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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孤行唯剑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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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众皆恍然。

    太子这是要把原安架在火上烤啊。

    原安剑术天赋惊人,拜入太上神霄宗雷霆崖,更添道门助力,难免会沦为皇室的眼中钉。何况,最近宫里传出些小道消息,太子似乎对谢咏絮青睐有加。

    高倾月斟满一杯酒,徐徐饮下。以少年阴沉多虑的性子,就算遭人挤兑,也不会傻得强出头。但如此一来,他的风评就坏了,畏敌怯战的名声传入道门,前途必将大打折扣。

    得不到道门重用,他的命运仍是一枚任由摆布的棋子。

    谢玄瞧着支狩真,自己本该幸灾乐祸,胸口却莫名堵得慌。所有人都想把原安推出去,他的血脉并不纯净,刚从穷山沟里跑出来,又崛起太高,更像是个暴发户,永远不会被真正当作他们的一份子。谢玄咬咬牙,望向远处的谢阀众人,谢青峰断然摇头,拒绝了他的出战之意。

    四下里,传来愈来愈嘈杂的非议声浪。支狩真低眉沉目,依旧静静地坐在人群里,像一座沉默的孤岛。

    孤岛同样没有根,周围都是漂浮不定,来了又去的水。金色流光的剑啸、恶意的眼神、起伏的喧嚣似四面八方涌来的浪潮,将支狩真推过去,又用力推过来,茫茫又无助。他下意识地扶向腰侧,像要抓住什么可以依附的东西,才恍惚惊觉,那里并没有剑。

    手心里什么都没有。

    支狩真呆了呆,垂下头,凝视着空空荡荡的腰畔,生命里习以为常的一部分,突然变成了空白。

    仿佛衣裳缝合处的线头,平淡不显,可一旦抽走了,会留下一段清清楚楚的空缺。

    支狩真一动不动,手掌虚握着,神情仿佛痴了。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柄杀人的工具。

    凌乱的脚步声猝然响起,数名鹰卫拖拽着一个满身染血的羽族闯进来,鹰族剑仙步履虚浮地走在后面,脸色惨淡如金纸,额骨绽开裂纹,羽衣的胸口处不时渗出血水。

    众人不由一惊,王夷甫的脸色顿时变了。

    老麻!那个重伤被押的羽族赫然是侯府曾经的剑术西席!他又惊又骇,目光转向支狩真,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宁小象尾随其后,向伊墨悄声禀报:“殿下,此人是羽族通缉的要犯,藏身在建康城里,被他们的人拿住了。只是打斗中波及了不少无辜路人,有几幢屋舍、店铺也被毁坏,是否要追究……”

    “这是他们的自家事,无需卷入其中。”伊墨瞪了宁小象一眼,这些羽族不追究大晋窝藏要犯,就该谢天谢地了,还胆敢追究他们?

    “怎么回事?”鸾安起身问道,故意打断了场上的肃杀气氛,他生怕鹰耀杀得太狠,激起人族公愤,闹到不可收场。

    “大人,我等抓获了一个多年前的雀部逃犯。”鹰卫猛地一脚,踩上老麻背心,发出刺耳的骨骼断裂声,鲜血从老麻口中喷出。

    “雀部?”鸾安哼了一声,想必对方是得罪了鹰部,才被论罪通缉。不过区区一个下位羽族,也不值得他多管闲事。

    “少主,属下怀疑他逗留在建康城内,意图不轨,想要伺机行刺少主。”鹰卫沉声道。

    鹰耀这才转过头来:“他是?”

