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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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盛之没有说话。

    ……都还是高三的学生呢!怎么去表演这种高难度命题呢?就是由一些已经崭露头角的演员来表演,还有可能出差错,郝伊有些太过分了。

    可是虽然题目苛刻了一些,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来说是难以表现了一些,但他没打算去驳好友的面子。

    比起初见了几面的孩子们,郝伊毕竟是多年的好友。

    心底这么想着,他叹了一口气,决定将对唐眠的期望值降低一点点,这样等会儿才不会对她失望。

    短短的一分钟攸然而逝,唐眠抿唇一笑,对着评委们说,“各位老师,我准备好了。”

    靳盛之点了点头。

    台上的唐眠抬起手,取下了自己的发绳,一头如瀑布一样的头发倾泻下来,随意地落在肩头。

    唐眠用手抓了抓头发,格外凌乱与随意。唐眠不再管它,她耸拉着肩膀,微微垂着头。

    不说话。

    就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空气里,只有微微的呼吸声。

    台下的评委们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女孩子,静止状态下,没有动作与声音的干扰,女孩子的身体就成了大家目光的中心。

    大家不由得细细打量唐眠。

    她看上去,瘦削而脆弱。

    就像是初雪飘落的一枚雪花,落在手中一瞬就要融化。

    心里头刚生出这股念头,女孩子动了。

    头依旧没有抬起,凌乱的头发遮挡住她的半张脸颊,阴郁而神秘。她抬起右手轻拧,随后双手微伸,就像是触摸到真实的水,开始洗手。

    明明没有水声,却能让感觉到水是真实存在的。她细致地洗手,两手指头交差摩挲,是极其缓慢的。

    一下一下,交互摩挲着。

    唐眠微微侧头,头发软软地趴在她的脸颊,露出一只入神的眼睛。

    表情也产生了变化,由面无表情,勾勒出一丝冷漠的笑,随后,她洗手的速度加快了。

    一下一下、飞快洗手。

    那频率越来越高,力度也越来越大,不像是洗手,倒像是在清洗自己的骨髓。

    然而却什么也没有洗掉,眼眸里溢出一丝绝望,她的手猛然一顿,身体僵直。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说话的时候,唐眠的头更低了,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手动了。

    以一股疯狂的力度在搓着手。

    我要洗干净……洗干净……

    它……脏了……

    皮肉被揪扯,骨头在打颤,唐眠的手宛如仇敌一般搓着。

    忽然,一抹艳色染上了青葱白玉般的手指。

    红色刺眼,从交叠的指缝间溢出,随着搓手的动作侵染肌肤,往更多的面积蔓延。

    眼眸似是被针刺到了一样,几个人不由得为之动容。崔驰凑过来,“靳导演,健美操对自己太狠了吧!洗个手就能把血给洗出来?”

    制片人也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女孩子心也太狠了吧!她刚才难道藏了小刀,怎么就出血了?”

    郝伊冷笑,“我是不是要上去给她递个纸巾?”

    挫出血,得多大的劲儿,大家都觉着唐眠对她自己太狠。这样的女孩子,未免有些可怕吧……

    刚在脑海里浮现出来这样的念头,靳盛之摇头,开口说话,“不是的,你们误会了。”

    “误会了?”制片人惊讶,“这有什么误会的??”

    靳盛之微微眯眼,“不知道你们记得二选的时候不,那时候唐眠穿着夏季校服裙子,露出的胳膊和腿上都是淤青。我当时看到她身上多处青紫结痂,她却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人打她呢!”

    “难道说……”

    靳盛之点了点头,“这才过去几天而已,唐眠当时手上的伤结痂未愈,现在表演精神失常的女人洗手,随便碰碰,伤疤搓掉,自然就流血了。不是什么对她自己狠。”

    而是,有人对她狠啊。

    在座的人,都是阅历丰富的成年人,有些话只要起个头,就明白什么意思。心念转了几转,大家看向唐眠的眼光就不一样了。

    不再是觉着唐眠心狠,而是带着一抹淡淡的怜惜。

    此时的唐眠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她抬起头来,喉咙里溢出一丝悲鸣。

    接着,她缓缓抬起手,接了一捧水,扑向自己的侧脸,似是要清洗脸。

    葱白的手指上染着血,就要抹上白嫩的脸颊。

    靳盛之心头一悸,猛然站起身来,“够了!”

    台上的女孩子怔然,猛然看向评委席。

    在凌乱的头发中间,是一双格外明亮的黑眸。

    此刻,靳盛之几乎能看到那黑眸中的疑惑,仿佛在问:哪里出了问题?

    靳盛之颓然坐下,他的脸色很复杂。

    在那一刻,他不忍心让唐眠继续表演下去。

    眼前的画面,与剧本中的某个画面重合,让他觉着心底被拉扯地难受。

    没必要再继续表演。

    靳盛之心底深刻的明白:唐眠的表演,已经完胜了另外两个女孩。

    郝伊皱眉,“老靳,怎么回事儿?”

    “表演到这里,足够了。”靳盛之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哪儿够了!”郝伊还要说什么,忽然,她的脸色也难看下去。她注意到,旁边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讶然怜惜地看着唐眠还在滴血的手。

    唐眠的手垂下,血滴滴滴答答落着。

    有人反应过来,迅速安排人去拿创可贴等,还有的人去递给唐眠纸巾。

    唐眠谢过几个人,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却恭顺有度、看上去颇为讨喜。

    郝伊的脸色有些难看。

    在刚才的表演中,虽然唐眠不发一言,却没人怪唐眠不说话。

    她早就用自己的表演,完美的演绎出来。

    如果唐眠真的歇斯底里,按照她的样子与容貌,怕是无法表现出绝望与精神失常。

    唐眠另辟蹊径,从反复洗手、乃至洗脸……的动作中,表现出她内心的痛苦与压抑。

    一个正常人,势必不会这么洗手,从动作中就可以知道这是一个已经陷入疯狂的女人。加上唐眠恰好手受伤,身体里流出真实的血液,让表演更多了几分赤、裸、裸的冲击力……

    郝伊心底发冷,她知道,胜负已定。

    ……

    会议室里,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

    选角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刻,颇有些争议。

    谈话已经到了尾声。

    “程雪儿的表演,不是不出彩,按照以往的水平,程雪儿完全可以说是超常发挥,非常棒。但是,有一个女孩子的表演,让我觉着,某一瞬间,她触摸到了这个角色的心灵。”制片人本来喜欢濮修黛,但是此刻,他也倒戈了。

    靳盛之诚实地附议,“我无法割舍,也觉着,这个角色,跟她十分契合。”

    郝伊脸色微沉,“看来你们都有共同的人选了。”

    靳盛之安慰老友,“程雪儿的表现力非常好,虽然无法演出‘谢纯荷’的这个角色,但是我觉着她饰演‘陈莺’也不错,是‘谢纯荷’的好友,演好了也会很出彩的。”

    郝伊的眸色深了深。

    -

    唐眠打开房门,空阔的走廊里,静悄悄的一片。

    她固执地站在门口,似是在等着着什么。

    一会儿,隔壁的房门开了。

    程雪儿打开房门,拖着行李箱走出房间。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谁都没有说话。

    程雪儿的脖颈微扬,眼角眉梢都是冷淡,她迈步离开,就像是没有看到唐眠一样。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唐眠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