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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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北的巷子楼是都城出了名的清官坊。不同于别的青楼,这里多是官妓,有贫民人家才貌出众者,也有官员贵女被牵连编入贱籍的女子,说的是卖艺不卖身。

    但青楼总归是青楼,只是接待的恩客有所不同罢了。

    “快快,扶着姑娘……”说话的是巷子楼里的林妈妈,穿一身艳红色衫子,徐娘半老,“你个没眼色的小蹄子,那可是上好的雪貂皮,抬起手来快别蹭着了”,嘟囔半天,她干脆走过去,“起开,笨手笨脚的,我自个儿来。”

    雪球被推到一边,便看着妈妈扶着家里的明珠小姐上了花轿。

    “雪貂皮呢,毛色这么好,有这么长的披风可就这么一条,御用的”,林妈妈不舍的用手磨蹭着,过会儿又看了看,“明珠,妈妈心里可是有你,你进了宫,见了贵人可要帮咱们巷子楼多美言几句。”

    盛明珠嘴里正含着樱桃呢,闻言扭头笑了笑,天气寒,便似霜雪退了一般,“我晓得呢。”

    林妈妈微微有些愣神,到底是老江湖,很快把雪球又重新推上了轿子,“在宫里好好照顾姑娘,规矩都交给你了,她贵人不懂事儿,你该打点的都打点了。”

    “雪球儿明白。”

    人齐了,轿子便晃晃荡荡的抬了起来。林妈妈在后头看着,神色渐渐归于平淡的,又锤了锤僵持的腿儿,“还出身大家,给奴婢起的什么名字……雪球儿雪球儿,还不如叫绒毛儿……”

    ——

    从北门入的宫,又经了一番筛查。

    宫里头不比巷子楼,盛明珠就算是个头牌花魁,也是经了那些老嬷嬷的手上上下下都摸索了一遍。昏暗的屋子,逼仄的空气,还有不停摸索在身上的手,都让人有些不适。

    盛明珠一张俏脸有些发白,在她之前的雪球儿已经麻利儿的穿好衣裳,又连忙回头给自家姑娘套上,小声和她私语,“姑娘……妈妈说福公公已经打点过了。”怎么还遭这样的罪?

    盛明珠摇了摇头,快步出了这暗房。宫里的雪没扫,亮莹莹一片,她稍微呼口气儿。

    “什么人嘛,早这样说姑娘入宫做什么?大不了就窝在巷子楼里,我便不信了,他们敢拿姑娘怎么样?侯爷那里……”

    “闭嘴。”盛明珠听了侯爷两个字浑身毛都快炸了起来,叱了句雪球儿,“窝里造的东西,也没见你跟林婆子面前说这些。”

    雪球不说话了。

    很快后头人排查好了,又有一列宫女穿整齐的衣服,后面掌事姑姑姗姗来迟,抬眼扫视了众人,视线落在盛明珠身上一会儿。天地都是白的,茫茫一片,也就这处景儿不同了。

    “齐了就跟我走吧。”

    一个国家君权所在地,便是破落的君权也让普通百姓望而生畏。原本在巷子楼里一个个争的跟斗鸡一样的姑娘此刻莫不是一个个安静的和鹌鹑一样。盛明珠也安安静静的走在前排,很快到了宫里的歌舞坊。

    “衣裳这里都有,宫外带来的那些个脏东西就别在皇上面前现了。”掌事姑姑继续看着盛明珠,倒有些失望,她脸色没有不忿。

    “打扮吧,一会儿敲钟就要上台了。”

    那掌事姑姑要走,盛明珠乖巧的带着巷子楼里的姑娘像她行了曲腿儿礼。

    “什么人……”雪球儿小声的抱怨,“我看那姑姑诚心对付姑娘你呢。”

    盛明珠摘了外头雪白的貂皮,由着巧手的给自己上妆,“管她的,左右接了赏赐咱们就走了。”她是家中庶女,母亲是父亲从江南高价求来的美女,自然也美。美人少有手帕交,却多无由来的恶意。

