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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月悬空,夜色凄迷。

    谷满楼静静站在御书房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这座宫殿里,侍立着无数的太监。在漆黑的夜里,几乎毫无存在感。尤其在圣元帝盛怒之下,所有人只恨自己为何不能原地消失,要碍了陛下的眼。

    今日有个十来岁的小太监被拖出去差点打死。

    当时,谷满楼觑着陛下面色,心中惶恐不定,不敢亲自去奉茶,就使唤了那名小太监。小太监非常紧张,端茶是他们服侍主子的基本功,自然不可能出错。

    但圣上胸中积郁,无错也能瞧出错处来。

    小太监被拖出去时,谷满楼的冷汗浸湿了后背,暮春暖洋洋的天气里,硬是冷的打颤。

    御书房里,圣元帝快速阅览着宗人府最新的奏折。太子突然暴毙,整个东宫之人皆被拿下,收监候审。

    当天的口供已送到圣元帝面前。这些人都是一日几遍地上刑询问,一个问题反复逼问,详细到细节,慎之又慎,确认口供无误才送过来的。

    然而审讯至今,太子的死因依然毫无头绪。

    太子中午用了午膳,在东宫歇息。到了时辰,贴身内侍去唤他,却始终毫无反应。

    内侍渐渐察觉不对,悄悄掀了帐幔一角,就见太子卧于床上,七窍流血,已经断绝生机。

    太子身上没有伤口,当日食水皆是验看过的,包括各种熏香、衣物都并未含毒。

    太医查验许久,也只得出暴病而亡的结论。

    简直是荒谬!

    圣元帝紧紧捏着奏折的手在微微发抖。

    有那么一瞬,他想扶案而起,将所有东西摔出去,把桌案掀翻。

    可闭目深呼吸后,他终究渐渐冷静下来了。

    他是国君,不能失控。

    薛皇后是太上皇择选的,圣元帝对她其实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

    但当年太上皇专宠安氏,宠妾灭妻一直是圣元帝的心结,他曾下定决心,要尽己所能善待嫡妻。

    所以,他给予了薛皇后所有的体面。

    太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诞下之时,圣元帝年仅十七,尚未登基,是一个遭亲父冷落,惶惶不可终日的皇长子。

    新生命的出生,给他的生活注入了无限的希望,他的心中也涌起了无限的豪情。

    圣元帝眼前,往事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说是隐忍经营,苦心孤诣也不为过。

    脑海里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稚气未脱的孩童面庞上。那是他的嫡长子年幼时模样,眼中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敬和孺慕。

    太子出生时,圣元帝还未入六部任职,作为闲散皇子,时间宽裕,他亲自为太子开蒙,陪他读书习武。

    后来他渐渐忙碌起来,即使深受宠爱的幺子,也再没了这样的待遇。

    他雄心勃勃,无暇女色。二皇子出生,已是四年后的事了。太子之位几乎稳如泰山。

    ……

    凤梧殿。

    薛皇后一听闻噩耗,就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九皇子坐在床前,双手紧紧攥住薛皇后的食指,睁大双眼望着她苍白的面庞,眼眶通红,眸中泪光点点。

    贾元春回身轻轻关上门,慢慢走了出去。

    她的脸在春光里白得几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

    但她的心情却极好。

    她抬眸望着晴好的天空,轻轻一笑,眉眼弯弯,纯稚美好如一朵绽放的白茶花。

    她回到女史的居所,其她人见了她,都垂下眸,远远避开。

    不过一些趋炎附势之人。见她不得皇后喜爱,生怕遭了连累。

    她也并不在意,走进房间,关上门,静静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的美人身姿窈窕,面庞柔美,自有一股动人气质。

    陛下是英明之主,为了中宫颜面,每月初一、十五必定会踏足凤梧殿。薛皇后为了拢住陛下的心,精心挑选了两名美貌宫女用于侍寝。

    圣元帝却看中了贾元春。

    那天,她知道陛下要来,刻意将漆黑的发全部挽起,露出优美的颈项,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宫装,衬得她皮肤如白璧无瑕。

    她知道陛下喜欢这样清新自然的模样。

    自从她承了寝,薛皇后面对她就换了面目。宽和大度也不过是在陛下面前做做样子而已。

    皇后自然会不喜她。宫女拿捏在薛皇后手中,可随意处置。她却是正经勋贵出身,可堪封妃的。

    宫中的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地位受到威胁。

    可是一年了,陛下仍未有抬举她的意思。

    这如死水一般的生活,让元春越来越焦灼了。这幽禁一般,死气沉沉却没有尽头的日子,她不愿再过下去了。

    贾元春怔怔地望着镜中的丽人,出神了许久,然后她从枕头下取出一张黄符,握在手心,缓缓闭上了眼睛,对着虚空说:“我同意加入你们了。”

