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玲珑月 > 54|奇想

54|奇想

作者:白云诗诗诗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白小爷丢下账本,亲自下到厂子里去了。出门前犹豫再三, 煮了一锅香薷汤, 给工人们带去。

    别的事情做不了, 照顾这些员工总能做得到。

    他煮着香薷汤, 心里有些自嘲, 自己是太无用、也太软弱了, 仿佛话本里的女子, 只能为心上人锦上添花,真正到了大事上,全赖求岳一个人主张。他冒着酷暑在外面奔波,自己却是连女子妻子的义务也没有尽到。

    不甘心地,也在想着,到底怎么样才能在这场困局里寻一条活路, 它来得猝不及防, 让他们措手不及。

    工人们满头大汗地在厂子里试验毛巾, 见白小爷提着冰盒子来, 都道一声谢。露生温柔道:“你们忙你们的, 我来看看罢了。”

    其实他和求岳一样,在纺织这块都是一窍不通, 看了四五天, 看不出什么头绪。只看见工人们不停地试验毛巾样品, 反复锤拉,用戥子称量用纱的克数。

    产品的研发是反复性的机械过程,在白小爷看来全一样, 不一样的可能只有他带来的汤,今天是百合绿豆,明天是薏米冰糖。

    又见失败的毛巾被收集在大竹筐里,一打一打地卷成团,倒教他想起从前在班子里唱戏的时候,后台也是这么一捆一捆的毛巾,戏园子里叫“手巾把子”,那是给看戏的客人们擦脸用的。大场子里自带这项服务,小场子里是货郎兜揽了这个生意。

    仔细想来,那时候春华班也是定的三友毛巾,刚开始和上海的旅店一样,绣的是“祝君早安”,后来他走红了,又专订了一种场子里的毛巾,绣“艳骨清音”。

    这还是金少爷给他题的字,人生有时真是一梦南柯,金少爷此时不知是苦是甜,三友也已成昨日旧事。

    他捡起毛巾,看了一遍:“这些废巾子怎么办?”

    孙主任道:“以前是拿去扔了,现在节省一下纱线,拿开棉机梳开,可以再倒回纱线。”

    “……还能倒回纱线?!”

    露生的心思骤然活跃起来——其实棉花这种东西,时常是反复利用,旧的褥子,弹一弹又会变成新的,不知纱线能不能这样弹?

    他迟疑地问:“既然旧毛巾能倒成纱线,咱们能不能把人家用旧的毛巾捡回来,机器一开,不就有不要钱的纱线了吗?”

    这话问得天真,众人全笑起来,只是心中爱他生得清艳,谁也不出言责怪。大家笑着围过来:“小爷还是娇贵人,那毛巾谁不是用烂了才扔?且不说上哪儿去捡烂毛巾,就是捡来了,你知道倒回纱线要费多少力气?”

    一面说,一面就有人拉他到机器前面,现拆一条毛巾给他看。

    果然拆得很慢,一条毛巾拆下来,要费半天功夫,拆出来的纱线也折损大半。

    孙主任道:“小爷懂得开源节流,这是您聪明的地方,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须知毛巾这东西,结实的必定难拆,因为织得密,即便拆下来也剩不了多少好线;至于那些好拆的,棉纱本身就不好,拆出来一堆烂纱,又有何用呢?”

    露生有些气馁,讪讪一笑,叫工人们分了汤喝,自己心里好没意思,坐了半天,无精打采地向家里走。

    回家来也是无事可做,不觉把齐松义给的那块料子找出来,想想让工人们看了一场笑话,平白给求岳丢脸,对着料子,掉了几滴眼泪,闷在屋里,给求岳做衣服。

    丁广雄自从上次被齐管家教训,这次可不敢大意,少爷叫陪着小爷,他简直是寸步不离。露生怕他吓着工人,因此去厂里也只叫他守在门口。回来一看小爷委屈流泪,丁老大就以为是工人们给他气受,严肃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小爷,我即刻去给他一顿。”

    露生含着泪,扑哧笑了:“你是被训怕了?我哭又不是头一回,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

    丁壮壮:“……”

    露生抿嘴儿一笑,低下头又裁衣裳。谁知丁老大在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小爷,你这粗针大线,是有什么讲究吗?”

    露生头也不抬:“你一个武人,怎么忽然问起针线的事?”

    丁老大耿直道:“前些日子翠儿姑娘给我做衣服,我看她也是这样粗针大线,随口说一句,说你这不是把布戳坏了吗,结果把她得罪了——我是说错了什么不成?”

    露生惊讶地抬起头:“……她给你做衣服?”

    “是啊。”丁老大摸不着头脑。

    露生心中诧异,听这话,翠儿只怕是有意于丁老大,只是江湖英雄未必看得上从良流莺,翠儿出身不好,这事只怕难成。想了想,只装糊涂,面上不动声色地微笑道:“你练武的人,哪里懂这些女红?这是我教给她的法子。”他比给丁老大看:“先把衣片子粗粗缝起来,对个样子,然后再缝细针脚。过后把这粗线一拆,天衣无缝的,也不露出缝纫的痕迹。”

    丁老大居然看得很认真:“所以这个粗针缝得马虎,其实是为了容易拆开?”