    掌事姑姑一路行至中宫。

    那里幔帘搭着,有种异常的似累年的香气儿。掌事姑姑在外头向帘子里头虚虚的影子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一双纤细的手掀开帘子,自上而下露出一张纤柔的脸,微长的眸,“起身进来说。”

    “是。”

    “去伺候的宫女准备好了吗?”她怀里抱着一直毛色雪白却眼珠碧绿的猫儿,顺毛儿不断摸着。

    “是宫里上妆顶好的几个巧手。”掌事姑姑说到这儿停了停,似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儿直说罢了。”江若初还在抚猫,却见原本一直乖巧的猫儿突趁她不注意从腿上跳下来。她细长的眸子一下便沉了,“养不熟的畜生……”嘴里说了一句,又使唤人去追猫,“去给本宫逮回来。”

    好不容易他有事儿出去才求来养几日。

    那人那么宠这只畜生……凭什么?

    “娘娘,奴婢多嘴了。”掌事姑姑想了想刚所见,小心翼翼的,“那明珠姑娘奴婢经了眼,眉眼生的好,看人也不似是个多事儿的。进了宫,怕只是如鱼得水,若是最后与娘娘起了纷争……”

    那江润言却似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一样,笑了几声。

    她便是要趁他不在,脏了他的美人。她没胆子要盛明珠的命,可宫里总有胆大的。

    “看她有没有命了……”江若初垂下头,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定国侯看上的美人没人敢上去碰,天底下只有皇宫能纳了,你说,是皇上大,还是定国侯大?”

    那掌事姑姑立马跪下,“奴婢不敢妄言。”

    “紧张什么……”皇后还欲再说,外头钟却响了。她愣了楞,“似是好戏开场了……”她从坐上起来,手微微抬,旁边一直不出声的嬷嬷便似个蛔虫一样,半弯腰扶着她的手,一层一层冲外头打眼色,不会儿便传来了太监故意拉长的声儿:

    “皇后起架~”

    ……

    漫天白雪之间,百年城墙之后。

    映红的宫灯高悬于上,各色衣衫舞婢从红毯上涌入。身穿明黄色衣衫的帝后二人则高高坐在首侧。一舞过后,盛明珠身穿大红蝶衣,缓步上前走来,又轻轻向帝后二人叩首。

    花娇人艳,万紫千红便都化成了一副场景。

    “赐温泉。”上首的皇帝连面都看不清,直接撂了这句话。

    赐温泉便是让沐浴,在这宫里皇帝赏了男人沐浴全家荣光,赏了女人沐浴明摆着起了色心。那舞姬似是没反应过来,诧异的抬头,这样的明眸朱唇下,哪个的色心不拨拉一下。

    到底皇帝能耐,色的明目张胆。

    “皇上赏你呢,还不谢恩?”上位皇后好心提点。

    盛明珠又非不经人事,这样暧昧的眼神她哪能不懂。若放在她刚从牢里出来,入宫她巴不得,可现在人人都知她是定国侯养着的宠儿,谁都知道宁得罪皇上不得罪侯爷……而且非清白之身侍寝本就是欺君罔上。

    她抬头,“禀皇上,妾是巷子楼里的人。不敢污了温泉。”

    那皇帝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朕知道,你们巷子楼都是些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美人在男人这里有优待,他语气比平日温和,“你举止文雅,气质天成,莫妄自菲薄。”

    这皇帝听不懂婉拒。

    “巷子楼,也非都是些清倌人。”他听不懂,盛明珠便只能直说了。她微微垂头,额间的红菱便似活了一样。貌美的人,说话的姿态舒服,声音也让人听着享受。

    “来着是客,妾只是婢,四年前刚入巷子楼,便已经被人闯入破了身子。”

    也不是四年前了,她想。那日她刚从牢里出去,就被那人扣进了府里,当天夜里还来不及反应她就从姑娘变成了女人。盛明珠想到这儿心里有些发堵,半磕头,“妾非完璧之身,配不上御赐的温泉。”

    她话落,周围安静了。有人小声在皇帝耳旁说起了定国侯,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定国侯这三个字,他听的厌烦。

    “早听闻巷子楼出清倌人,没想到还是有例外……”皇后红唇微抿,“妹妹模样生的动人,怪不得那定国侯大人都顾不上规矩了”,她又掩唇一笑,“可惜了,到底无缘做姐妹。”

