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寒门贵子 > 第三十章 佛门北宗

第三十章 佛门北宗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汉末之乱新帝谋婚:重生第一女将梦幻两晋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听到“社”这个字,徐佑首先浮现脑海的是南宋初年的义军首领钟相。这个人成立了一个很有名的组织——乡社,然后利用乡社纠集了大批民众,揭竿而起,先是抗金,后来割据,最后被岳飞带兵给灭了。

    也就是说,社,是秘密组织的代称之一!

    徐佑曾经很喜欢猎奇,读过许多杂七杂八的书,比如国外的共济会、郇山隐修会、蔷薇十字团等等,有些是真,有些是假,有些真假难辨,不好说到底存不存在。而国内的各种秘密组织就更多了,从秦至清,几千年的中国史,就是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的斗争史,诸如太平道、天师道、弥勒教、白莲教、摩尼教、乡社等民间教派都十分擅长鼓动下层对现实不满的被统治者,暗中结社成党,聚众谋事,反抗统治者的压迫,掀起过无数次的滔天巨浪。

    这些属于有影响力的组织,史书上有清楚的记载,或者民间口口相传至今。除此之外,肯定还有一些秘密组织不为人们所知,就像何濡提到的这个什么风门,徐佑连听都没有听过!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时空走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轨迹,徐佑从后世穿越而来,没有听过风门是正常情况,可看左彣、履霜,包括冬至的表情,全是大写的迷茫!

    左彣是袁氏的军侯,履霜是清乐楼里的名妓,冬至掌管过船阁,他们无不是消息灵通之辈,可也从来不知道世间竟然还有个“风门”!

    “风门很怎么形容呢,很奇妙!”何濡仰着头,手中的茶杯无意识的晃动着,目光深邃而清幽,道:“我接触的也不多,但给我感觉,他们就像就像是山中隐士,不问胡汉,也不分南北,谁来做天下的主人,其实都无关紧要,该如何生活就如何生活,对外界的纷扰漠不关心。可有时候又像是经营逐利的市井商贾,如果价钱合适,时机恰当,也可以不分贵贱,不论男女,生杀予夺,操于手中。江东也好,中原也罢,在他们的眼中,都是标明了价钱的生意,谈成了就出动,谈不成就蛰伏,是不是很奇妙?”

    徐佑轻声道:“嗯,很奇妙,但也很奇怪!”

    “不错!”

    何濡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目光转为疑惑,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挡在眼前,看不到内里的真相,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风门奇怪的地方很多,一聚敛钱财,二收集情报,三蓄养部曲,四罗织人情,凡有四点中任两点,已足以让人警惕,我估计风门所谋甚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左彣问道:“前三点我都明白,可罗织人情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同师尊逃离北魏,依仗得正是风门的势力。可我也说了,和尚哪里来的钱财去请托风门出手相助?他们的要价可不低啊!”

    “那”履霜好奇道:“是不是郎君想法子赚了钱?”

    何濡的神色颇为玩味,道:“这次私渡堪称北魏元氏最大的耻辱,个中的风险和难处可想而知,但风门却一文未取!”

    何濡的师尊是谁,徐佑一直没有问过,冬至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惊讶的嘴巴都快合不住了,指着他支吾道:“你,你是昙谶大师的弟子?”

    何濡默然半响,淡淡的道:“难为你竟然知道师尊的法号!”

    冬至心神巨震,久久不能做声,道:“原来昙谶大师南渡是真的那洛阳承光寺里闭关的又是谁?”

    “自然是假和尚!”

    说起这个,何濡前仰后跌,大笑道:“拓跋瑜,哦,现在该叫元瑜。他气得吐了血,怕传出去伤了元氏的颜面,命人假扮师尊,对外宣说于承光寺中闭关苦修,其实早就是个西贝货了。”

    冬至结巴道:“我看到情报时,说有可能从北边来了个佛门的大人物,但是很不确定,只是偶然听到传闻。因为此事跟郭氏的关系不大,也就没有进一步关注,没想到竟然竟然是真的”

    连左彣这个对北魏佛宗不怎么熟悉的人,也听说过昙谶的大名,同样震惊的无以复加,道:“令师不是被元瑜奉为国师吗,怎么会逃到南方来呢?”

    何濡讥笑道:“国师?元瑜表面上尊崇我师,只是看重他在佛宗里的地位,却从不听其一言,真正的心腹是灵智和尚。”

    “灵智?”

    冬至似乎对魏国佛宗了解颇多,道:“灵智和尚不是昙谶大师的师弟吗?”

    “师兄弟又如何?”

    何濡面带鄙夷,对这位灵智和尚极其的厌恶,道:“师尊潜修佛法,只知道深居简出,编译佛经,多次劝勉元瑜不要擅杀非罪之人,被其疏远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料到的是,灵智此人以方术变幻为引,趁师尊自外于人,迷惑圣听,逐步得到了元瑜的信任,常尊称大和尚而不呼名字。此消彼长,魏国的国师,其实早就是灵智了。”

    “就算如此,佛宗在北魏依然得势,你们为什么要干冒大险,私渡回楚国呢?要是路上出现任何一点差错”履霜想都不敢想,柔声道:“幸好郎君和令师都安然无恙!”

