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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将牛排刀藏到了袖子中。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旁观父亲做菜,父亲的刀法她都记得。父亲把她当花养,从来不让她用刀下厨,偶尔她撒娇求得父亲答应,祖母又赶过来制止,怕她不小心伤了自己留疤,影响容貌。后来还是父亲疼她,在她十岁那年,送了一套木头刀具给她练手。

    所以,清溪虽然没怎么碰过刀,但真的攥住一把刀,她并不觉得陌生。

    然而用刀防卫跟切菜切肉绝不一样,清溪连鸡鸭都没杀过,更不用说拿刀伤人。

    一边是对匪徒的恐惧害怕,一边是对伤人的惶恐不安,清溪低头躲在祖母肩后,只求匪徒抢了钱就走,别再欺负人。

    陈设奢华的头等车厢,原是有钱人享受的场所,此刻却成了匪徒行凶的最佳地点。越有钱越惜命,被抢的乘客虽然不甘,却多少平静下来,心情复杂地看匪徒继续抢别人,而那些待宰的乘客,全都乖乖拿出身上的钞票珠宝摆在桌子上,不敢抵抗。

    清溪对面,柳圆圆不慌不忙地摘下耳朵上的金坠子,再把手腕上的碧玉镯子褪了下来。

    清溪见了,连忙摘下祖母刚借她的红玉手镯放在桌上,以期破财消灾。

    徐老太太眼皮狠狠跳了下,舍不得钱,但她更舍不得命,默许了孙女的做法,同时把自己的几样首饰也取了下来,跟孙女的放在一起,心底暗暗庆幸,行李箱都集中放在另一处锁着,至少保全了一部分财物。

    匪徒越走越近,徐老太太抱住孙女,尽量不与匪徒对视。

    负责抢劫的两个匪徒是亲兄弟,一个叫张强,一个叫张安。身材魁梧的张强持枪恐吓,矮小瘦弱的张安只管抢钱,走到顾怀修、清溪这两桌,男方桌子上只有餐具,女人这边摆了琳琅满目,张安便先停在徐老太太旁边,双眼发亮地将金银首饰往黑袋子里装。

    徐老太太斜眼看着,心肝肉疼。

    张强站在弟弟身后,细长的眼睛轮流打量缩着脑袋的清溪与抱胸看窗的柳圆圆,一个是花骨朵似的小美人,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一个容貌虽然不及小丫头,却姿容艳丽,雪.白的皮肤涂成玫瑰色的嘴唇,全身散发着一股骚劲儿。

    该死,要是在野外碰到这俩女人多好,美的骚的,统统抓回去轮流玩个够,可惜在车上,时间有限,只能吃一个。

    “钱都交出来了?”张强盯着柳圆圆问。

    柳圆圆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轻笑道:“还有一张,就怕你不敢收。”

    柔媚的声音,充满了挑衅。

    张强小腹发紧,朝柳圆圆比划了下枪:“故意藏着,专门留着让哥哥搜身是不是?行,出来吧,哥哥好好搜搜。”

    男人语气粗鄙,清溪脑袋埋得更低,徐老太太疑惑地看了看柳圆圆。

    柳圆圆舒舒服服地坐着,慢悠悠抬起手,美丽的手指间,捏着一张薄薄的照片。

    弯腰装珠宝的张安先抢了过来,就见照片上抱着一对儿男女,女人身穿旗袍妖娆性感,正是座位上的女人,男人一身笔挺的制服,动作亲密地搂着美人,竟是大杀四方、威名赫赫的赵帅。

    “这点东西算我赏你们的,还不知足,那就等着让家里的老娘收尸吧。”抢回照片,柳圆圆掏出烟盒,抽了一根细烟出来,叼在嘴中,朝身边的丫鬟使眼色。小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镇定自若地帮主子点烟。

    “大哥?”张安额头冒汗,回头问道。

    张强敢抢富商,但绝不敢得罪赵帅,最想吃的妖娆美人没戏了,憋屈越发刺激男人的欲.望,便朝小美人吼道:“出来!”

    清溪猛地打了个激灵。

    徐老太太更是紧紧抱住孙女,苦苦哀求:“钱都给你了,放过我孙女吧,我孙女是顾世钦亲定的长媳……”

    “顾世钦算他妈个屁!”身为匪徒中的老大,被赵帅吓了一次已经很没面子了,张强怎么会再顾忌一介富商?给枪上膛,张强直接将枪头对准徐老太太的太阳穴,冷笑道:“我数到三,要么松开你孙女,要么我送你去见阎王。”

    徐老太太浑身发抖。

    清溪跟着抖,仓皇之际,张强已经数到了“二”,但徐老太太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将孙女抱得更紧。

    清溪泪水决堤。祖母重男轻女,一年到头都在嫌弃母亲生不出儿子,连带着也不喜欢她们三个孙女,总叫她们赔钱货,只看在与顾家的婚事上,对她稍微和颜悦色点。清溪有多心疼母亲,就有多不喜欢祖母,可她没想到有一天,吝啬虚荣的祖母,会把孙女的安危放在自己之前。

    挣开祖母的手,清溪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

    十四岁的小姑娘,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像被雨水欺.凌的白嫩丁香,可她倔强地扬起下巴,愤怒决然地与魁梧凶悍的匪徒头子对视。

    那一瞬间,整节车厢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火车规律的轰鸣。

    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清溪,女人们攥紧了衣袖,男人们脸色铁青。

    柳圆圆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转向窗外,她本凉薄,犯不着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再次令自己陷入危险。匪徒匪徒,穷凶恶极之人,一旦受了刺激,六亲不认,惹急了一枪崩了她,姓赵的为她报仇又如何?如果她死了,男人做什么都没意义。

