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臆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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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少渊忽觉得有些莫名的可笑,官吏们纵然是自私自利只为自己,可若不是父王一再退让,只怕官吏们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他抬起头看向文帝,平日里端坐御座之上的帝王,此刻在九枝宫灯下,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清,竟然也变得温和起来,如同最最寻常不过的慈父一般,与宠爱的儿子饮酒谈心。

    这样寂静的深夜,这样安静的阁楼,一壶烫过的好酒,一盘烤过的麂子肉,便让他有些藏不住心底的那些话,想一问究竟。

    他说:“父亲可曾有过追悔莫及的事么?”

    文帝笑容渐渐淡下来,看了看楚少渊。

    十六岁的少年还在抽条的长,身子略略有些单薄,昳丽的眉眼当中,七分像如雪,另外三分像他,虽说生了一张妍丽的脸,但眉眼之间的幽冷与他如出一辙,每每见到这个孩子,他总是心中喜悦,就像是如雪未曾走远,还在他左右一般。

    追悔莫及的事……应该说,是有的。

    若是那一年不曾闭目塞听,不曾听信谗言,如雪也不至早早的走了。

    到底还是怪他,纵然他再如何推诿,事情的缘由也都是出在他身上,只是出在他一人身上。

    可,看着那张像极了如雪的脸,他发觉自己开不了口,生怕一开口便看见这张脸上嫌恶的神情,便被这孩子厌弃,他,好不容易才能将这孩子留在身边,好不容易才这般亲近了,若当真吐露实情,这一番苦心孤诣便都毁了。

    到底不是时候。

    文帝笑了笑:“不过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楚少渊察觉到文帝瞬间的迟疑,心中越发的怀疑。

    文帝已经转而说起旁的事:“朕年幼之时,往常到了年节的这个时候,边陲的小国总会进贡些金银器皿上来,有一年鞑子也来了,许是被我朝武将打痛了,鞑子的大汗派人来与我朝修好,不但带了鞑子公主来,还提出互换质子……”

    楚少渊愣了愣,这一段武宗皇帝时发生的事他并不曾听人说过,他连忙问道:“可父王不是太子么?怎么会?”

    文帝笑了,这一回的笑容中带着些讽意,“也正是因为此事,先皇才会废黜了朕这个太子。”

    “当时朝中大臣替朕求情的,大多是那些自称老朽一身酸儒气的清流文官,而武将却大都认为将朕与鞑子王子互换为质,能彻底解决边疆问题,若不是鞑子的来使没有看上朕,怕是朕就要被朕的哥哥们绑着去了关外。”

    楚少渊皱眉,“父王当时是太子,于情于理也不该作为质子,只是,鞑子的来使怎么会放弃父王这个储君?”

    “鞑子要的质子是骁勇善战的泰王,要的是先皇最心爱的儿子,他们早便知晓朕这个太子不过有名无实罢了,他们互换质子不过是打着断了大燕气数的念头,”文帝那双清冷的眸子看了楚少渊一眼,无声的笑了笑,“他们又怎么会看得上朕这个既被先皇喜欢,又不被臣子拥戴的储君?”

    “那父王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楚少渊道,“后来为何泰王没有被做为质子?”

    “先皇的脾气性子,岂甘心任人摆布?何况先皇也确实舍不得泰王,一怒之下,便将来使斩杀于殿前,而斩杀来使本就犯了兵家大忌,且鞑子又哪里是好心性懂忍让的?自然是一场恶战,只是这一役却是几乎耗尽了国库,自此之后国库空虚,大燕跟鞑子算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得什么好处。”

    文帝冷着眼看向散布漫天星辰的虚空,可笑的是这罪责却落到了他的头上,不但被废黜了太子之位,更被囚禁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

    楚少渊注意到了文帝手边放置着的一本册子,册子比之前他看的那几本新了许多,看样子年代并不久远,只是边角有些卷,应当是时常被人翻阅才会如此。

    文帝将手中册子翻开,“皇帝大行之前,总会有那么些日子知道自个儿时日无多,留下些东西给后头的帝王,而这一本,就是先皇所留。”

    他将册子递给楚少渊,楚少渊忙恭敬的接过来,就着灯光看过去。

    然后,楚少渊愣住。

    ——“朕之六子,性软弱,无长才,实不堪大用!”