    一道声音凭空出现,似远还近,令人捉摸不透:“你想清楚了?到时若想退出,可就留下命来了。”

    贾元春唇角攀上一抹淡淡的嘲讽:“说的好似我不加入,能保住命一般。”

    那声音轻笑一声,消失不见。

    ……

    太子薨逝的消息像一层厚厚的阴影,笼罩了所有人。

    九皇子闻讯就匆匆走了,连句话都来不及留下,上书房的课自然无法再继续。谢嘉树赶回家中,靖安侯也已回了府。

    两人行至书房。

    靖安侯神色凝重:“说是毫无头绪,但谁敢行如此悖逆之事,陛下心里怎么会没有猜想……”

    谢嘉树听着心里一紧。

    靖安侯眉峰紧紧蹙着,反复思量,问道:“你入宫半年,观九皇子如何?”

    “聪明、赤子之心。”谢嘉树正色答道。

    “现在太子去了,二、三、五皇子都已年满十五,入六部观政,九皇子却才刚开了蒙,朝中以后恐怕不会太平。”靖安侯叹了口气:“太子与九皇子感情甚笃,年岁差距又太大,原以为你入宫伴读,也算亲近太子一脉,无甚大碍。可如今太子去了,你就算踏入九皇子这条船上了,其他任何一个皇子登位,都不会重用靖安侯府……国丧结束,朝中恐会发生大的变故,你还需处处谨慎方可。”

    这关系到靖安侯府未来何去何从,靖安侯又如何能不谨慎?

    靖安侯当年深陷朝堂斗争,拥立圣元帝上位,又怎会不知其中凶险?他实在不愿长孙步他后尘。

    如今靖安侯府已足够煊赫,只需做忠君之臣,守成即可。但太子薨逝,靖安侯府若要保持中立,就要放弃谢嘉树这个九皇子伴读。

    他有可能放弃这个长孙吗?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还是静观其变,看圣上接下来是什么章程。”靖安侯拍了拍长孙的肩,安抚道。

    这一夜,靖安侯细细叮嘱了谢嘉树半宿,见他一一点头应下,才松了一口气。

    靖安侯府针线房开始连夜赶制丧衣。

    京城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就连靖安侯府的下仆也都战战兢兢,生恐出现什么大变故。

    第二天一大早,宫中公布了丧事。

    太子的丧礼由礼部和太常寺协调处理,吏部尚书吴有道为护丧人。太子谥端文,厚丧之。在京官员、军民三月内不作乐、不嫁娶。

    谢嘉树作为有品级的世子,随祖父、祖母进宫哭丧。

    东宫一片缟素,哭声震天。太子妃看着很是憔悴羸弱,抱着九岁的皇长孙,哭的几乎昏死过去。

    祖母去了女眷那处,谢嘉树随祖父在男宾这边。只见宗亲、京中大员们无不以袖掩面,哭声哽咽嘶哑,但真正伤心的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跪在上首的是几位皇子。他们虽满脸悲戚,双眼却微微发着亮。

    圣元帝一登基,就立了太子,多年来信重有加,其他皇子自然只能安分守己,不去妄想。

    如今,太子薨逝,谁又能说,他们没有一搏之力?

    到用膳时间,大部分人都哭的很是疲惫。朝中大员多上了年纪,且养尊处优,此刻难免双腿发麻,几乎站立不稳。

    但每人都面皮紧绷,即使坐下来休息,也很少会交谈。哭丧还需连续七天,对于这些人来说,还需耗费不少体力。

    更多的,却是人心浮动。

    这时,一个九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小跑过来,低声对谢嘉树言语几句。

    谢嘉树站起身,随着小太监走了出去。

    九皇子一身丧服,面色苍白憔悴,双目浮肿,静静坐在室内,一动不动,连谢嘉树走近了,也浑然不觉。

    谢嘉树唤了他一声,郑重向他行礼。

    “坐。”九皇子慢慢抬头,指着面前的小杌子,声音沙哑。

    谢嘉树走到他对面,端端正正地坐下。

    九皇子精神很不好,并未察觉谢嘉树的变化。他望着谢嘉树,艰难地挤出一丝笑,问道:“当初你师从张真人,除了画符,可还学了别的?”

    “譬如?”谢嘉树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

    “譬如招魂。”九皇子一字一句,神色惨然,声音却还算冷静。

    谢嘉树有些迟疑:“你想见太子?”

    听到太子二字,九皇子平静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住,泪如泉涌,肩膀也随之轻轻抽动,哽咽着道:“我要再见太子哥哥一面,我要问问是谁害的他,亲自为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