卷抬头望着沈哲子,说道:“恭听驸马吟诵。”

    沈哲子见状已是一乐,他的书法如今只是能看,谢尚这么一弄反倒避免了他再露丑。当即便也不再推辞,便在席上徐徐吟诵起来,至于所念诵的内容,自然是谢灵运的山居赋。

    山居赋可以说是后世山水游记的肇兴之端,作为与曹植瓜分天下才气的谢灵运代表作,文采自然不必多言。之所以不如其诗作传唱良久,那是因为篇幅太长,而且对于后世人来说生僻字太多。

    沈哲子虽然读过山居赋,但也不可能一字不漏的复述下来,但是像其中写景的名句“竹缘浦以被绿,石照涧而映红”之类,倒也能记住。即便偶有记忆缺失的部分,他穿越回来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前生今世的积累,要补充起来也简单。

    一篇赋文吟诵下来,沈哲子能够记起的原文不足三分之一,但大多都是极具画面感的名句,否则他也记不住。至于剩下的内容,也都拼凑衔接起来,就算水平有参差,有了那些名句作支撑,整篇赋文的格调也变得极高。

    当沈哲子念诵完毕,谢尚也抄录完成。沈哲子就近去看,这书法也是不错,一个个字迹神采飞扬极具神韵,不像自己写出来的只是工整,匠气太浓。

    写完之后,谢尚小心的吹干墨迹,然后才又捧起来低声吟诵:“汤汤惊波,滔滔骇浪。电击雷崩,飞流洒漾。凌绝壁而起岑,横中流而连薄驸马辞锋惊艳,字句精准,读之令人身临其境,恨不能飞身前往,一览胜景!”

    谢裒也自席中起身,俯身望着谢尚手中书卷,徐徐吟诵其中精妙之语,同样忍不住连连赞叹。

    虽然被他二人交口称赞,但沈哲子并不怎么高兴,因为他们念来念去半天,念得都是原句,至于自己拼凑杜撰的,则一句都不念,真是岂有此理!

    “只是一时闲游所感,眼下却不能目览神受,这一时戏作也没有情趣再作雕琢。若非言及于此,更不敢示人夸耀。”

    “如此清丽篇章,使人追念陈思王。驸马还要羞于示众,这让旁人如何敢再挥墨!”

    谢尚手捧着那一份文赋,脸上已是满满的钦佩,他兴趣极多,雅好文赋,早先谢奕所言的那篇玉板赋旧篇,他虽然也确是喜欢,但品味得久了,总觉得过于堆砌,只能说是尚可,不算第一流的名篇。

    可是今天这一篇始宁赋,虽然在衔接转折上有些缺失,但却是瑕不遮瑜。洋洋洒洒千数言,道尽山水生机盎然的美妙,闭上眼吟咏起来,便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流水潺潺,清风拂面,诸多妙趣在心中滋生出来。

    “驸马此赋所言山水之美,若世间果有,父亲肯定要提杖乐游,悠然忘返!”

    讲到这里,谢尚脸上便涌出一些悲伤之色,继而又望着沈哲子说道:“我有一事请求驸马,想要将此赋于家父墓前焚祭,泉下若是有知,应该能够得慰。”

    这只是小事,沈哲子随口答应下来,毕竟这本来就是谢家后人所作,他先抛出来震一震原作者祖宗已经很不错了,不过旋即他又说道:“始宁山水之美,才情所限,能述者不过片面。仁祖兄若是有心,不妨将太常之灵迁往始宁。青山埋雅骨,绿水濯英灵,亡者足安,生者足慰。”

    他这话一出口,谢家那几人脸色都是一变,那年纪最小的谢据已经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入土归安,怎能轻动!况且始宁远在会稽,四时祭拜都不便利!”

    谢鲲死后葬在了石子岗,位于都南,其实就是一片乱葬岗。沈哲子近来在都南赈灾,对于那里也有所了解,闻言后便叹息道:“人世波荡,亡者亦不能安。石子岗那里,近来我也路过,诸多尸骨抛撒其间,不是安墓之所啊。”

    “至于三郎所言祭拜不便利,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始宁山水虽有周圆之美,但却开垦未足。若是不惧开辟之苦,倒是一处长置家业的良处。”

    兜了这么一个圈子,沈哲子就是在引诱谢家去始宁安家。受了他家举荐,再搬去跟他家做邻居,这是怎么洗都洗不清了。

    听到沈哲子这个提议,谢裒已经沉思起来。大江两岸安家置业并不容易,而往江东腹心的会稽去,其实一直在侨门中都极有市场。

    但是因为沈家将会稽经营的滴水不漏,至今都少有侨门人家能够在那里立足。就连封邑在会稽的琅琊王氏,都不敢将重心放在会稽。

    沈哲子这个提议,让谢裒心动不已。假使他家能够立足下来,就算来日他的政治前景不美妙,也能给子弟留下一份能够世代传承的家业!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