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五十九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时日已至五月初。

    天气也越渐温热起来了, 王昉站在柳树下扎着马步,她穿着一身轻便的束腰束袖的衣裳,头发也用红丝带全都盘了起来…身上没有半点首饰,一张未施粉黛的娇艳面容上带着几许薄汗。

    而她的对面,是一个年约三十余的妇人…

    妇人的身形看起来有些高大,打扮也不似内院妇人,一双英眉微微抬起透着股说不出的直爽劲。

    王昉自打从徐府回来后, 便请王岱给她寻了个女师傅, 除去为了五月那一场马术骑射, 她也的确想好好练一练身子骨…倒也不是为了要学成武功, 只是平日行走或是出个远门, 不至于像上回似得。

    王岱手下能人不少, 没几日便给她寻来了这个唤作“覃娘”的妇人。

    覃娘本是江湖中人,只因当初夫君被王岱所救, 就与夫君一道投了王岱那儿,平日里行马走镖的也都在做…她武功算不得好, 剑术却算得上不错。原本受王岱所托来教王昉,她也不过只是想着随便教几个花招罢了…

    富贵春水娇养出来的小姐,哪里能让她真刀真枪的上手?这若是不小心受个伤,怕是她一家子都得给这娇小姐偿命。

    因此她头日来便比了几个瞧起来不错的花招, 招式简单又好看…

    平日里若是出门要比给别人看,也有面子。

    可这位她以为的娇小姐, 却在她练完招式后与她屈膝一礼, 直言而语:“覃娘, 我找你来是想与你学真本事,即便学不成武功,也可学些强身健体的方法…至于这样的花招,且不说对你这样的剑客而言是一种侮辱,对我而言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

    覃娘才真真高看了这位王家四小姐一眼,能说出这样的话,的确不似寻常小姐。

    而后的日子,她用了心认认真真估了王昉的身子。

    王昉的年纪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好在她早年惯于玩乐身子骨倒也不错…因此她便让王昉每日沿着院子跑上十圈,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而后是让她拿着手中的木剑对着木桩比划半个时辰。

    这样连着练了十来日,王昉较起往昔不仅气色越发好了,就连平日里多走动几步也不见有喘息声。

    …

    柳枝拂动。

    王昉双手握拳依旧扎着马步,她从第一日时连一会功夫都坚持不了,到现在已能坚持半个时辰了。她心里高兴,有些东西只有靠着时间的积累,才会慢慢显现出来它的成效。

    而能获得这样的成效,那么每日所花费的时辰与精力便不是白费的。

    覃娘看着王昉,心下也很是满意。

    经了这阵日子的相处,她待眼前这位王家四小姐是打心眼里喜欢…

    当初刚开始那会,她还以为这位四小姐也会跟她往日曾教过的那几个富家小姐一样,没学个多少功夫便喊累喊疼,到最后更是连来都不曾来了。

    可偏偏这位四小姐硬是咬牙撑了下来——

    这么多日子里,覃娘见过王昉皱眉,也见过她扎完马步后脚步虚浮、只能由人搀扶才能走路,可即便再怎么疼、再怎么累…王昉却一句“辛苦”都未曾与她喊过。

    等到那沙漏里的最后一粒沙走完。

    王昉便轻轻松松站起了身,如今她已无需人扶…

    她抬手拿着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一面是朝覃娘走去。

    覃娘见她过来便回过了神,她抬头朝王昉看去,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她,口中是笑着言道:“你如今是越发好了。”

    王昉笑了笑,她接过帕子,口中是言一句:“多谢——”

    因为要练功夫,王昉也未让丫鬟在身旁伺候,因此这偌大的地方便只有她与覃娘二人…她拿着帕子拭着额上的汗,一面是跟着一句:“我这几日的确觉得身子骨要比往日好上不少。”

    覃娘点了点头,她与王昉一道往木桩走去,口中是继续说道:“你如今身子骨好了,往后练起剑来也能轻松些…”她说到这的时候,是些微一顿,才又言道:“你别瞧这剑握着轻飘飘的,若真想把它当做一件武器,那么不仅需要巧劲,也需要你手上的力量。”

    王昉心中明白,这是覃娘在教她要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

    世间事皆如此。

    只有踩稳了每一步,往后的路才能越走越顺畅。

    因此她便笑着与覃娘点了点头,口中是言:“多谢覃娘教诲。”