    武宗皇帝竟然会对父王下这样刻薄的批语,分明应当是最该继承帝位的儿子,却被生父这般厌弃,而那些霍乱朝纲的皇子,武宗皇帝却珍之爱之,也怪不得父王在先帝死后念念不忘到如今了。

    楚少渊抬头看向文帝,抿了抿嘴:“是先帝看错了,父王并不……”

    文帝看自嘲般的笑了笑,打断他:“先帝没有看错,朕的性子确实软弱,我朝开国以来一向崇尚武力,先帝会如此也在情理之中,可兴兵是要钱的,打仗更是将金山银山全都朝水里扔,便是打胜了,那些城池往后归了大燕版图,也是要由大燕国库出钱来治理,除了版图扩大之外,竟没有旁的好处,”

    “朕刚登基那会儿,天天为了钱粮发愁,山西干旱,要拨款济民,山东洪涝,又要派人去抗洪,西北鞑子来势汹汹,兵士们抗击鞑子总不能吃不饱饭,太后的陵寝要修,桩桩件件都要银钱,达官显贵们锦衣玉食着,哪里知道国库紧张……”

    “朕当年便知道这些手握大权的武将们个个富得流油,偏偏一个都动不得,安内必先攘外这道理朕如何不知?于是便东挪西凑,好不容易才将那些艰难的日子都挨过去,你瞧瞧从卫家从陈家搜刮出来多少财物,便是朕的小金库,怕也没有这么多金银之物!”

    文帝义愤填膺的话,让曾经接手过这两件案子的楚少渊感同身受。

    他点头轻声安慰:“父王这些年委实辛苦,若是先帝知道如今的大燕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想必要后悔自己这番话。”

    文帝笑着摇头:“无论先帝后不后悔,朕这些年对于朝政上头的事,是不后悔的,朕时常想,到底是先帝那般兴兵治国牢靠,还是朕这般崇尚依文治国更妥当。”

    文帝看着他,很认真的问他:“意舒你说,若你为帝,你又该如何?”

    楚少渊愣了一下,侧头想了想,才道:“儿臣觉得崇文跟兴武并不冲突,对外自然要手段硬一些,好教外敌不敢轻易来犯,而对内治理朝政,便要有条不紊,就好比是审理案子,对待不同的人犯要有不同手段。”

    文帝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发,赞了三声好:“你能有这番见解,实属不易。”

    楚少渊愣住。

    这是文帝头一次对他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倒真的像是市井之中寻常父子那般,亲昵没有隔阂。

    文帝道:“朕明日便会下诏废黜太子,往后你才是真正被推到了风口上,不要失了本心。”

    楚少渊抿起嘴角,点了点头,只是微微颤动的嘴角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到底年轻,忽然被一直崇敬的父亲这样亲近,心中既委屈,又欢喜,平日里受了再重的刀伤箭伤都能不动声色的人,这一刻却忽然红了眼眶。

    他连忙撇过头去,将胸腔中涌动着的泪意全部压下去。

    “儿臣必不叫父王失望!”

    文帝笑了,清冷的眼中沾染上了几分暖意,“意舒,你知道兄友弟恭这点很好,但该强便要强,否则你便会如朕年少时那般,处处受欺压。”

    他说着,拍了拍楚少渊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慢慢的踱步出去,一边仰起头看着漫天星斗,一边饮着酒,手中拎着那只温过的酒壶,步子有些摇晃。

    身为一个帝王,很少能有放|纵的时候,也只有在年节里,才能偶尔放|纵这么一回。

    楚少渊扭过头去,看着文帝的背影,眼中的光芒忽明忽灭。

    最后一句话,他确定父王说的是,他没有将曾在驿站被老四的人刺杀的事禀告给父王,说实话,他并没有打算放过老四,只不过他知道这件事父王迟早都会知道,那他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用这样的事来刺激父王。

    而且将一切都捅出来,父王也未必会真的对老四如何,毕竟除了老四之外,就只有他一个适合继位的皇子了,这样做目的太明显,也太过于让人怀疑,倒不如沉默,让父王自己发现事情真相来的好。

    但今夜的一切,实在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个小阁楼只有历代的皇帝来过,也只有历代的皇帝才能够有资格坐在这里,翻看历代皇帝的手札也好,夜观星象也好,总归都是清修,而他不过是个皇子,哪里会有这样的资格!

    这种种迹象实在太让人误会,情形看起来一片大好,好到让他不敢臆测父王心里真正的念头。

    于是楚少渊在文帝起身离开小阁楼之后,也立即起了身。

    小阁楼之外的赵元德连忙上前阻止:

    “还请三殿下今夜在此歇息。”

    楚少渊愣住了,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可这里不是……”

    “三殿下不必惊慌,这是皇上吩咐的,您安心在这里歇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