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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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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格这种东西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

    要知道,只要能够让脑髓完全存活,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身体。只需从外部加以电流的刺激,就可以让仅仅是脑的区域一直做梦从而活下去。

    但是,如果谁真的仅仅是一个脑的话,那么那个人就不得不造出一个「只有脑的自己」的人格。也就是不得不舍弃身体这个大我,而保存知性这个小我。

    因为虽然仅有脑部也可以活下去,但人必须先拥有身体才能产生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意识。

    而在有了身体之后,与之同步培养出来的才是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人格。

    然而作为知性根源的身体,本身是谈不上什么知性的。

    就如同没有办法说清楚颜色本身到底是什么一样,不管是哪一种颜色它们本身就只是一种描述,没法子说黄色是黄色的,红色是红色的……

    诸如此类。

    回到正题上来的话,那就是毕竟身体本身也只是一种存在而已,但是不可否认其本身的确也拥有人格,只是无法思考事物,因此既没有知性也没有意义。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譬如说穆修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他进入生命禁区解放第四层之后,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因此产生了微弱的本能意念。尽管他拥有细胞级别的掌控能力,可是在没有完全统合起来细胞意识之前,这种“掌控”都是会遭遇到反抗的。

    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举例而言,如果将他身体整体比喻成一个无比庞大的超级帝国,那么无数细胞产生的本能意识就是国家内部的那数十万亿人民的意志。

    但不是每一个人民的思想都与国家意志完全相符的,毕竟人民既然有自己的意识,那就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唯唯诺诺全无立场的傀儡。

    在互相之间的利益立场冲突的时候,他们多多少少都会产生反对、对抗的逆反心理和叛逆情绪。

    如果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人民积累的怨气越来越多,自然就会开始爆发。

    而这种爆发每次被国家意志所打压,都只会加剧这个不太美妙的进程,最后就会出现意图颠覆国家的反叛势力……

    从主体意识和细胞本能的关系上来看,这就是狂暴意识的生成与主体意识对其的抑制,而抑制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甚至形成所谓的心魔。

    实际上就是身体产生了自己的人格,不再如同以前那样,完全无条件的服从于主体意识的任何指令。

    因为当身体失去了理智的统御,便只剩下了最为原始的本能。

    ——名为生存。

    但是,「两仪式」并不同,她是那个身体本质的起源被唤醒了,而且还被赋予了知性……

    于是,本来只是传说之中的终极概念成为了实体的存在,事情就变得惊悚恐怖了起来。

    世界会防止因为自身的缘故而导致毁灭的事物,所以接近根源的生物一般而言,是不能够拥有身体被生下来的,这种情况也是理应该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还是那句话,凡事总有例外。例如说八云紫那样的境界妖怪就是很好的个例。

    所以,很像是巧合,又不像是巧合,原本没有知性的根源本身,居然是奇迹般的被赋予了可以行动的人格。

    虽然只是与根源联系在一起,但她就是根源本身的一部分,所以也等于同样的存在。与其说是连接了根源之涡,不如说是她就是根源流出后诞生的一个人格。

    ……

    ……

    “很好笑吧?其实我本该作为一个未成熟的胎儿消失掉的,结果就这样得到了自我这种东西。”

    和服少女轻轻笑着,但是眼神之中却毫无笑意。

    “我本该是就保持着那种状态对外界一无所知地存在下去的,但是,他们却唤醒了我。然后,外面的世界硬是被推到了我的眼前……因为实在是太过麻烦,于是我就决定把一切都推给「Shiki」。”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完全没有办法拉开距离,穆修只能够努力的偏过头去试图躲开少女的触摸,并且努力的搜索着混混沌沌的脑海里,尝试着从过往的人生经验之中找到可以应对当前情况的最好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要简单利落的以更加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见。

    可是这一刻,他完全没有办法发动攻击,确切地说是就连发起攻击的想法都生不出来,似乎一系列的相关概念都从自己身上被删除掉了一样。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因为外面的世界所发生的都是一些一见即明无聊透顶的事情啊。”和服少女蓦然一笑。

    “但是,你已经有了自我……”

    穆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她很可怜的样子,禁不住叹着气说道,他隐约的明白了什么。不过在此期间,他也继续尝试着后退或者向两边移步,想要与对方拉开距离。

    “……”

    “……”

    “是啊……只不过,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我感到很累,和做梦没什么两样。”