    “是啊,幸好安然无恙!”秋分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后怕,道:“风门不收钱,事情却做跟收钱一样滴水不漏,看来也是肯做好事的嘛!”

    “目前来看确实属于无私,可将来如何,还待观望!”何濡看了眼徐佑,见他一直安坐静听,没有说话的意思,笑道:“七郎肯定以为是我怂恿师尊逃走的”

    两人已经极为熟稔了,彼此的心思一望即知。徐佑笑着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其实真不是,我在北魏不过是个小和尚,虽然跟着师尊出入过几次宫廷,可左右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想要暗中结交权贵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平日里困在寺中,哪里也去不得,又如何找到可以相信的人帮忙逃离国境?至于师尊,除了译经讲经,收徒授法,其余的事从来不过问也不关注。怂恿他,还不如我自己想法子”

    “以你的手段,只要肯用心,总能想出法子的。”

    “不一样,不一样!七郎没有去过北朝,不知那里的风俗,不同于楚,甚至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朝代。北魏以胡人为尊,汉人呢,跟牲畜等价,有时候甚至连牲畜也不如。当然,也有汉人受到元氏重用,可那只是凤毛麟角的一小撮,大部分人在胡人眼中都是奴才。”何濡望了眼冬至,当着她的面,有些事还不能说的太透彻,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没必要拿秘密来考验一个刚刚投靠的小女娘的忠心,道:“我是孤儿,却也是汉人,就算肯曲意逢迎,折节下跪,也不会有胡人高看你一眼。所以再有通天的手段,也无用武之地!”

    履霜摸着雪白的下颌,突然想了个法子,道:“郎君既然师从昙谶大师,何不精研佛法,成了高僧,连胡人都敬仰,想做什么还不容易?”

    “高僧不是那么好当的”何濡毫无惭愧之心,笑道:“我学佛二十多年,却连一本佛经都读不通,想做高僧,还不如老死异国来的容易。”

    秋分听得咋舌不已,顿时觉得高僧们都是神仙中人,要不然何至于连何濡学问这么好的人都学不成佛?

    “不会吧?”

    冬至问出了秋分心里的疑问,道:“郎君的学问,就是神妃阿姊也赞不绝口,区区佛经,又怎么读的不通呢?”在冬至的见识里,学问最好的人是宋神妃,连她都夸奖的人,至少不会读不通一本佛经。

    “读不通,是因为我有读不通的心魔!”

    何濡没有继续解释,道:“七郎应该明白,你们以后可以问他去。”

    徐佑当然明白,何濡心中有恨,不能也不愿被佛经束缚了复仇之心,所以刻意没有用功去学,很可能昙谶讲法的时候,这位仁兄正摸着光头昏昏欲睡。怪不得刚认识时,何濡对楚国的佛宗没有一点归属感,连竺道融都是张口就骂,毫无崇敬之意,原来平时的戏言是真,他就是个假和尚。

    不过,这些话徐佑不会告诉冬至,岔开话题,道:“既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没什么迫在眉睫的祸事,你们怎么突然想要离开了呢?”

    “具体情由,我也不知道。”

    何濡叹了口气,道:“那天晚上,师尊要我和师兄准备行囊,三更时分出了承光寺,加入一个从西域来的胡商车队,然后辗转到了西部和益州接壤的边境。那里沼泽成片,荆棘密布,百余年无人烟,更没有路径通过,一不小心就会被泥沼吞没。可怎么也想不到,有人竟用了三千匹布在满山荆棘中铺出了一条道路,让我们安然度过这段天堑,也因此躲开了追兵,抵达了楚国境内。”

    三千匹布,首尾相连大概有九十公里,就算层层折叠,也有三十公里远,要不是何濡亲眼所见,徐佑相信他不会说谎,几乎要以为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样的财力,什么样的组织,才能为了一个昙谶,动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来暗度陈仓?

    风门,风门!

    徐佑默念了两次,和何濡对视一眼,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社,骤然警惕到了极点!

    “所以上至令师,下至你们师兄弟,都欠了风门大大的人情!日后若是风门开口让你们做事,就拒绝不得了!”

    何濡苦笑道:“如果是小事,做也就做了,要是太麻烦,我也犯不上为风门卖命。不过师尊为人最重信诺,我恐怕他会受人利用”

    徐佑终于察觉到何濡的软肋,他心中无父无君,手段无法无天,甚至没有夷夏之防,在生命走向尽头之前的所有精力,全都用在报复安氏王朝的造反行动中去。这样一个人,不惧生死,不求名利,也不要脸面和尊严,偏偏聪明无比,智计无双,等闲谁能控制的住?

    老和尚可能是唯一一个让何濡牵挂的人了!

    “好了,说了这么会话,口干舌燥,履霜,你去厨下熬点糖水。”

    履霜忙应了一声站起来,秋分跟着站起,道:“我也去吧,阿姊可弄不好这些!”

