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15伪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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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侧写的结果,比起你,我觉得由罗小姐本人的监护人来听取更为合适。”苏医生如实道,“恕我直言,出于对患者病情的保密需要,无论基于何种考量,结果我都不应当告诉姜先生,即便邀请我来为罗小姐诊治的人是你。”

    看着对方靠坐在椅背上的从容冷静神情,姜勉初停下手上的动作,眉眼锋利了许多,“她的监护人不合适,她本人现阶段更希望隐瞒病情,唯一的知情者只有我。”

    所以,告诉他是唯一选择,至于患者本人,在疾病种类比较特殊的情况下,参考价值并不高。

    接收到他所表达的信息,苏医生神情认真了许多,开始以一种专业的评估的神情打量眼前的男人。

    “姜先生,恕我提前问一句,你和罗小姐的关系。”

    这句话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味道,然而姜勉初还是隐约察觉了那背后的刺探之意。

    对于一位以专业出名的心理医生来说,苏尧的这种态度算得上是很微妙了。

    至少姜勉初觉得,对方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可能不止关系到他在罗念这一阶段治疗中的知情权,更甚者还有其他。

    于是,他略微斟酌了一下,才给出了答案,“关系亲近的朋友。”

    “朋友,有多亲近呢?”苏医生问得毫不客气,但看态度上来看,并非无的放矢,显然别有用意。

    姜勉初眉头微皱,有些不耐,“这个答案很重要?”

    苏医生点头,态度坦然,“非常重要。”

    对方说得直接,没有转圜余地,姜勉初这次犹豫的时间更长了些,才慢慢道出回答,“差一点就成为恋人的好朋友。”

    得到答案的苏医生并不意外,男女之间的感情,无非就那么几种状态,他看过太多,这些并不会让他惊讶,只除了有关患者的那一部分。

    “姜先生,关于心理侧写的结果,我想我现在并不能告诉你。”在对方神色有些不虞时,苏医生继续道,“你的身份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关于罗小姐,我有一些疑问,上午的短暂接触治疗让我还无法下定论,希望您再多给我一些时间,这样也是对患者负责。”

    在医生的专业领域,自己只能是局外人,姜勉初很清楚,即便他此刻心情并不好,耐心也没那么充足,但苏医生有一句话说到了关键,对患者负责,考虑到罗念,他觉得可以暂且再忍耐一下。

    “希望下次你能回馈给我有用的信息。”他道。

    这样至少不辜负他付出的人情。

    “作为医生,我必然会对患者负责,姜先生放心。”苏医生道。

    午间的简短谈话很快结束,下午的治疗,转移到了别墅后面的花园。

    多年生的蔷薇科植物爬满了庭院,花架之下,凉风习习,一男一女坐在茶桌旁,一人一杯咖啡,一块蛋糕,低声交谈说笑,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

    姜勉初站在二楼阳台,透过流苏窗帘的缝隙,看着医生和患者畅谈甚欢,杯子里的咖啡早已冷掉,散发着苦涩的香味,他抿了一口,坐回办公桌前处理带过来的文件。

    最近他是真的忙,公司到了壮大的关键时刻,重要的项目和案子一个接一个,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在这里,但他还是来了。

    他从来不花时间为自己的决定后悔,所以此刻也根本不去想他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依旧高效的处理着工作。

    人心易变,但金钱永恒,总有些东西是简单易懂的。

    对罗念来说,下午的接触和治疗不过是一场更加散漫且天马行空的聊天而已。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医生,她会很乐意有这么一个朋友,只不过大概和这位朋友聊天的价钱可能有些昂贵。

    准备离开返程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些怀疑,“真的结束了?”

    苏医生笑着点头,“是啊,今天主要是和罗小姐接触一下,毕竟心理医生和患者是一种双向选择,如果我让罗小姐觉得不快或者不满意,这对后续治疗影响很大,所以今天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交朋友。”

    罗念笑出声,“那你的朋友肯定很多。”

    “多不怕,毕竟每一个朋友都会送大把的钞票给我,这样的好朋友谁嫌多呢?”苏医生耸耸肩,笑容轻快,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潇洒恣意。

    “好吧,那希望我以后也能成为给苏医生送钞票的好朋友。”罗念顺其自然的接下了对方的调侃。

    如果是这样的心理医生,她觉得治疗起来至少心情不会太差。

    没有人喜欢真正被当做有缺陷的病人,尤其是她现在所患的是一种从不曾接触过的精神类疾病,实际上,她更倾向于自己是在努力淡化那个曾经的死亡阴影。

    不过是一段痛苦经历的后遗症而已,等淡化,等遗忘,她就会恢复如常。

    现在不过是走出挫折。

    ***

    姜勉初注意到,罗念这次还是坐出租车离开的。

    上次她在副驾驶的异状他记得清楚,这次再看,对她有车不开的选择也就更为明白了。

    她的阴影,或许和这些有关,但他完全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有发生过车祸,他不敢说自己清楚她的所有事情,但至少在“分手”之前,关于她的一切,他大致上都是了解的。

    从家庭到性格,从成绩到爱好,即便不是一清二楚,也差不了多少,毕竟,他们认识许久,纵然中间实际上关系并没有后来那么亲近。

    “姜先生,我觉得我们有一点小小的麻烦。”苏医生一边整理病历,一边推过去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来一场促膝长谈,不介意吧?”

    姜勉初点头,“可以。”

    “关于罗小姐,单纯从心理医生的角度来讲,我认为她是一个很好的患者,”他道,“认真对待治疗,愿意积极配合,无论对哪种医生来说,这都是一个最好的治疗状态。”

    注意到对方接下来打算转折的语气,姜勉初接话,“但是什么?”