    停下手来,在穆修身前不足一米处站定,「两仪式」缓缓点头,他似乎在诉说着谁也无法了解、哀伤的感情一样——

    “所以,我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做着一个连梦都不做的梦。那样既痛苦又无聊而且无意义,所以我闭上眼睛……然而一切仍然持续着,与以前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她微微侧过身去,眺望着远方的夜晚:“多么无聊的现实,多么无聊的——我。”

    “……”

    “……”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穆修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确定的问道。

    “因为意识到了你的存在,然后,我和式做了不同的梦啊……不是以前那种无聊的梦。”

    说着,和服少女转过眸来,轻轻的笑了。

    简直有如在轻蔑自己般,她说着这真是愚蠢。

    “「Shiki」说她讨厌孤单一个人,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啊……如果能够一直睡着的话就好了。连梦也不做,什么都不用想,一直那样下去。最好是直到某个时候,到了身体腐朽消失时,也察觉不到梦的终结。”

    停顿了一下,她再次用那种类似羡慕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人:“——可是,在那之前,我却被唤醒了呢,被赋予了知性与人格。”

    “……”穆修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对方似乎不是来与自己为难的,但是却也绝对不只是单纯的来告诉自己一声。

    “我当然不是来与你为难的,就像我不会干预式的行动和织的选择,同理对你而言也是一样。”「两仪式」和声说道,“因为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她再次举起手来,想要触碰穆修的脸:“虽说有点遗憾,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呢,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也正是为此才来的——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

    “……”

    这种突如其来的转折,让穆修一时间无话可说,他后仰着头保持着距离的同时,想要尽可能地看清楚对方的表情神态,到底是怎么样的。

    伸出手来的少女瞳孔透明,内中有着无尽深邃。但是似乎能够看到人心深处的瞳孔中,却缺乏人性这种东西,看上去让人感觉是在面对着真正的神。

    她叹息的说:“为什么要沉默?我其实并不介意你是谁,哪怕是利用织的情报制造出来的另外一个拥有「虚无」起源的人也好,现在你只是组成了我这个太极的两仪之一,我的权利也就属于你。”

    ——她的确就是神。

    “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说出你的愿望,我什么都能够做得到,无论是何等骇人听闻的愿望,只要你希望就能够直接达成。”

    无可抑制的,穆修突然感觉到了心脏正在自己的胸膛之中怦怦跳动,就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

    激动吗?亦或者是在恐惧着什么?

    因为穆修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少女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什么都能够做到,没有任何的限制。换言之,就是自己似乎现在正手握着一个难以想象的可怕愿望的实现机会,唯一能够限制自己的……

    也许只有自己的想象力?

    他歪头思考的那副模样很奇怪,让她不禁笑了出来。

    但是,时间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穆修依然没有做出决定。而且不仅仅只是沉默不语,而是他的眼神越来越清明。

    于是少女不再笑了,她像一只躲避阳光照射的蝴蝶般移开了目光,用比纷纷而下的雪还要柔缓的动作放下了手指。

    她逐渐领悟到自己与他之间的差异,有着不可能混杂的绝望。

    最终,穆修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那样,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如果我许愿说,想要更多个愿望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也会被允许吗?”

    “是的,即使如此。”她闭上眼,吁了一口气,但是不知为何听上去仿佛非常的遗憾,却又似乎带着放心般的怜爱。

    “是这样吗……那我——什么都不要。”穆修点点头,然后把他的愿望说了出来。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想要吗?”和服少女沉默不语,却不如何惊讶,一会儿之后轻声问道,声音空灵清冷。

    “不,我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但是……总觉得不应该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向你索要的。”穆修摇头道,在终于做出了抉择之后,他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并不是无欲无求,也不是不相信她。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那该是时候说再见了呢,也许还有机会再见的吧。”

    「两仪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她呆呆地注视着远方的黑暗和夜的尽头,有如在看着什么很重要、再也无法见到的事物一般。

    穆修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生怕自己脱口而出改变想法,所以他最终只是犹豫着说了一句:“……我该抱歉吗?”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是总觉得……自己似乎做出了非常残忍的选择。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她低声说道。

    “毕竟如果能够为某个人做点什么,与外面的世界就能有所关联……可是,你不愿意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果然一切都是那么毫无意义而徒劳,该结束了。”

    穆修什么都没有能够说出口,只是凝视着她的侧脸。

    和服少女仰起头来注视着天空中飘落下来的晶莹,不是向任何人说话,话语低声从唇间漏出。

    “理所当然般的活着,理所当然般的死去。”

    啊,那真是——

    “多么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