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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四章 蔷薇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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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热的宫殿里烧着炭炉,热风吹进了带着隐隐汗臭味的潮湿中,整个宫殿里都带着一丝馊味。

    而在角落里,庞大的铜炉旁边,依旧有人源源不断的将药草投入火中,刺鼻的白色烟雾升腾而起,那古怪的味道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华丽的大床之上,枯瘦的中年人卧在厚重的被褥中,仿佛陷入噩梦一样,在昏沉之中艰难呻吟。

    “必须这样么?”

    侍官对医师讲:“我们必须把窗户打开,陛下不能闷在这里,熏香的味道太呛了,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能开窗。”苍老的医师摇头:“陛下绝不能见风和见光。一旦熏香被稀释了,肺腑里的病毒失去压制就会迅速扩散。”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那个心力交瘁的侍官自言自语,神情黯淡。

    “能维持多久维持多久。”

    医师面无表情,看了床边那位神情忧愁的皇后,低声说,“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也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

    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

    侍官愣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脸色惨白,连忙点头。

    在漫长的沉默中,只有床上病患的沙哑呻吟,病床旁边,憔悴的皇后神情变化,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向着大门走去。

    门口,两名侍卫拦在了她前面。

    皇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让开,你们胆敢当我的路么!”

    “皇后殿下,您不能离开。”

    年长的侍卫开口说道:“陛下现在需要您的陪伴。”

    皇后的脸色铁青,“他需要的是一个医生!一个真正的医生!不是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半吊子!也不是软禁!唐璜那个婊-子养的混种,他早就准备好这一天对不对?我早就看出来,那个野种从一开始就图谋不轨!”

    侍卫没有说话,当做没有听见。

    “让开!”

    皇后厉色命令。

    侍卫没有动。

    “皇后想要透透风,就让她出去走走吧。”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老闷在里面也不好。”

    皇后的面色变了。

    侍卫如蒙大赦,伸手,将沉重的大门拉开。在钢铁枢纽摩擦的低沉声音里,烈日之光如同瀑布一般席卷进了昏暗的宫殿内。

    秋天的风从庭院中泛黄树叶之间穿过,驱散了殿内近乎令人窒息的空气。

    伴随着那个年轻人踏入殿内,皇后的脸色苍白,忍不住后退。

    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面容英气又俊朗,却和他的父亲没有丝毫的相像。

    “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一些误会,您的弟弟卢瓦尔侯爵,我们的禁军总长听信了一些谣言,就在刚刚,做了一些让人惋惜的事情。”

    名为唐璜的年轻人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可能是我留您太久了,令外面流传一些奇怪的谣言,但我相信,很快,流言会在真相面前消散。

    下人不懂事,冒犯了您,请您不要介意。接下来我还有话想要对父亲说,请您自便。”

    皇后的面色抽搐着,在唐璜的前进之下步步后退。她低着头,躲开了唐璜的视线,却看到了他靴子上的残留的猩红。

    像是从血中踏过。

    “对于您弟弟的事情,我很抱歉。”唐璜在她身边停下脚步,将一个破碎的纹章放在她的掌心里:“他让我没有选择。”

    皇后愣住了,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唐璜,神情变得扭曲起来,五指死死地握着那个铁纹章,几乎将手掌割裂了。

    “你”

    她张口,想要尖叫,却听见身后传来的沙哑声音。

    “是唐璜么?”

    病床上的男人从昏睡中醒来了,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碧绿的眸子里带着灰白的阴翳,衰败中带着一丝令人恐惧的寒意。

    明明已经病入膏肓。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侍女慌乱地为他拭去嘴角漏下来的口水,他的脑袋还在微微颤抖,斜斜地依靠在床头,向着唐璜招手:

    “过来,儿子,走进一些。”

    唐璜笑了:“好的,父亲。”

    很快,其他无关的人都离开了,寂静的宫殿里,只有铜炉中的药材燃烧,发出细碎的声音。

    “父亲,身体好一些了么?”

    唐璜关切的为他将乱发梳理到脑后,坐在了床前。

    “给我点热水,胃难受。”

    皇帝叹息,捧着‘儿子’递上来的水杯,摇头感叹:“儿子,你这个毒药,不太行‘郁金香’虽然保险,但毒发的时间太长了,而且味道也怪,放在红酒里会影响食欲。”

    唐璜的眉头微微挑起,并没有说话。

    “当年你的伯父也是这么死的,你比我当时下药的手段好多了。”

    皇帝放下水杯,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之后,睁开了眼瞳:“先是国民议会,然后是财政部,算算时间,禁军和陆军已经被你把持在手里了吧?”