    “小看我是不是?等下你在旁边瞧着,不许帮我,我偏要弄好不成!”

    冬至知道接下来的话她们不能听,也乖巧的跟着两女去了。等左彣关上门,徐佑微微皱起了眉头,何濡顿时明了他的心思,摇摇头道:“风门应该没那么神通广大五年前我在北魏的寺庙里默默无闻,除了师尊谁也不知道我的身世,风门不可能未雨绸缪,布局如此深远可怖。再者,想要通过师尊来逼我就范,只是痴心妄想,我既然什么都舍下了,就不会再因为任何人乱了心神!”

    话虽如此,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濡未必是无情人,只是为了复仇将本性压抑住了而已。他在寺中二十五年,每日听佛讲经,无论如何不是人性泯灭的恶贯满盈之徒,真到了抉择关头,未必能够放下养育教诲自己长大的师尊。

    并且徐佑有一点不能苟同,风门如果真的心怀叵测,谋划深远,也未必不能在何濡身上进行提前投资,反正对风门而言,投入的成本极低,未来可期的利益极大,他们不懂投入产出比,却也会算经济账。

    “你从两岁起被王守送到承光寺,拜入昙谶大师门下,应该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来是怎么知道的?是令师在逃离北魏那夜告诉你的吗?”

    “关于我的身世,在逃离北魏的十年前就已经知晓了。”何濡面色如常,仿佛在说别人的往事,道:“十年前,我记得很清楚,是上元节,满城张灯结彩,不必宵禁,王守连夜来拜见师尊,两人密谈时我偶然经过,听到了一切。”

    “他们发现你了?”

    “嗯,我失魂落魄,一头撞到了门框上,不过师尊也没打算继续瞒我,因为王守来找师尊,是想让我还俗娶一个妻室,好为何氏留下血脉”

    “这个王守倒是知恩图报,正如汉人中有小人,胡人中也有君子!道德道德,心中有道,自然有德,却跟胡汉华夷无关。”

    “是,王守纵然受过先君恩惠,能冒着族诛的危险救下我,其实也足够报答了。眼看过了十年,无人知晓我就是何将军的遗腹子,所以想着让我还俗,延续何氏。”何濡眼中掠过一丝感激,道:“只是师尊拒绝了,我也不愿意接受,家仇不能报,生了孩子也是何氏的羞耻。从那天起,我夜夜难眠,闭上眼就似乎看到全家人被屠戮的画面,整整受了十年的折磨,十年啊,再也听不进去一句经声佛号元瑜曾召开多次无遮大会,任由僧人辩经,我登台三次,三次败北,从此再无一人多看我一眼,于是偷来闲暇开始学了阴符四相”

    “对了,阴符四相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徐佑对此一直好奇,阴符术失传已久,何濡困在承光寺,大门都出不去,又怎么学来这等具备传奇色彩的秘术?

    “是王守给我的,他说那是从何府搜出来的宝物,藏在鎏金饰玉的锦盒里,一看就很贵重,帮我保存了十年,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徐佑点点头,这个解释合情合理,道:“征北大将军权倾朝野,能够寻来阴符术当在情理之中。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要让你靠着家传秘术,来报血海深仇!”

    “阴符术只是一把刀,可要是没有握刀的手,报仇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徐佑愿意作握刀的手,但也得小心刀刃太利,伤到了自己。他抬起头,目光如有实质,道:“令师急匆匆的离开北魏,到底因何缘故?”

    适才履霜三女都在,何濡推说他不知道,可徐佑却看的通透,就算当时确实不知道,过了这五年,何濡也该有些眉目了。

    “灵智得势后,引诱元瑜大造佛塔,穷极奢靡,劳役黎庶,受到朝中大臣的强烈反对,地位有不稳的倾向。加上左光禄大夫崔伯余引了嵩山道人康静入朝,和灵智斗法争宠,师尊感悟沙门将有大变,劝之不听,谏之不从,只好仓惶南顾,以求北宗不绝。”

    嵩山道人?

    徐佑立刻想起了寇谦之,这个康静,不知是不是这个时空里的寇谦之,如果是的话,昙谶的感觉是对的!

    “还有,令师南顾之后,楚国为什么没有大力宣扬,这难道不是一个打击北魏颜面的好机会吗?”

    何濡摇摇头道:“元瑜很可能派了密使和安子道达成了协议,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不怕安子道不同意。师尊又不爱名利,只要有尺寸地可以安身译经,正好隐于寺中,懒得抛头露面,应酬俗务。不过,据我猜测,最大的原因应该是竺道融。”

    “嗯?”

    “竺道融想做楚国佛门的僧主,也得到了六家七宗的认可。但师尊要是频繁露面,得了圣宠,那僧主的归属,尚未可知。”

    将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这像是竺道融的手段。于是在南北双方有意无意的配合下,北魏国师,佛门北宗僧主昙谶,就如同一枚沉入大海的石子,再掀不起一丝的波澜!

    这,便是权势!

    这,便是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