    覃娘闻言,知晓她是听明白了,带着直爽劲的面上更是多添了几分笑:“你不嫌我啰嗦就是。”

    她这话说完,是循了四周,侧头看向王昉,低声说道:“你那日与我提过的事,我已帮你去相看了几个,年岁不算大,却都是自幼学的,只是…她们到底是穷苦出生,自幼也不通这些礼仪规矩,你若放在身边怕是不合适。”

    这是前几日王昉与覃娘提过的一桩事——

    自打王昉醒来后心中就一直有这个想法,琥珀几人的忠心毋庸置疑,可是当初她却只能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死去…因此她才想在身边多添几个通武功的,只是覃娘说得对,国公府的丫鬟又岂是那么容易进的?

    王昉想到这,一双眉便稍稍拢了几分,是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道:“我身边倒是有个嬷嬷,最善管教人。”

    只是到底还是要与纪嬷嬷好好商量下。

    何况管教丫鬟可不是几日就成了的,会是一件事、通又是另一件事,要把一丝都不通的丫头教成一个合格的丫鬟,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

    索性她也算不上着急——

    她心中所着急的事还有许多,可是那每一桩每一件都得徐徐图之,久而久之倒也把她的性子渐渐养了几分出来,因此这会她也只是平平说道:“劳覃娘先帮我相看好,且再过几日,若成了我便与你说。”

    覃娘自然是言“好…”

    她也知晓高门大院里头不简单,要是能帮衬这位四小姐些,她自然也是愿意的。

    …

    金陵城里已进入了五月中旬。

    天也越渐热了几分,大多数人皆褪下了春衫,换上了更轻薄的夏衫…有些怕热的姑娘家更是打起了纨扇,轻轻晃晃的,送来一段凉意。

    而在这样的日子里,却有一个消息比这夏日的风还要快,它恍若平地乍起的风波、或者是蓄谋已久的小兽终于觉醒,在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金陵城,甚至可以说是席卷了整个晋国…在位已有九年的天子刘谨,终于要在这元康九年的五月迎来他的及冠礼。

    这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他们的天子终于成年了,同时也象征着掌权九年的摄政王卫玠,该归政了。

    归政——

    九千岁真能这么容易归政?

    这一则猜测,萦绕在整个金陵城、甚至全国各地的官员和百姓心中。

    当年先帝驾崩,刘谨以七岁稚龄登基,又晋卫玠为摄政王统管朝政…这么多年,百官迭替,换了一批又一批新鲜的血液。而天子虽已上朝面见百官,可批阅的奏折、下达的命令,哪一个不是出自九千岁的手笔?

    这天下,不知有多少百姓与百官,只知卫姓,不知刘姓。

    在这样一日又一日的猜测中,刘谨的及冠礼越发靠近,而这金陵城中的讨论声也越发响亮。除去各户官邸,就连这茶寮、酒楼,平日也有不少人以此论事…更有甚者,还有人编成话集,在说书先生那一张张嘴中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故事,传至众人耳中。

    一间茶楼上。

    程愈与几多学子临窗而坐,他们皆是国子监学子,今日也不过恰好有时间便出来一趟。

    尚未坐下多久,便听到茶楼之中的其余人低声讨论起来——

    “天子及冠越近,可那位千岁爷还跟个没事人似得,难不成他真的不想归政?”

    “不想归政也是正常,他掌权九年,这天下皆握在他的手中…说是摄政王,其实这心里明儿清的,谁不知道他是拿自己当皇帝了。这样的日子过惯了,又怎么能忍受有人压他一头?”

    自然也有人寻常百姓说道——

    “这归政不归政,我不在乎,那上头坐的是谁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让我们吃饱喝暖,别再出什么内乱就够了。”

    “可不是,咱们就想过个太平日子,至于其他…咱们管不着,也不想管。”

    …

    程愈这一桌。

    自然也有学子轻声说了起来:“你们说,九千岁会不会归政?”

