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玲珑月 > 41|心数

41|心数

作者:白云诗诗诗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回去的路上,露生回味着安龙这个名字:“安贞吉, 宽厚敦人, 战于野, 时乘六龙以御天, 这名字雄浑阔达, 富有乾坤, 只当你没读过书, 原来取名上倒有急智!”

    金总见他眉飞色舞,实在憋不住笑了。

    露生问他笑什么。

    “这是我以前影视公司的名字。”

    露生微微诧异:“想必是个很通易书的人替你取的。”

    “我爸叫金海龙,集团就叫海龙,旗下所有公司,名字都带个龙。”求岳笑道:“我以前叫金世安,所以就……安龙呗。”

    ——真的很抱歉了精致男孩!辜负了你的期待!金总自己都不知道原来瞎几把取名也可以这么有文化的!

    露生和他四目呆望, 忍不住执手大笑。

    这一夜累极了, 可也兴奋极了。他两人带着丁广雄和周裕, 在厂里现场安排工作。事实上有领导能力的人并不多, 大家你推我让, 最后选出来的工头不过五六个。

    金总急得满地乱转,看丁壮壮在那里指挥调度, 手下的小弟也很有大哥风范, 干脆一拍大腿:“就你!你!还有你!你们干不干兼职?家里也不用那么多打手看着, 你们领着护院的工资,顺便来厂里上班做工头!”又叫丁广雄:“丁大哥给你几个新工作,车间主任了解一下?HR干不干?”

    小弟们:“……”

    丁广雄:“……???”

    大家见他猴急, 都笑成一团,露生嗔道:“你也太急了,隔行如隔山,他们是功夫吃饭的人,你让人家来做监工?传出去岂不坏了人家江湖上的名声!”

    丁壮壮委屈死了,心想还是白小爷会说人话,什么爱吃耳?关外也没听过这捷豹玩意儿!

    周裕道:“老工人若是自愿上工,其实倒不必很多工头。工头只管调度,人少无非是腿累些。”他也跟着金少爷下过厂子,因此多有经验,“现在看来倒是短工很缺,弄得那些会挡车的还要搬东西。眼下急做纱布,这还好说,等过两天开进粗棉,就要更多搬运工。明日我去镇上再招些短工。”

    旁边老工人也道:“工头这一行,其实是将军元帅,行军布阵,教工人做事快些。这档口留下来的,都是干老了活计的,谁要什么、该做什么,心里不是门儿清?少两个也没关系!”

    求岳见他仿佛有话要说:“老哥你的意思是?”

    老工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要我们说的话,我们——我们不是贪财,少爷有没有想过,计件论酬?”

    “计件论酬?”

    “要我看,干脆别管谁老谁嫩,谁干得多,谁就多拿些!”工友老脸一红:“我真不是贪钱,我过去在火柴厂干过,那里就是这样计件算钱,大家都愿意拼命,效益好得很。”

    “……”

    金总有点懵了,这办法确实很好,可是如果这样,那不成了富士康了吗?而且棉纺织造,这边出了那边消化,怎么计件?

    金总还不想员工过劳死啊!总共就四百人,好珍贵的啊!

    他转脸看看露生,露生在一旁出神,抬眼回望过来,似乎也想说话,脸一红,又说不出来。

    “亲爱的你要说啥?”

    露生把脸红透了:“……谁是亲爱的?”

    “我看你一副想发表意见的样子啊。”

    露生看看工人,又看看厂子里热火朝天,微微有些怯意:“我在工厂的事上一窍不通,只怕说了也错,而且决策这样大事,我怎么好插嘴?”

    “卧槽,刚才你不是勇敢得很吗?”

    “刚才是刚才。”露生别过脸:“刚才那是情急。”

    “干啊……”求岳向日葵一样跟着他绕脸:“说嘛!你他妈这不是急我吗?”