    盛明珠垂着头,定国侯是大人物,这里所有人都是大人物,她是小人物。

    又寂静了一会儿,上头传来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她心里头听的慌乱,陡然,有重物垂落的声音,“送去玉泉宫。今夜便由她侍寝”,说完便脚步匆匆的出去,盛明珠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又有种刚从牢里出来的无力感。

    殿里沉寂了片刻,皇后也起身了,到她身边站着,“妹妹好福气。”

    “姑娘,跟着奴婢走吧……”金丝雀到哪儿都是金丝雀,盛明珠起头心里有点恨。到后来就平复了,反正她什么也做不了。浑浑噩噩的跟着女官走,又浑浑噩噩的到了玉泉宫。

    温水滑过身子,也勾起了这么些年的回忆。

    她又盯着自己洁白的手腕,她是罪臣之女,可因为某些原因却入了巷子楼。妈妈是不许她们这些清倌人卖身来坏了巷子楼规矩,可总有些姑娘想早点赎身,便想出了很些馊点子,所以里头的清倌人入门时便被点上了守宫砂。

    盛明珠刚进门的时候也有。想到这里又撩了捧水,可惜遇到了管平——当天她刚进了巷子楼的门,后半夜便被她掳去了定国侯府,水从脸上漫过,正要从池底起身,却突然浑身一僵,直腾腾便倒地不起——

    ——

    管平去了外头,得到了京城消息往回敢的时候,只能给他的美人收尸了。

    人说是从城墙头上跳下来的,因着皇帝不许收尸,没人敢过去。管平过去时,她还躺在那里。天地都是白的,唯她一色。

    她穿一身红衣,眼睛闭着,肌肤雪白,似乎沉睡一般,只是额头的赤色红菱铺就了一地的艳色。

    红衣依旧是红衣,那身肌肤也依旧白皙,只可惜已经凉了,没什么温度。身后的人帮他摘了披风,管平便侧坐至一旁,微微用手撑着目,也说不上来心中什么感觉——隐隐觉得空落落的。

    她性子太倔,他还准备缓和些日子,等她受教了之后在纳她进府。

    “侯爷?”

    管平看了许久,才转过身,“将她的尸身送去镇国寺超度。”

    美人,总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管平不想看着她下葬,更不想亲自下葬她。把身上那串佛珠摘了,套在她手腕上,“这是渡厄大师早年送我的。我知你不喜我,可若你有转世轮回,我必然还是找到你。那时你也是我的。”

    罢了便起身,倾身在她额头上一吻。

    再重新披上披风时,眼神便冷了许多,外头冷风阵阵,也吹过他有些发冷的声音,“她后位坐的不大安生——当什么劳什子皇后。”皇帝也不要当了——谁让他心里难受。

    番外二生产

    次年的五月份,盛明珠腹部已经鼓成了一个皮球,眼瞧着也马上生产了。

    这段时间她脾气也总有些阴晴不定。管平这几日便专门在家陪着她——因前些日子听岳母说了,因为他朝事上忙碌,那些天她吵闹着要吃些酸梅子,让他去岳母家拿,想说耽搁一天,没料她当晚就回了娘家。

    还是半夜回的,岳母说她哭了一整晚。

    管平这才重视起了孕期妇人的小心眼儿,这些日子都专门陪着她——这也才知道,之前那些个小心眼儿,都算不上什么。要让管平说感受,这胎哪怕是个儿子,他日后都不想在让她在生了。

    盛明珠怀孕到八月份的时候,腿总有些肿。

    每日夜里难受的睡不着觉,管平便找来了大夫,开了药,每日泡在药筒中按摩,可以缓解。管平瞧着她那腿每日肿着也心疼,因此每天夜里总会提前些时辰回来,好在她安寝之前帮她按上一案。

    夜里盛明珠还没睡,一头青丝垂落。

    衬着夜里柔和的光,凸起的腹部,整个人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柔软。管平看着,便觉得一天的疲乏尽去了不少,又吩咐下人去准备药筒,走到盛明珠跟前,微微矮下身子,听着她肚子上的声音,柔声问道,“今日它有闹你吗?”