    苏医生嘴角勾起,露出一丝温和笑意,没有了之前的冷淡,“但是很可惜,从她潜意识下的深层心理来看,即便她想配合,但内心实质上是充满了抗拒的,当然,我指的并非是全部,而是有些特殊的地方。”

    “具体指什么?”姜勉初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也郑重许多。

    “真要细化来说的话,有些复杂,不过我可以举例,”苏医生翻开手边的病历,找出来自己做出专门标记的地方,“姜先生之前和我简单沟通过有关罗小姐的家庭背景,我对她的童年和性格有一个初步评估,后来和患者本人深入接触过之后,这份评估经过了推翻、补完等过程,逐渐完善,然后,我发现了异常。”

    “就拿最明显的那个问题来说,罗小姐童年的家庭构成和成长背景决定了她本身会拥有一种典型的过度补偿心理。”

    这句话让姜勉初皱了眉头,尤其是“过度补偿心理”这六个字,让他莫名有了极不愉快的感觉。

    苏医生这会儿以专业面对家属的态度进行沟通,显然并不会在意他这点儿小情绪,接下来的话说得自然且流畅,“拥有这种心理的人,尤其是女性,童年时因为过度缺乏关爱,内心孤独感要稍重一些,在长大后面对爱情或者组成家庭时,往往会形成付出惯性。”

    苏尧看了眼面前神情紧绷的男人,继续自己的谈话,“所谓惯性,就是当她们觉得自己爱一个人或者想要拥有一个家庭时,会盲目的无条件付出,即便自己本身受到伤害,却还是容易迁就对方谅解对方,会想尽办法维持一段感情维护一个家庭,将爱的人留在身边,这种委曲求全的模样,和有些人形成的对爱的逃避惯性不同,反而是不惜己身的为爱付出全部。”

    “所以说,这真的是一种很可爱又很可悲的心理。”苏尧对此下了定论,“罗小姐,就是这样的人。”

    姜勉初沉默不语,大概是因为对面所说的太过准确,他此刻完全不知道该予以什么样的回应。

    “不过,过度补偿心理并不是一种心理疾病,”苏尧道,“没有得到自己渴望的爱和温柔,所以会下意识的给予别人更多,怀抱着得到回馈的期望,试图用爱改变自己的生活,越是害怕被放开被抛弃,付出的就越多,维持的时间就越久,然后,在付出的过程中对自己的爱和尊重会降低到极为危险的地步,这才是过度补偿心理最为糟糕的结果。”

    “当一个人忘了爱自己尊重自己,会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情恐怕令人难以想象,”苏尧对上对面男人的眼睛,“不过你不用太担心,罗小姐虽然也有这样的情况,但并不严重,她的一位好友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安抚改善了她的这种心理,不过,我想在爱情和婚姻中,她还是会表现出一些这样的特质。”

    “她以前,确实……”姜勉初的话没说下去,罗念喜欢他的状态,确实和苏尧描述得很相像。

    在他所不知道的另一段经历里,罗念在爱情与婚姻中同样如此。

    然而在当事人不在的现在,苏医生更为关注的是其他,“姜先生,刚才那些只是一些简单的前情,我所要说的关于罗小姐的异常,并不是这些,实际上,今天一整天的接触下来,我发现,她似乎在走向另一个极端。”

    “从极度渴望想要付出到极度抗拒爱情和家庭的存在,内心孤独感深重,”苏尧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谁,“如果说从前她内心充满感情充满了想要给予的渴望,那么现在,她对感情的信心只怕已经跌到了谷底,无论是爱人也好,还是被爱也罢,她恐怕都不想要了。”

    “简单来说,无论是你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也罢,在她改变之前,和她拥有爱情、组成家庭全都是伪命题。”

    “这种极端的心理不合常理,无论是从心理学角度来讲,还是从客观事实层面来看,”苏尧看着面前猛然站起身来的男人,推了推眼镜,“改变她的症结,应当就是PTSD综合征的根源。”

    “对了,恐怕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年轻的医生双手交叉,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神中有微微的怜悯,“如果发病时她确实如你所说对你充满了信任与依赖,那么,在罗小姐清醒时,你很可能是那个她最不想亲近靠近的人。”

    “我觉得,你可能是她心理问题的诱因之一,以正负来判断的话,是负诱因。”

    “她因为逃避你得到的心理满足感,是你难以想象的巨大,反过来说,她从你身上得到的伤害,也是你超乎想象的多。”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为了我的患者考虑,我诚恳的建议你,暂时远离她,以确保她的心理健康。”

    “这就是你想要和我说的?远离她?这就是你的诊断结果、治疗方案?”姜勉初眉目间的阴翳至此已经完全压不住,语气隐有质问之意。

    苏尧不为所动,姿态依旧端正,“姜先生,这只是现阶段的考量,真正的心理治疗还未开始,关于罗小姐的情况我也还需要做进一步探究,所以,准确来说,这不能算作是治疗方案。”

    “不过,我仍旧希望你远离她。”苏尧道,“事实上,我觉得这个结果,应当很符合你的需求。”

    过度补偿与回避型依恋,很有趣的配对。

    “我需要考虑一下。”到最后,姜勉初只给出了这一句话,就离开了苏尧的办公室。

    走廊上,阳光不如早上热烈,殷.红的晚霞渐渐落幕,苍翠蜿蜒的山林变得暗沉萧条,似乎失却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

    姜勉初站在窗前,看着逐渐消失在天际的霞光,觉得自己不太舒服。

    或许他,需要调整一下近期的步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