    他两个这头咕咕哝哝,旁边老工人全咧着嘴笑,不知这账房先生怎么跟姑娘一样?露生羞极了,心里又踊跃,扭捏半天,娇娇怯怯地道:“咱们这种厂子,是没法计件的,东边进了西边出,和火柴厂是两码事,再者说要真是没日没夜地做,岂不是望山跑死马?”

    这话正说在求岳心上:“我也是这个感觉。”

    露生抿了抿唇:“我是想着,不如咱们工厂上下,俱为一体,咱们将这个奖励的法子变个花式。”

    “你说,继续说。”

    “既然大家同心一力,那就按最终出的纱布计件,纱布出多,大家全体加钱,纱布出少,大家一并挨罚。”露生将雪白的两手张开,攥成两个拳头:“这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老工人们眼睛全亮了。

    露生温柔笑道:“这样一来,你们累的人就去休息,休息好的人顶上来,要是谁偷懒耍滑,伤的是大家的利益,也不用工头监督,你们自己就先骂着他了。”他见众人都有赞同之意,越说也越是明朗:“再有一条,若是分开计件,只怕那些熟练老手保守经验,只顾自己发财。不若联合起来,大家风雨同舟,便是那些年轻笨拙的不会做,你们自然手把手地教他,多养出一个人才,就多一份力,也不必我们少爷求着骂着,大家必定努力向上!”

    众人全都惊喜无声,露生见大家不说话,只是笑,心中忐忑,只看求岳:“这样……好不好?”

    好不好?简直太好了!共同生产共同富裕,集体协作全员奖罚——这不就是集体经济的原型吗?

    甚至连新员工培训的激励机制都有了!

    ——智慧来自哪里?智慧就来自劳动人民!

    金总几乎喜得发狂,简直想抱着黛玉兽当场亲个嘴儿!冷静又冷静,原地蹦着问几位老大哥:“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都笑道:“不能更好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标准要怎么算?”

    露生大胆又道:“大家先做三天,将这三天的量平均一平均,平下来就是标准。以后每天12点计件,你们吃饭,工头和周叔验货,只要日日符合标准,那就奖起来!奖多少——”

    求岳接声笑道:“奖翻倍!”他摸摸鼻子:“丑话也说在前面,为了避免大家故意降低标准,我再给个指标,十天之内把四千件做完,这个月工资再加一成!”

    老工人们惊呆了,金家有钱不是假的!这是真的财大气粗!这消息瞬间飞遍全场,机上机下,欢声雷动。

    露生笑道:“也别太累着,累出病来,少爷心疼,你们还损失人力,要好生休息,才有力气干活儿!”

    这晚上直忙到凌晨三四点,工人们不肯休息,轮班上岗,简直集体打鸡血。社会主义的力量就是这么牛逼了。睡是不可能睡的,这辈子都不睡的,厂里又有钱,又有工友,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大家超喜欢这里的!

    求岳怕他们真干到猝死,叫翠儿打电话回家,吩咐厨房的人做大锅菜来送到厂里。

    劳动人民的双手已经饥渴难耐,劳动人民的热情你驾驭不住——金总搓搓爪,至少营养要跟上叭!

    周裕和翠儿都笑:“他们是不怕累的,没见个个两眼放光?宽厚待下,只怕大江南北就数咱们家了!”又道:“别人不累,您还不累?您不能跟工人一样在这里熬,这里我们看着,少爷回去睡吧!”

    露生也含笑道:“叫丁大哥开车送咱们回去,瞧你这一晚上,襟子上又是血又是印泥,还抹的全是机油,站在这里活叫人笑话了。回去眠一眠,也给他们做个榜样,别自己先发疯,还说别人挣命!”

    骂得挺顺口,金总听得很甜蜜,他看看门口丁广雄,又歪头看看露生:“回去可以,这儿人手不够,要不咱俩散步回去吧?”

    丁广雄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露生见他有些痴的意思,脸上又热了:“累得要命,这时候散什么步?”

    “好不好嘛?”