    他们在国子监内的时候虽然都已知晓这一桩事,却偏偏无处讨论,如今来了外头,听着那一众话语,自然就有心讨论了起来。那话头刚起,旁人便接过了话:“若那卫玠不想被这天下大儒与文人讨伐,就该把政交还出来。”

    “徐兄所言甚是,若真到那日,你我便也好生书写一番…”

    他们都是年轻学子,又都是意气风发之辈,这话一落,自然有不少人皆应了“还有我,也算上我一份…”

    而在他们这一声又一声的话语中,程愈依旧面含微笑,却未说话。

    程愈素来礼贤下士,待人亲和,又是程家之子,几人素来很是信服于他…如今见他这般,便都止了声,低声问道:“景云兄可是有其他高见?”

    “的确有一见,却算不上高——”

    小二恰好上了茶,程愈便握着茶壶,各倒了几盏分与几人,而后才缓缓而言:“卫玠掌权多年,这些年可曾落下什么把柄?”

    众人闻言,却是一愣…

    卫玠掌权九年,天下太平,藩国未犯,百姓安乐…除了“名不正言不顺”,这么多年,他的确未曾落下什么致命的把柄。

    有学子便握着茶盏,低声问程愈:“景云兄想说什么?”

    程愈饮下一口茶,面上依旧是素日的风光霁月,声音清越而温润:“既然这么多年,他都未曾落下什么把柄,那么你们为何会觉得…在这紧要关头,他会给人可乘之机?”

    几多学子,纷纷对视…

    他们心中把这几句话磨了几遍,而后才问:“依景云兄的意思,卫玠竟是会心甘情愿把这政交还出来?他真能舍得?”

    程愈笑了笑:“我也不知,我只知——”

    他把眼移向窗外,暖风拂面,而他缓缓而言:“过之不及。”

    这个道理他懂,那个人自然也懂。他虽然从未见过卫玠,可心中却仿佛早就把那人当做了对手,这也许会是他余后的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对手,一个可敬的对手…那么,他会怎么做?

    程愈看着外边的光景,一双清润的眉眼泛开了几许笑意…

    真是,拭目以待啊。

    …

    清明寺。

    卫玠与慧明对面而坐,两人手中皆执棋子…慧明执白子,卫玠执黑子。

    棋盘上的棋局散落其上,已渐渐显出几分局势——

    帘起帘落…

    一个黑衣男人跪在卫玠身前,枯哑的声音在这静寂的屋子响起:“主子,信已送出去了。”

    “嗯…”

    卫玠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金玉旖旎之音:“下去吧。”

    待人隐于黑暗之中,慧明才缓缓而言:“您这一子下得不好。”

    “总要下几颗烂子,才能看出不同的形式来——”

    卫玠的声音带着几许笑意,他透过竹帘往外看去,好一会才缓缓而道:“起风了。”

    …

    卫府。

    书房内几个穿紫、穿红的一、二品官员皆站着,他们面上有掩饰不住的焦急…书房外也站着不少官员,却大多是品级要稍低些的,王允就在其中。

    众人纷纷对谈议论——

    “这个时候千岁爷究竟去哪了?”

    “正是要紧时候,怎么千岁爷连个口信也未曾留下就走了。”

    谁都没想到,连着来了卫府几日,却连卫玠的面都未曾见到…他们有的是卫玠一手提拔上的的人,有的是自愿跟着卫玠的,如今正是大事之际,偏偏这位正主不知道去哪了,府里伺候的都是锦衣卫,平日里也是一棍子闷不出一句话的。

    因此众人心中就更急了…

    王允低着头,心下也急得厉害,他可是刚得了千岁爷的青眼,这要是千岁爷倒台了,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想到这,便又想起王昉来——

    千岁爷这么看中他那个侄女,若是他早些就把他们扯了线,这会也不至于连人去哪了也不知道。

    “晏大人,千岁爷有信来了——”

    外头一个小厮打扮的模样手中握着一封信,他这话一落,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而站在书房品级最高的晏大人立刻走了出来,他取过信…信上只寥寥几语,他却看了许久,越看他的面色便越发苍白。

    众人见他这幅模样,心下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晏大人,千岁爷说什么了?”