    “还差一点。”

    唐璜如实回答:“艾德里安很油滑,到现在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不着急,他是我选的陆军大臣,我知道他。”皇帝评价道:“典型的墙头草,知道你用得上他,在我没死之前他不会表态的。”

    唐璜听了,点头:“听起来快了。”

    “是啊,快了。”

    皇帝颔首,神情忧愁:“我恐怕是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了吧?苦苦等待了一辈子,结果只在皇位上呆了两个月。”

    “历史会铭记你的,父亲。”

    “谁在乎?”

    皇帝嘲弄地笑了,抬起眼睛看着他:“我死了之后,善待我的皇后,她是一个蠢女人,坏不了你的事。

    你的叔叔会成为下一任皇帝。你要好好辅佐他。”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唐璜:“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唐璜想了想,愣了一下:

    “你想让我送他上断头台?”

    “烂摊子总要有人来负责。”皇帝叹息,“现在的财政部和国库已经烂到根子里了,我没有时间解决,他也没有那个本事,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既然他满脑子都是那一顶王冠,那就把王冠给他,让他去替你承担群众和国民议会的怒火,等下一次变乱到来的时候,你就可以送他和那些问题一起上天堂了。

    唐璜,你会是励精图治的新王,勃艮第的中兴之主,完美无缺的皇帝。”

    唐璜听了,却并不欣喜,反而陷入了沉默。

    皇帝艰难地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唐璜,不要着急。有些事情你需要‘慢慢来’,这是我用一辈子学到的教训。

    你太冒失了,有的时候太着急,要不是我让人收拾手尾,你哥哥那次你就被人发现了。”

    漫长的寂静里,唐璜抬起头看着他。

    “你不恨我么?‘父亲’。”他咬着那个词的读音,“我杀死了我的哥哥,你原本的继承人,现在,又夺走了你的一切。”

    皇帝笑了。

    “不,你成就了我的一切,孩子。”

    皇帝欣慰地笑着:“我为什么要恨你?你是个好孩子啊,像我,和我一摸一样,眼神永远饥饿,不知饱足。

    我原本有六个儿子,可当我已经老了,才发现他们根本不堪重任,庸庸碌碌,只懂得像猪一样争夺槽里的剩饭,却不敢抬头向天上望一眼。

    你能体会我的心情么?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狼,真正的猎食者。

    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知道,你是上天为我安排的继承者,历代先祖的愿望会在你的手中完成,你成为勃艮第真正的主宰,独一无二的王!

    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的狂喜。”

    他伸手,握住唐璜的手,眼神像是在烧一样,闪闪发亮:“你不知道我在喝到那一杯放了郁金香的红酒时,是多么的欣慰,多么愉快的迎来这结果。

    可惜,你有的时候还是太毛躁了,缺乏经验,令我倍感心忧。鲁特镇那里,你早该清理干净的,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唐璜愣住了。

    遍体生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早就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做父亲的,总要了解儿子才可以,这不正是我爱你的原因之一么?”

    皇帝看着他,笑着,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令唐璜看不懂的疯狂:“不要害怕,我怎么会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你失去一切?

    你太大意,也太心软,没有想过万一有人出来指正你怎么办?总会有人记得你的脸!

    放心,皇后派去调查的人已经不会回来了,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所有手尾,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个垂死的男人抓着唐璜的手腕,手掌却像是铁钳,不论唐璜如何慌乱和挣扎。

    “你会戴上冠冕,我的孩子。”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继承者,像是要杀死他的软弱:“你会成为史诗,我会被历史忘记,可历史会铭记你,铭记唐璜!”

    寂静。

    漫长的寂静中,唐璜苍白的脸色上渐渐挤出僵硬的笑容。

    “我明白了。”

    于是,皇帝笑了,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床上,连眼瞳都难以睁开。

    “唐璜,你还在么?”

    “我在,父亲。”

    “走进一些,孩子,我看不清你啦。”

    皇帝端详着那一张凑近的面容,微笑着:“亲爱的,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您的儿子,父亲。”

    那个年轻人沙哑地回答。

    “很好。”

    皇帝大笑,因这一回答而喜悦,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嘶哑呼喊:“那么,告诉所有人,你是谁?”

    “我是您的继承者。”

    唐璜闭上眼睛,血丝在眼瞳中蔓延:“我是勃艮第的第一公民,白蔷薇的守护者,我终将是一切的皇帝!”

    皇帝满足地闭上眼睛,再没有再说话。

    孱弱的呼吸断绝。

    他死了。

    寂静里,唐璜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阳光从大殿之外照进来,落在了墙上,投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

    “是啊,我是唐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