    露生低下头去,微微一笑:“走就是了!唯有你事情多!”

    两人从厂里信步出来,夜风清冽,春意仍料峭,只是夜色幽静,遍地松林清香,走走倒也舒畅。

    露生紧一紧毛领笑道:“你以后不能这样大方,家里有几个钱供你挥霍呢?刚才一倍又一倍,真把我吓一跳。”

    求岳插着大衣口袋,也看着他笑:“那你干嘛不反对?”

    “你定下的主意,立威信的时候,当然还是听你的。”露生极自然地答他,扳起手指又算:“九块是太少了,如今翻了三四番,一个月三四十块。算算能拿到这个数的,也不过二百人,还算应付得起。好在姚斌没有退股,十来万够咱们开销半年。”

    求岳笑道:“光靠吃老本有什么用,哥哥我是吃老本的傻逼?有件事我还得麻烦你,你之前找的那几个记者,能不能再找他们来一次?一个两个都行。”

    “做什么?”

    “你别问,看我给你露一手。”

    露生抿嘴儿笑道:“你又要弄什么鬼?说不得我又抛头露面一回。”

    他抬起头来,未料求岳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两人恰恰走到灯下,灯是汽灯,挂在水泥杆子上,摇摇晃晃地映星映月,映见他微微含笑的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在剑眉之下。也不等他问,傻笑一声:“喜欢看你说话。”

    露生就觉得这灯又喜欢又讨厌,把人照得这样明,不能装作没看见,还是星星月亮知趣,半照半朦胧,只照见你喜欢我,照不见我喜欢你,暗暗悄悄的才有趣。低头娇声道:“说话是听的,谁用眼睛看?”

    求岳只是笑。

    露生低声笑着,骂他一句:“傻货。”

    两人各自撇开脸去,你肩挨我肩,各自回味方才那一瞬,是麦芽糖含在口里,黏牙裹齿,千丝万缕开不了口的甜。求岳满心的话想说,露生心里也是一堆要说的话,那心情其实和所有热恋的校园情侣都一样,上课也要说,下课也要说,一点你看见我也看见的小事,非要头对着头不听课地说,拿纸条传着说,拿手机摁着说,真到了下午放课铃打过,两人趴在桌子上,黄昏里你看我我看你,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良辰美景,说话是损了这一段幽静缠绵,无声才胜有声去。

    他们顺着松林,活像结伴回家的孩子,近的不走,非要走远的,直绕到句容河边上去,听着清水流波,哗哗地淌着光阴,从厂区蜿蜒向家里去,绕山一带春水急。求岳只怕到了家他还是默不作声,先吭吭两声,笑道:“今天其实有点美中不足。”

    露生也应道:“什么?”

    求岳道:“差一点就能赶走姓姚的王八蛋,真他妈死皮赖脸。”

    “做事何必太急?十全九美,已经很好,要不是你性急,今天也不至于这样惊心动魄。”露生轻轻牵他袖子:“你把枪拍在工人手里,我们都提心吊胆,要是他真打你,那可怎么好?”

    求岳摇摇头,认真看住他:“咱们之前说过的,这么重要的单子,就为了怕事,留两个不忠于我的人在项目里,蠢不蠢?就不说他们给你捣乱,他们两个自己捣乱都够我受的。这是军用绷带,不是婴儿尿布,如果出了任何问题,老子他妈的是遗臭万年,我不能冒这个险。”

    他说话粗糙,一句“蠢”把露生也骂进去了,黛玉兽哪里计较,极佩服地点头:“说得很是,只是姚斌现在死不退股,你可还顾虑?”

    “他只有股权,管理权已经没了,愿意赖着就赖着吧!”求岳向夜空伸个懒腰:“反正厂也开了,工也上了,剩下的当他是个套子用完就丢了!”

    露生道:“套子是什么?”