    盛明珠摇了摇头,“今天倒一直很安静。”

    管平瞧她今儿这脾气还不错,心里首先就松了一口气儿,起码今儿平静,不像前几日那样阴晴不定的。纵使是睥睨朝堂的管都督,每日对着发脾气的媳妇,心里也是有些虚的,盛明珠脚放进盆里,突然抽了出来。

    “怎么,有些烫吗?”管平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不是他小心翼翼,是最近她的脾气实在诡异的很。盛明珠也看着管平,摇了摇头,片刻后才道,“我最近有些怕——”她垂着头,鼻子白嫩嫩泛着水光,瞧着便跟个小可怜一样,之前什么想法都不复存在了。

    “我也没想冲你发脾气”,盛明珠双手捧着他的脸,肚子越来越大,她这些日子的脾气有时候也不受自己控制,有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一肚子的心酸,“你会怪我吗?”她看着他,眼睛里水润润的全都是光。

    瞧她这个模样管平哪还说的出一个怪字。

    “怎么会?”

    盛明珠鼻子皱了皱,“我知道的,我这些日子总欺负你,你心里怪我应该的。你说,我这些日子是不是很无理取闹,很让人心里厌烦。”管平自然是摇头,可盛明珠又眼巴巴掉着泪珠子,“我只想听句实话,我知道我这些日子很不好,你却如今连句实话都不跟我说——”

    管平想了想,还是道,“你如今怀着孕,又是盛暑的天儿,这么热,身子又重,脾气自然会有些不好。”

    没想到刚才还小鸟依人,看上去十分讲道理的盛明珠,顿时脸就变了,“好啊,你果然觉得我最近脾气不好——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马上要生产进一趟鬼门关是谁害的”说着又巴巴掉眼泪,最终的得出一个结论,“男人果真是都没有良心的!”

    没有良心的管平,呆若木鸡的站在她脚旁边。

    ——

    盛暑之日,天总比往常热许多。

    沈蓉的婚期是去岁过年时定下来的,人也是她自己个儿相看的,朝中一个小官,家中也算不上巨富。可沈蓉毕竟念书不小,便是瞧上了当时那个人,对她好,脾气也好,加之有表哥照看,日子过得也还美满。

    只不过唯一不好的就是,如今还没怀上孩子。

    沈蓉婆婆书香门第出身,性子倒是不错,但毕竟沈蓉年岁不小,自己儿子年岁也不小了,平日里有意无意也会念上两局,沈蓉在家里待不住,便会来盛明珠这里待着。沈蓉婆婆也不觉得儿媳整日里往娘家跑。

    毕竟定国侯如今权高位重,再加上侯夫人也怀孕了,让儿媳娶沾沾说不准很快也能怀上。

    这几日盛明珠也快要生了,沈蓉便在管府里头陪着,都是成了婚的妇人,两人也比从前有了更多的话题,总能聊到一起。

    “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沉的厉害”,盛明珠躺在院里的摇椅上。从前大夫说,让生产前多走动走动,许多贵人家孕妇便总想着保养身体,可一直保养着,身子太柔到时没力气怎么撑得住那些个鬼门关。

    盛明珠每日总会总动上一个时辰,可这些日子身子太重,也实在是走不太动了。

    管平这日还没回来,盛明珠晒得有些热了,旁边金枝便让仆从拿了伞盖遮了起来,旁边沈蓉喝着冰水,盛明珠因为怀着孕,只能眼巴巴看着,一时又觉身上出了不少汗,便起身对着沈蓉道,“去屋内坐吧,这外头太热了。”

    沈蓉点了点头,又起身扶着盛明珠。

    两人便去了屋内。

    很快盛明珠又觉得小腹胀痛难忍,走了没几步到屋中,盛明珠脸色陡然变了,有一股拉扯一样的疼痛从小腹中传来,让她站都站不稳,只能慢慢依靠着门口的墙,腹部太大,也蹲不下去。沈蓉是个粗心的,先一步进了屋子,还未发现盛明珠的不对劲儿。