    鹰卫一把揪住老麻凌乱的长发,粗暴地往上一拉,将他血迹斑斑的脸对着鹰耀。老麻死死瞪着鹰耀,面容愤怒扭曲着,猛地一口含着唾沫的瘀血喷向鹰耀,被鹰卫用剑重重一击嘴巴,敲得牙齿脱落,腮帮子鼓肿起来。

    鹰族剑仙低声道:“少主不记得此贼了吗?他是雀部的天才剑修麻生,多年前忤逆过少主,被杀了妻、妹,只身逃出天荒。”

    鹰耀仔细瞧了麻生几眼,这才依稀有点印象。当年他看上过一个下位羽族的剑法,索要不得,一怒之下遣人杀了对方全家。

    “那种粗鄙的剑法,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了。”鹰耀不屑地笑了笑,“杀了他吧。”

    一名鹰卫道:“少主,麻生在这里,以教授人族剑法谋生。”

    “不识抬举!宁可将剑法传给卑贱的下族,也不交给我么?”鹰耀瞳孔骤然一缩,迸射出冷厉的寒芒,“拷问出来,他教过何人剑法,我自会一一诛杀。”

    麻生蓦地狂笑起来,“噗嗤!”两名鹰卫挥动利剑,穿过麻生的脚踝,将他牢牢钉在地上。麻生痛得目眦欲裂,兀自狂笑不止,鹰卫长剑展动,又刺穿他的双臂,鲜血泉涌喷出。

    糟了!王夷甫面色发白,额冒冷汗,一颗心沉到底下。这事若是牵连世子,他万死难辞其咎。他惶惶然起身,不顾礼仪地挤到支狩真边上,颤声道:“世子,千万不要冲动。”

    支狩真远远地望着麻生,并未答话。绚烂的阳光照在他莹白秀美的脸颊上,宛如透明荡漾的水光。

    “世子,老麻自己也说过,我们和他只是一场交易,我们支付报酬,他传授剑术,彼此买卖,并无亏欠。”王夷甫忙不迭地道,紧紧拽住支狩真的袍袖,“世子算不上是他的学生,他也不是你的老师,他惹的麻烦和我们并无干系。”

    支狩真沉默了一会儿,颔首道:“我明白。”

    王夷甫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望向被鹰卫剑刑逼问的麻生,又禁不住生出一丝内疚。尊师重道一向是人族的大礼,老麻毕竟教过世子剑术,有了师生之实。

    “所以,不是只为了老师啊。”支狩真平静地说道。

    王夷甫浑身一震,如遭雷殛,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手伸过来,握向他腰佩的装饰长剑。

    洁白纤长的指尖触及冰凉的剑柄,轻轻颤抖了一下。

    然后手掌慢慢合拢,五指慢慢扣紧,少年慢慢握住了剑。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块虚有其表的沙砾,一座沉默无凭的孤岛。

    百灵山孤寂的竹楼,对着黑暗中的一点闪亮香头,一次次不知疲倦地刺击;九曲沉沙河怒涛汹涌,他立在竹筏上,誓志仗剑永胜;宰羊集的天井边,晨曦光辉闪耀,映在清风充满期许的眼神里;侯府的园林,他躬身抱剑,目送老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天河界,他凝望着江水中的悠悠云影,明悟剑心不移;秦淮河上,万众瞩目,他一剑碾压建康群雄……一幅幅过往的画面,纷呈浮现在支狩真眼前。那是剑,又不仅仅是剑。

    见独的瓶颈在这一刻无声破开,剑气澎湃如浪,剑胎起伏如潮,炼气还神的境界向他自然而然地打开。

    “唯有生死一刻,你才会知道,自己要的是剑,还是命。”老麻的话音仿佛犹在耳畔。

    支狩真牢牢地握住剑,轻轻笑了。老师其实说的不对,剑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因为无法割裂,所以无需选择。

    剑锋徐徐滑出剑鞘的声音如此锐亮。

    亮得每一个人都可以听见。

    王夷甫沉默着,胸膛急促起伏,忽而毕恭毕敬地退开,对支狩真肃然一礼,眼中已含热泪。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支狩真从容起身,展动长剑,凝视着手中那一抹雪亮的寒光。

    原来,这就是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