    露生含笑道:“就是这个道理,要是缝得密了,拆起来岂不费事?就是为了容易拆,所以缝得粗。”

    话音刚落,他忽然怔住了。

    缝得密,所以难拆——既然要容易拆,何不缝得粗些呢?

    脑中倏然划过一条雪亮的电光,他愣愣地低吟:“缝得粗,就容易拆,可是缝得粗难道不是容易坏?”

    可如果原本就不怕坏,或者坏了之前,就拿新的替换呢?

    一道又一道闪电在他脑中炸开霹雳——戏园子里的毛巾把子、废毛巾拆成的纱线、订制的“艳骨清音”,又想起求岳给他说过的故事。

    他“啪”地一声丢下剪子,头也不回就往外冲,丁老大慌得在后面问:“小爷这是做什么去?”

    露生哪里理他?车也不叫,整个人神魂颠倒,见门外拴着那头大青骡,骑上骡子,扬鞭便抽:“好畜生!快走!”

    大青骡骤然吃痛,撒蹄就跑,把丁老大甩在后面,一阵尘烟,门口坐着的小贵和打手都面面相觑。

    白小爷是疯了吗?

    丁广雄恼得骂道:“都他妈傻了是不?开车出来!小爷有个三长两短你跟我是拿头玩儿呢?!”

    汤山军医院。

    陶嵘峥还未出院,他是好静的人,自己在窗前静静看报,秀薇拉了一道帘子,在另一张病床上睡午觉。

    嵘峻却把带来的书都看完了,这两天他无事可做,认识了医院的郑博士。

    郑博士是德国留学归来,专攻传染病学。这个学问用他父亲的话说叫“学得无用”,因为家里条件甚好,他父亲在天津教育厅任职,母亲也是富族名媛,怎肯让宝贝儿子跑去看什么肺结核、梅毒?“都是下等人的脏病”,因此郑公子不情不愿地被送到汤山军医院来,领了个副院长的闲职。

    他在医院自觉明珠投暗,恨一身学问没有用武之地,又不屑与医院这些专科毕业的蠢人为伍,天天在办公室写“论我国传染病防治之注意事项”的论文。谁知来了个北洋工大的高材生,原本看他没留过洋,心中还有些瞧不起,听说他是第一名入学,不由得另眼相看。

    两个读书人惺惺相惜,此时坐在柳荫里下象棋。

    嵘峻笑道:“海琳兄的文章,我昨天拜读了,真是写得极好,数据、论证、无不精密。我读大学的时候,同学就有肺结核退学的先例,当时全班放假了一周,如果能推行你的这套方法,一定能降低许多疾病的传染率——哎,吃你的炮了。”

    郑海琳道:“马在这里看着呢——论文写得好有什么用?不过拿几个奖而已,从医是要济世活人、扬名杏林,我又不是个作家!”

    嵘峻被他看了一手,挠头半天,走了一个卒子:“你在这里实在屈才,不过再熬两年,进去卫生部,那时便可一展宏图。”

    “过河的卒子可当车。”郑海琳心也不在棋上,“你知道我最近在写什么论文?”

    “写什么?”

    “我看年初的安龙毛巾高价热销,突然心有所感,为什么咱们国货毛巾不能推出一种消毒巾呢?既卫生,又方便。因此我又写了一篇论文,只是还缺一些实验,完成就可发表啦。”

    嵘峻差点笑出来,心道这书呆子真是象牙塔里憋死的,你在这里消毒,路上运输几回,什么毒也都染上了,嘴上不好笑他,忍着乐道:“高见高见,实不相瞒,等我二哥出院,我就要去安龙纺织厂任职,到时候我来跟他们厂长推荐你,或许他真能采用你的建议。”

    郑海琳呆喜道:“他要是采用我的建议,那就太有眼光了!”

    嵘峻“啪嗒”一声落棋:“哎呀——将军!”

    两人观棋大笑,谈得正是开心,忽然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后面护士惊叫:“医院不能跑马!”又叫“骡子也不行!”

    郑海琳和陶嵘峻都惊讶回望,陶嵘峻蓦然叫道:“这不是白小爷吗?”

    露生已经三两步奔到他面前,香汗淋漓地勒住青骡,喘着气道:“可找到你了!”

    “找我?”

    露生翻身下地,领子上还插着针:“我问你,你是专研纺织技术的,是不是专门研究怎么把毛巾做结实?”

    嵘峻愕然道:“……可以这么说吧,也不全是这个。”

    露生急道:“那要是反过来,我要你制作一种很容易拆线的毛巾,不必太结实,只要它容易拆解即可,这种毛巾,你做不做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