    还是后头给两人端着水的金枝往进走时,发现自家夫人不对。

    “夫人,怎么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扶盛明珠。

    这一扶才发现,她整个额头都浸满了汗水,整个人敲上去汗岑岑的,又紧张道,“不是要生了吧?可太医说不是要等半月后,如今大人朝中没回来呢?”盛明珠如今疼的冷汗直冒,也站不起来,只哆嗦着唇,“去叫我娘来,去把我娘叫过来。”

    金枝忙点了点头,沈蓉这时候也发现了状况,连忙与金枝一起将盛明珠扶到床上躺着,又吩咐让太医稳婆赶紧赶过来,“还有,把侯爷也叫回来——”盛明珠抱着肚子,之前那一刻她还想着要不要叫管平回来。

    旁人家的夫人,尤其是高门夫人,没一个像她这样总孕期歪缠着丈夫。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欺负管平太过,可那又怎样,他就是她相公,若是她生产时,他不在,看不见她受的这份罪儿,日后想起来都觉得难受,金枝点了点头,又忙跑了出去。沈蓉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只在屋里头来回转圈圈。

    一会儿问盛明珠疼不疼,一会儿又安慰她没事没事儿的,片刻汗就出了一大片,好似如今生产的人是她一般。还好因着盛明珠快生产了,稳婆太医都被管平接回了管府,走也不过一会儿便到了。

    只不过她生的日子太突然,芸娘本说快到时便在管府等着,没想到这么突然。

    从盛府中道这儿毕竟要好些时间,等她到时,盛明珠都喊得嘶声力竭了。连忙进了屋里,又问稳婆怎么样,稳婆摇了摇头,“一指都没开呢,还早,只是这夫人太怕疼了,如今力气都好耗完了,怕是要等到下半夜,没什么力气了。”盛明珠额头一片可,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娘。

    芸娘摸着一旁的参汤,端着给她喝。

    盛明珠太疼了,摇了摇头,“喝不下。”

    “喝不下也得喝,不然怎么有力气生孩子”,女儿生产,芸娘心里头怎么能不紧张,如今这女人生产,可好比一道鬼门关,尤其她这么娇气,也担心,“从前总想让你早些生,好稳下来,如今你这般年纪,我却心疼的不行。”

    盛明珠咬着下颚,疼痛泛了上来,只能小口小口抿着参汤。

    ——

    管平白日处理事情,金枝虽是府中的人,可到底这里头闲人难进,也是好久之后才见到管平,匆匆忙忙说了盛明珠要生的事情,等再抬头时,自己侯爷已经没影儿了。

    连忙也跟着跑回了管府。

    管平心里也计算着自己妻子的生产时间,原本想着再早也要待月中了,没想到竟提前了这么久,又怕出什么意外。总之他越怕什么,脑子里就越能回想到什么,一时间又想起了之前在七王府看到的血腥场面。

    又想起江润言雪崩之后冷冰冰的双脚,一时之间只觉得胸口处被什么堵着,又想马上回到管府。

    行马速度再快,也需得半时辰才能到家。何况金枝来时与他不同,金枝坐马车来,更耽误会儿功夫,等管平到了家,天色已经全黑了。他如今什么章程也不知道,心里像被什么吊着似的,连忙往屋里头走。

    来来回回有丫鬟端着盆路过。

    盛明珠便拉住一个问,“夫人如何了?”

    这种场合见到侯爷本该行礼,可如今那边儿催得紧,丫鬟只虚虚行了礼,“稳婆和盛家太太正看着——说是要生了”说罢又连忙起身跑走。

    管平正在屋子外头,里头灯火通明,有女人撕喊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声声都好似声嘶力竭一般。里头又是含着疼,又是喊着不想生了。管平自然是着急上火,在外头踱步半天,里头门紧紧关着,不时就有声音传出来。

    刚才管平想进去,被外头丫鬟拦着,如今却怎么都撑不住。

    他心里急的冒火,直想闯进屋子,丫鬟却是不敢拦着他的,外头黄妈妈出来的,皱着眉头,这个以往和善的妈妈此刻便像个门神一样,冷冷挡着,又道,“侯爷啊,里头生孩子呢,您一个男人就别进去添乱了,省的出了岔子——”