    “是啊是啊,您可别吓我们…”

    在众人的纷闹声中,晏大人缓缓收起了手中书信,好一会才呐呐而言:“千岁爷说,他已向陛下辞去摄政王一职。”

    摄政王一职若去,那么自然便没有道理再理朝政。

    千岁爷…

    这是要归政了啊。

    …

    而此时的皇宫。

    文渊阁是平日刘谨处理内务所用,可里头却未放置多少奏折与书册,反而有不少少年玩趣的东西,草编的蚱蜢、挂在窗前用木雕制成的鸟活灵活现、长长的红木案上还放着不少弓箭、短柄木剑。

    可偏偏在这样的环境中,如今却有不少年轻官员坐于其中,这些官员大多品级不高,却都抱有一腔热血。

    而素来以纨绔示人的刘谨,这会却头戴朝天冠,身穿朝服坐在椅子上…他的面上未有一丝笑容,一双眼睛看着底下官员,听着他们一声又一声议论,显出几分往日从未得见的清明与睿智。

    有人伸手朝上一对,是言:“祖宗规制,天子成年可收回所有政权,卫玠若不肯给,我们便集百家之姓共同上书讨伐于他!”

    有人听他这话,便拱手而道:“李大人之言,我等又岂会不明白?可如今且不说朝堂中人有多少是卫玠手下。何况卫玠掌权数年,我们根本就不知晓他的手中还握有什么余牌,若是这般行事只怕激怒于他。”

    那李大人闻言,更是气急:“依你所言,我们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是个阉狗,仗着救了先帝…如今竟是越发行事不知边际了。”

    他这话一落,众人却是都停了声。

    刘谨看着他,也淡淡发了话:“李大人慎言…今日朕让你们来,是想让你们解决此事。至于旁事…太傅到底是朕的老师,又曾救过先帝,如此贬低,终归非君子所为。”

    他这话一落,李大人面色也有几分赫然,忙起身朝刘谨拱手作揖,口中应“是…”

    几人便又重新讨论了起来…

    只是那一声又一声议论,却与先前一样。

    刘谨坐在椅子上,手撑在额头,却是在想另一桩事——

    那人究竟去了哪里?

    他知晓近日卫府热闹,朝堂上的大半官员都成了卫府的常客,可偏偏那人就跟消失了一样。

    这么多年,他始终看不透他。

    外头内侍监手捧一道折子,匆匆而来,待至门口便在外恭声喊道:“陛下,有折子需您过目。”

    在座的众人止了声。

    刘谨也忍不住皱了眉,他先前就说过,若无事不可打扰,这个时候送来折子…他心中有所猜测,面上却依旧平淡,端坐了身子,口中是言:“进来吧。”

    内侍监手捧折子,屈膝跪在地上,送到了刘谨面前…

    刘谨取过折子,折子上不过寥寥数语,没一会功夫他就变了脸色,众人见此纷纷站起身:“陛下?”

    “无事——”

    刘谨合了奏折,他的指根却依旧紧紧握着那道折子,好一会他才微蜷了指尖轻轻在那红木案上敲着,混着这一声声,他抬眼看着众人是言:“卫玠亲笔,向朕辞去摄政王一职。”

    …

    千秋斋内。

    王昉坐在傅老夫人身边,她的手中握着一个橘子,正替人剥着…她虽然低着头,耳朵却一直竖着。如今金陵城里出了这么一桩大事,内院妇人自然也常常说起,王允身为九千岁那脉的人,有时候回来也会说起几句…而今他就是在说九千岁那一道送来的信。

    王允坐在椅子上,素来沉稳的面上这会也有几分愁绪:“也不知九千岁是怎么想的,竟要辞去摄政王的位置,这不正好中了别人的下怀?”

    王昉剥着橘子的手一顿——

    前世她对这位九千岁并未有多少关注,如今想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年众人也是猜了好几日,而那人就轻飘飘递了一道折子送进了宫,却是把天下大半人都给吓了一跳。

    那时候谁都没想到九千岁竟然会如此轻易就放了权——

    王昉继续剥着手中的橘子,一丝不苟的把上头的脉络清理干净,才放进了傅老夫人的盘子上。

    傅老夫人一面是拿着叉子吃了一瓣,一面是言:“那位千岁爷行事,到底还是让人看不懂。”

    王昉以前也不懂——

    可如今她知道,那个人啊,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这天下大权什么时候真的从他手中抽出去过?

    以退为进…

    王昉侧头看向木头窗棂外的大好风光,那个人总是胸有成竹,冷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