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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晓之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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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绍拽了周澈到一边,耳语道:“澈君,姜枫固然纯孝,但今夜若将他放走?话传出去,怕会引来县君的雷霆大怒啊!”

    周澈不以为意,正气凛然、慷慨激昂地说道:“《春秋》之义,子不报仇,非子也。今岂能因国法而灭春秋、杀孝子?我宁受县君的怒火,也不愿不仁不义,为天下杀一奇士。”

    韦强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对他的决定很赞成,说道:“是啊。姜君来而复走,只要咱们不说,谁会知道?”问周仓、庆锋等人,“你们说是不是?”

    周仓、庆锋久在本亭,对姜枫了解颇深,知他虽看起来瘦小,实际悍勇异常,要没有兵器在手,倒是不惧,但是周澈已将环首刀还给了他,如再动手,怕真难免落一个“血溅五步”的下场,谁也不想就此丧命,如今能留住姜父在亭舍中已是心满意足,皆道:“韦君所言甚是。澈君(三叔),你放心,我等必守口如瓶。今夜之事,半个字不会外传。”

    诸人都保证了,姜枫还是不肯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周澈略微一想,知道了他的担忧,说道:“姜君,你父亲在我这里,你尽管放心,断然不会受到半点辛苦。”

    “阿翁系身亭中,我却逃亡在外。此非人子所为。诸君,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能走。”

    他竟是执意投案。

    周澈怎肯眼看他赴死?娓娓劝道:“你犯下的是贼杀重罪,如果投案,必然一死。你死了,谁来孝顺你的父亲?俊杰年纪尚小,刚及冠年,你将阿翁托付给他,能放下心么?”

    “这,……。”

    周澈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说了“冠年”,啊!对了,冠年--就是加冠之年,古礼男子二十而冠,代表成年。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传说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据典籍记载---《仪礼》的《士冠礼》的始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前世在CD茶馆听说书的说-----记得什么建宁四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

    按照年岁,刘宏明年是十五岁。

    于是开口:“当今新皇初登,如若亲政,必提前元服之年,陛下欲收天下民心,应会大赦天下,明年陛下岁十五也。如果赶上允许赎买的话,你的罪行虽重,也不是不能赎买。要不这样,如今已是九月,你再等一等,等到明年春夏之际,看看天子有无诏书允许赎死。如果没有,你再来投案,如何?”

    有时候,朝廷会下诏书,允许天下罪犯、亡命用钱、谷、缣等物,或购买爵位来赎罪。小到“赎耐”,大到“赎死”,都是可以的。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姜父涕道:“周郎都这么说了,你还站着干什么!”

    姜枫心想:此人说的有些道理。如果父亲在亭中过得很不好,受到了虐待,拼得一死也会把他救出,如救不出,也会甘愿投案自首。但现下,父亲过得很好,又有俊杰随侍在侧,似乎确实也没有必要执意自投死路了。朝廷的大赦不在春天就在夏天,完全可以再等几个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姜枫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像他刚才一听他父亲说周澈“侍其如父”、不愿亭部诸君获罪,就立刻二话不说地从劫人改为自首一样,现下听了劝说,觉得有理,便走回父亲跟前,重新跪拜在地,叩首请罪,说道:“因为孩儿的缘故,连累父亲受此大难。孩儿本欲投案,以换父亲归家,……。”

    姜父打断了他的话:“你也知你娘亲十月怀胎,生你而病亡,我将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寻死么?你不要再说了,快走、快走!”把他扶起,握住他的手,泪眼相对,又道,“千万、千万,毋要忘了周郎的恩德!”

    “扑通”、“扑通”接连三四声闷响,打断了父子说话。诸人吃了一惊,睁眼望去,又有三四个人跳入了院内,皆短衣打扮,手执长刀,一个还拿着弓弩。

    严伟、邢刚唬了一跳,从院门边跳开,背靠墙壁,“噌”的一声将刀横在胸前。严伟叫道:“何人如此胆大?夜犯亭舍!”

    院中站了这么多人,也出乎来人的意料。来人中一人飞快地将院中扫了一遍,说道:“不要惊吓住了老丈!”奔到姜枫身前,叫道,“姜君,咱们的人都来了,尽在院外。”

    另外那三个人执刀、拿弩。

    拿弩的逼对周澈诸人。执刀的缓缓向严伟二人逼去。傻子也看出来了,来的这几人必是姜枫朋党。

    周澈见院门的缝隙中,闪动火把光芒,虽不闻人声嘈杂,但脚步沙沙,也不知聚了多少人。他纵城府深沉,但眼看本已平定的局面突然又起风波,亦不免紧张起来,想道:“哎呀,难道看错了姜枫么?他竟不是一人前来?”深吸了口气,保持住冷静,制止住周仓、韦强驱前。

    姜枫抬起头,火光映衬下,他脸上亦一副吃惊的模样。

    周澈的目光一半在来人身上,一半在他身上,见他这般模样,放下心来,心道:“看来这些人不是和姜枫一同来的。”

    果然,姜枫起身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俺们得到消息,说你傍晚在前庄里出现过,知道阿翁被系在舍中后,一转眼就找不着人了,猜你定是来了此处,所以俺们招呼相聚,过来相助。”

    亭舍诸人起先还好,此时见姜枫朋党尽来,无不失色,能保持镇定的只有周澈和周仓两人。

    周澈轻轻地活动了两下手指,摸住腰边短刀,外松内紧地时刻注意来人动静,一言不发。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姜枫若不改变主意,那么万事大吉;姜枫若因来了帮手而陡然变计,没别的说,只有血染庭院,看看鹿死谁手。

    周仓嘿然冷笑,说道:“姜枫!俺敬你乡间豪杰,所以你阿翁来亭中后,三叔令俺们恭敬侍奉,俺也毫无怨言,却没想到,你是这般小人!既然已经留了后手,刚才却又是献刀投案、又是跪地磕头,你全是在做戏、戏弄俺们么?你虽人众,俺却也不怕!”