    盛明珠孕期保养的好,胎位也正,如今生产安安顺顺,没什么问题。就怕出现什么岔子受什么惊吓变的不美了,黄妈妈自然是死命拦着想要进去的管平。本来还好好的,别他一进去,冷风一吹,或是什么的,反倒不好了。

    管平听黄妈妈说的,自然是更顾虑盛明珠的身体,不敢轻易进去,可听着里头一声比一声还大的喊声,脚步又不停的往里头的凑着,一时之间脑子都快炸开了,又有做不下来,只能在外头来来回回的走——还好这阵儿难碍的时间没有很久。

    很快便传来了婴儿的哭声,管平心里一松,正要往屋内榻。

    里头门开了,还隔着一道屏风,却还是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又有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管平心里一惊,连忙拉着一个问道,“夫人如何了,夫人还好吗?”

    毕竟忙了一整夜,谁都累,管平又好像突然从窜出来一样,那丫鬟一惊,盆就反倒在地上,顿时满屋子便像是被血水淹了一样,丫鬟忙跪在地上求饶。里头芸娘听见外头的动作,又看着丫鬟和女婿,摇了摇头。

    “你先下去”,又吩咐起黄妈妈找人把屋子收拾一下,才对着管平道,“囡囡没事,如今正喝药。”

    管平对岳母拱了拱手,“我先进去看看明珠。”

    也没问是男是女,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个儿贵女。芸娘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头自然是满意的,便让开道,让他进去。里头盛明珠正躺着,管平进去,她满头青丝垂落,脸色没之前怀孕时那般红润,高起的腹部如今也变得平坦。

    唯独一张小脸衬在青丝里头,显得格外小,也格外苍白。

    心里头一阵柔软与心情,他很快上去,捧着她的脸。盛明珠有些疼,虽说刚吃了药,有些困,但也没怎么睡着,便半睁开眼睛,看着他,“你回来了?”许是之前撕喊太多,如今她声音有些喑哑。

    管平道,“早回来了,之前黄妈妈不许我进门。”

    盛明珠便嘟了嘟嘴,“我就说好像听见了你的声音。”罢了又道,“孩子呢?”她刚才太累,只听见了哭声,便一头撅了过去,如今才刚刚缓过来。

    一旁管平这才想起来,如今孩子是男是女,他还不知道呢,便看一旁伺候的人,问道,“是个公子还是小姐?”

    “恭喜侯爷喜得千金”

    那丫鬟有些紧张,起头进来时候侯爷便没问过孩子的事儿。毕竟侯爷如今而立之年,居然是个女儿,怕心里头不喜。盛明珠戳了戳他,管平便从那丫鬟手里接过了孩子,他自然是看见了那丫鬟的表情,不过也懒得回应。

    “你先下去,需要你伺候的时候在过来。”

    那丫鬟松了一口气儿,很快下去。

    管平手里头抱着孩子,刚出生的婴儿,还有些皱巴巴的,眼睛也没睁开,他眉头稍皱,觉得有稍微有些丑——不过很快小女婴便睁开了眼儿,这么小什么形状也看不出来,只那一双眼,黑的纯粹,曜石一般,直勾勾的望着管平眼底。

    顿时心便化成了一片,管平忍不住将自己的脸贴在她脸上。

    一旁盛明珠着急,也想抱女儿,刚想起身又被疼痛拉的皱了眉,抱孩子是没指望了,什么力气都没有,便对管平道,“你脸皮这么硬,小心把她碰坏了——”又道,“你把她往我这边抱,让我瞧瞧她。”

    她这个废了一天气力的亲娘,如今还没有看见女儿长什么模样呢。

    管平笑了笑,又将女儿凑过去,让她看,“很漂亮的小闺女。”

    盛明珠瞧见了,早先便听芸娘说过小孩儿刚出生皮肤总有些皱,可她这个皱的过份了,可到底母不嫌儿丑,费力亲了亲,又有些难受的躺在了床上。管平见她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便让底下人先把孩子抱了下去。

    “如今还疼吗?”