    “清溪!”徐老太太急了,拽着孙女胳膊就要拉孙女坐下。

    张强却一把攥住清溪手腕,野人似的将娇小的女人扯了出来。徐老太太想抢人,却被张安推回座椅上,堵住了去路。但张安也不赞成哥哥,皱眉抗议道:“大哥,没时间了,你……”

    “收你的钱,不用管我。”张强粗鲁地将小美人搂到怀里,改成左手持枪勒着清溪肩膀,眼睛凶狠地警惕周围的乘客,右手便要往清溪衣衫里探。

    他背对张安,面朝顾怀修、陆铎,清溪刚被张强钳制,脑袋里一片混乱,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看见穿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攥紧双拳,好像要站起来。她心头猛跳,暂且缩回露出一丝的牛排刀,然而才冒出希望,却见戴墨镜的黑衣男人用脚踢了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不动了,匪徒的手却碰到了她小衫衣摆。

    再也不指望任何人,清溪咬紧嘴唇,牛排刀完全出袖,手腕一转,刀柄入手,趁张强毫无准备,清溪倏地转身,拼尽所有力气朝张强心口扎去!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清溪听见刀尖刺破皮肉,不是案板上的猪牛鱼,而是活生生的人。

    清溪手一软。

    张强恰在此时回神,惊怒之下,狠狠将清溪甩了出去。

    男人魁梧野蛮,清溪毫无反抗之力,大腿撞上对面的桌子,不受控制地倒向一旁。

    顾怀修伸手,接球般将娇小柔弱的可怜姑娘完完全全抱到了腿上,清溪下落的冲劲儿太强,发簪只是轻轻刮了他一下,便将顾怀修的墨镜带了下去,歪歪地挂在挺拔的鼻梁上。终于摔稳了,清溪本能地仰头,不期然地,跌进一双寒潭般的眼睛中。

    清溪忘了一切。

    徐家与左邻右坊关系都不错,清溪原以为,倨傲冷漠的顾明严就是她见过的最冷的人,可眼前的这双眼睛,幽深如湖,漆黑地叫人找不到一丝人味儿,比匪徒的狰狞还叫人惧怕,而这极度的冷与无情,恰好解释了方才他阻止同伴出手救她的举动。

    意识重回现实,清溪立即就想起来。

    顾怀修没放,像观察货物般,肆意地打量怀中的小女人。

    她很白,额前留着薄薄的碎刘海儿,乌黑的发丝衬得她的肌肤宛如丁香花瓣,细腻娇嫩,又有种容易被摧毁的脆弱。她才哭过,杏眼中还汪着晶莹的泪珠,惊慌愤怒地瞪着他,盈润润似月色洒在湖面的粼粼光波。

    十四岁的丫头,娇小轻盈,抱在腿上没什么分量,但她的身子很软,隔着单薄的绸缎料子,少女窈窕的曲线清晰地印在了他身上。圆润的肩头,纤细的手臂,扭着的腰肢,依然青涩的臀形,再往下,是那双调皮的腿。

    短短的功夫,顾怀修已经摸清了准侄媳妇的底细,但他除了抱着她,旁的什么都没做,甚至他都没看清溪,目光早就移向了战场。

    “嘭嘭”两声枪响,清溪这才发现,黑衣男人的白衣同伴已经出手了,张强兄弟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俩个假冒的侍应生中枪摔倒,瞧不见具体情形。车厢中一片混乱,腰上突然传来一股力气,她被人推了出去。

    “清溪,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徐老太太冲过来,急切地检查孙女。

    劫后余生,清溪埋在祖母怀里,呜呜地哭了出来。

    娘俩坐回座位,其他乘客围过来想拿回自己的失物,陆铎冷冷环视一圈,使唤两个一看就很有钱的男人,指指脚下道:“抬门口去,一会儿让车警挪走,别耽误咱们时间。”

    他三招两下摆平了匪徒,谁都服他,那二人立即动手搬人。

    战场清理干净了,陆铎攥着黑袋子,当着众人的面,一样一样掏出财物,是谁的就给谁。

    “这是我们的!”看见自家的东西,徐老太太赶紧叫道。

    陆铎笑着瞧她。

    徐老太太忽然想起刚上车的时候,小伙子跟她打招呼,她却把人家当流氓,神色难免讪讪。

    陆铎没跟她计较,只在递还东西的时候,玩笑似的道:“老太太亲家的名号,在道上好像不太管用啊?”

    徐老太太脸黑了,清溪低着头,当没听见。

    陆铎还是那张真诚灿烂的笑脸,拍拍徐老太太,然后侧身,指着窗边的男人介绍道:“老太太记住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您就说您是申城三爷的故交,保管比那个顾世钦管用。”

    徐老太太没听说过什么三爷,见柳圆圆夸张地掩住小嘴,伸着脖子往“三爷”那边张望,比听说她是顾世钦的亲家还吃惊,徐老太太总算明白,为何匪徒抢劫这俩人却视若无睹了,敢情也是啥厉害人物。

    但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三爷再有本事,一会儿到了杭城,照旧要矮顾家一头。

    这么一想,徐老太太心气顺了,转身哄孙女。

    清溪心里很乱。

    不知是不是她鼻子出错了,她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沾了那位三爷的味儿,淡淡的陌生气息,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冒出来,再三提醒她那短暂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