    求岳奸笑道:“是个好东西,下次带你用。”

    露生直觉他不是好话,在他身上打一下。

    求岳笑着回身,走在露生前面,摇摇摆摆地退着走,风把他大衣吹起来。

    露生见他倒行逆施的样子,又涎着脸只管看自己,心里好笑,拽他转过来:“走路也没个正形,仔细磕着。”

    两人口里说着话,你踩我的影子,我踩你的影子,把影子踩在一起。

    求岳凑到他身边:“我是在想,你怎么这么聪明?算到姚斌要出阴招,又算到工人会闹事,各种突发因素都给你预估到了,你他妈不是唱戏,专业学预判的吧?”

    带现洋带枪,都是露生的主意,当时金总还觉得黛玉兽屁事多,现在想想,一身冷汗!

    露生弯了眼睛笑道:“从来人心如此,不怕他不坏,就怕他太坏!与虎狼为伍,自然也要怀些狼心的。”

    “我表现是不是也很棒棒?就你昨天教我那个拿手比数字,我学的怎么样?”

    他说的是暗花报数。

    露生想起来这个,气得笑道:“还说呢!笨不过你,学了大半天,还好今天没出篓子!”

    学这个可费了白小爷不少力气,金总蠢得出汁,还他妈心有旁骛,手把手地教了半天,光顾着摸手,一叫报数,懵逼。露生怒道:“你到底学是不学?眼看天快亮了,这个学不会,我天亮就上吊!”

    金总害怕,金总恐惧,金总无辜地辩解:“报告老师,我觉得这是你教学方式的问题!”

    “什么问题?”

    “教学方式太刺激了。”金总羞涩:“现场摸手,在线贴脸,点击就看激情十指相扣。”

    黛玉兽恼得在他头上连拍十几下:“浑人!刚哭的眼泪都忘了!再教一次,不会我就撞墙!”

    这时候露生想起来,气得又要拍他,求岳抓了他手笑道:“别闹别闹,你看我这个学生月考虽然不行,高考的时候一发命中985!”

    露生被他紧紧握着手,心里又害羞,夺手道:“马上到家了,家人看见。”

    “就是快到家了,你一路上都不给我摸一下,抓一会儿。”求岳笑道:“你看我再给你演练一遍,我给你比个数,长得很,我比你猜。”

    “学生还敢考师父?”

    “来嘛。”求岳把他手捉在自己口袋里,偶像剧里情侣口袋的样子,在口袋里给他比一个数。

    “这是——五?”

    求岳笑着点头,又比一个。

    “二?”

    又比了一个。

    “零?平时不比这个的,零头看大千就得了,你倒把这个也记住了。”

    求岳摸鼻子道:“还没完呢,看下一个。”

    他们手握着手,在一个口袋里,趁着星光月色,边走边猜。比了七个数,露生自然个个都猜着,只是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五二零一三一四,这是什么?”

    求岳道:“你猜。”

    露生想了又想,“是个纱锭带着零头?”

    求岳摇摇头。

    “那是你今年想挣的数?”

    求岳又摇头,见他猜得认真,天真得可爱,想说,又怕说羞了他,那句话比在手里,开不了口,自己笑了一会儿,低声道:“以后告诉你。”

    露生忽然也明白了什么,脸红透了,模模糊糊地,手被他牢牢抓着,十指相扣,藏起来了,宛如把情意藏进心尖上了。

    两人忽然都不说话,胸中是扑通一声掉进春水的涟漪。云也笑、月也笑的,连静寂夜里回荡的脚步声都是含着笑,一声随一声的。一时间山回路转,远远望见前面红灯明灭,是家里人点着灯相候,又闻见一阵饭菜香味飘来,知道是厨房起灶,两个厨娘在给工人做饭。

    只是手仍牵着,舍不得放开。

    扑面是一阵动人心弦的春风,春夜的东风,能清晰地觉到它是由凉渐暖。求岳心里忽然想起好多学过的诗、学过的文章,只是学得不好,一句也说不上来,只记得一个题目,中学时念过的,忘了是谁写的,叫《春风沉醉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