    盛明珠点了点头,“疼的睡不着。”她已经很困了,可每次一睡着,就会被偶尔泛起来的疼痛又闹醒来。

    管平便拉着她的手,“那我陪你说话。”

    盛明珠点了点头,只是两个人没多说一会儿话,她就睡着了。管平看着睡熟的人,又帮她掖了掖被角,一旁奶妈在外头照看着,喂完奶又送了进来,管平便将女儿放在盛明珠枕头跟前,一晚上没睡,看着两人。

    ——

    管平闺女起的小名叫笙笙,不足三岁的孩子,在并州取大名是有些不吉利的。

    管平便也随了并州的规矩,一直没有给女儿记上大名。等到了闺女三岁的时候,朝堂上的事情也慢慢移交到了新帝手中。岳父一家还留在京城,管平接管了并州的事情,便带着一家过去小住。

    这一路就不是轻车从简的,带着女儿,一路都走的极慢,一路赏风景,一路走,足足行了十多天,才到了并州。

    管平本来是想买宅子的,可岳母说并州的老宅荒废着也是可惜,而且终归盛明珠住了许久,如今回了家,老宅子既然还在,也不想住到旁的地方,便请人收拾一番,很快一家人便住到了老宅子。

    原本盛明珠还想使人把原本盛府的牌匾换成管府,却被管平阻止了,“没什么,这老宅子意味很好。原本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吧。”盛明珠便笑了笑,又带着管平去了后头的湖边小筑。

    这处老宅也五六年没回来人了,不过到底盛家在这里也是名门望族,总会有人过来打扫。因此管平请来的人也只是稍微洒扫了一番,便能入住了。

    湖边小筑景致仍然和从前一般,管平也是来过的,看到这幅场景,不由就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小姑娘会成为他的妻子,会与他共度一生,如今在回到原点,这一切变好似一场梦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

    盛明珠道。

    总觉得自己还在十四五那年停留着,如今孩子都三岁大了。又回头看着管平,“正房那屋原先是宋氏住的,我不大喜欢她,也不想搬过去。你若喜欢,你白日去那里住着,我还想住这里。”

    看似通情达理,实际便是告诉管平,这湖边小筑,你爱住不住。

    管平舍不得妻子女儿,自然留在这里,何况正房还不都是主子说了算的,他说这里是正房,这里就是正房。

    “笙笙呢?怎么回来就没见到人影?”盛明珠问了一句。

    管平也没瞧见她,到底是在自己府里头,又有那么多下人看着,也不担心,“许是金枝带出去哪儿玩了吧?”盛明珠就有些不大乐意,“就你不收拾她,如今才三岁多,天天就知道闹,前几天都快爬树了,没见过这种小姑娘?”

    管平看着她,沉默着不说话。

    盛明珠抬眉,不满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小时候便是调皮,也没有三岁多就爬树。我还怕伤着自己个儿,我七岁时才学的爬树。”

    管平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

    笙笙今年三岁,还没有大名。

    她有个十分漂亮的娘,脾气有些不好。但她有个好脾气的爹,每每娘发脾气的时候总会过来保住她,不让娘打她。但是她还是不大喜欢她爹,因为每天晚上,她想跟娘一起睡,总会被她爹无情的拎出来。

    平常温柔的爹爹,这时候就显得特别冷酷无情。

    笙笙还有个考了状元的姑姑,如今在并州做县太爷——每每都会来家中看她,然后教她读书。笙笙没念过书,年纪小,总归对新鲜的事物都有些格外的热情。

    这时候管平不知从哪儿拿过来一支笔,很小巧的笔,上头还雕了一只兔子,“笙笙,你小姑姑从前便是三岁起读的书,如今十七已经是我大魏头一个女状元了。笙笙,你既然要读书,想考状元吗?”

    笙笙还记得小姑姑回来被众人环绕的场景,小小年级便喜欢被万众围观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管平也点了点头,“既然有了目标,便要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既然决定了要读书,你就是大姑娘了,从今以后,也不该每天都缠着亲娘,知道么?”

    笙笙自然知道,大了的姑娘不该每日缠着娘的,她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后悔了,因为自从她点了这个头之后,日后的夜里,就再也没有抱过她娘睡觉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她爹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