    姜枫脸上微红,周澈因而笑道:“诸位汹汹而来,我以为是想做什么呢,原来是为了阿翁。姜君,不管你来的是一个人,或者很多人,我一样都是这句话:你的父亲我不能放。”

    姜枫的个子比后来那人低很多,但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诸人的视线却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低沉地说道:“我实是一人前来。他们大约是忧我安全,故此聚集齐至。……,澈君,你悉心照顾我的父亲,恩德厚意不敢忘。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遣一个人、拿一片纸,递句话来,纵刀山剑树、地狱火坑,我不惜此身。”拉住身边的人,说道,“我们走。”

    他身边这人愕然,问道:“走?”

    “周君高义,侍我父如亲父,恩德如山,报之不及,怎能刀剑相对?”姜枫拉了这人的手,大步走到院门边,对严伟、邢刚说道,“劳烦,开一下门。”

    严伟、邢刚转头去看周澈,周澈点了点头,他两人将门打开。

    饶是周澈胆壮,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院门外密密麻麻,站了足有二三十人。还好刚才姜父、姜俏帮忙说了话,要不然就亭中这六七人,真动起手来,一个都活不了。

    姜枫立在门口,他的两个朋友打起火把,映亮了他的容颜,他面对院外众人,说道:“诸君今夜前来助我,某感激不尽。”跪拜在地,叩首行礼。

    院外众人慌忙丢下刀、弓,尽皆伏身,齐道:“俺等无一不受姜君恩惠,此身早已尽付、任凭驱使。君之大礼,承受不起!姜君,快请起身!姜君,快请起身!”

    姜枫起身,说道:“因为我的过错,我的父亲被系亭中。我今夜来,本为救父,但来了后才知道,澈君德高如山,若不是听了阿翁的话,我险些又犯下大错。……,诸君,你们若看得起我姜枫,便请向澈君一拜。”侧身让到一边。

    院外众人莫名其妙,不知姜枫何意,但没一个人违拗,皆道:“请澈君出来一见。”

    在裴元绍、韦强、庆锋的陪同下,周澈安步走到院门。

    包括先前入院的四人,诸人拜道:“姜君是俺们的兄长,他的阿翁便是俺们的阿翁。澈君敬事姜君的阿翁,就是敬事俺们的阿翁。恩德如山,请受俺等一拜。”

    周澈环顾诸人,不但有前些日在姜家见过的那些,排在最前头那人就是那日拔刀之人;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观其容貌举止,应该也都是邻近乡、亭中的豪杰轻侠。他善待姜父,所为者何?不就是为了这一幕么?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幕来的这么快,更没有想到“这一幕”里有这么多人。不过他并无自得之意,适才的险情反令他沉着冷静。

    “这是刚刚开始而已。”他这样想道。

    他拱了拱手,说道:“姜君仁孝的美名早传遍郡县。俊杰好学苦读,周氏私塾与我曾为同窗是我学弟。阿翁慈祥可亲,我早视之如我父了。诸位君子,你们既视阿翁如亲父,视姜君为兄长,那么你我便是兄弟昆仲。何必行此虚礼?……,诸君为友救父,犯险不惜身,我很敬佩,也请受我一拜。”

    这一番话说的面面俱到。既捧了姜枫,又暗示他和姜俏是同窗,关系非同寻常,再又借助姜父拉近与诸人的关系,最后不忘再夸奖一下诸人“为友人不惜身”。

    他这一拜,裴元绍、韦强等没法儿站着了,也随之拜下。院内院外三四十人,对着拜倒。站着的只剩下了姜父和扶着他的姜俏。

    周澈又道:“今夜诸位齐聚,是为阿翁而来。阿翁在此,何不向阿翁一拜?”

    请了姜父出来,站在众人面前。周澈当头,姜枫、姜俏其次,众人排列靠后,又齐齐向姜父拜了三拜,有善祷善颂的,大声说道:“祝阿翁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这句话出自《诗经》,没想到这些豪杰、轻侠居然还有读过《诗》的。

    要是来的人少,周澈可能会邀请他们一起入席,但一来,如今酒已残、肉已尽,便算将鸡埘中的鸡子尽数宰了,也不够这三四十人一顿吃;二者,这些朋党大部分不是本亭人,来的时候或已经惊动了沿途的亭舍,若将县尉、游徼引来,麻烦就大了。

    因此,周澈没有留诸人,不但没有留,反而催促姜枫:“姜君,夜已深。这么多人聚集亭舍,势必会引起注意。若引来乡中人,未免不美。依我之见,你还是早走为好。”

    姜枫凝视周澈,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今夜初见,不及叙话。君之恩德,尽在我心。”临别复又跪拜,“家父就全拜托澈君了。”再给姜父跪拜行礼,招呼诸人,出门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