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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未到晓钟犹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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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风冷, 荒野古庙,风将损破的幔帐跟蛛丝吹的微微摇曳。

    地上的神佛塑像早失了先前的慈和模样,反透出无限狰狞。

    更兼一个心性无常手段狠辣的少年,还有两只惑心食人的妖兽“虎视眈眈”, 若在场的不是阿镜, 只怕早给吓得昏死过去。

    沈遥夜口不择言地说了那些话, 气的走开两步。

    但身后却毫无动静,沈遥夜按捺不住,便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阿镜正坐了起来, 低着头在整理衣裳。

    他忙转回身来,咽了口唾沫, 定了定神, 突然想到阿镜是不是要走?

    于是赶紧又回头瞅了一眼。

    却见阿镜果然摇摇摆摆地要站起来, 沈遥夜一惊, 忙回身喝道:“你干什么?你、你难道……”

    他猛地抓住阿镜的手腕。

    阿镜扫了他一眼, 又垂眸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

    沈遥夜突然想起上次他无意中把阿镜的手腕弄的青紫, 急放松了力道, 却又不敢彻底放开。

    只是怒道:“你、你不许走!不然我真的让蛊雕……”

    供台上的蛊雕侧着鸟头, 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步子, 想离自己的主人远些。

    阿镜瞥了沈遥夜一眼:“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什么?”

    阿镜推开他的手, 缓缓道:“国师对我说他在鼎上加了禁制的时候,我瞧得出来, 他也吃不准那禁制能不能拦得住你, 也许……你这会儿不能解开, 假以时日仔细揣摩,未必还解不开。”

    沈遥夜愣住了。

    阿镜又道:“那鼎既然是你势在必得的东西,当初还不惜假装被方圭山的人捉到,用那种苦肉计混进去要偷那鼎……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到了手,又怎可能随随便便又扔出去?”

    沈遥夜突然猜到她要说什么,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阿镜抬眸对上少年惊疑的眼神:“所以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挟国师,既然不是,又何必说刚才那些赌气的话?”

    少年心头似有一股暗流微微翻涌,喉头动了动:“你、你怎么……”

    他本想问阿镜为什么会知道,但毕竟面薄,竟不肯立刻承认。

    又怕阿镜看出自己神色异样,沈遥夜转开头:“你……你在瞎说什么。”

    他哼了声,又傲然说:“那种东西,我要得就得,得一万次也可以有,哪里就辛辛苦苦了?我今儿扔出去,明儿还能照样再拿回来。”

    阿镜笑了笑,看着他任性自傲的模样,心底蓦地又泛现那个银发白衣,眉眼带笑的少年仙人。

    刹那间,双眼之中竟有些潮热。

    阿镜也不愿给沈遥夜察觉,便缓缓低下头去,又整理自己的衣襟。

    除了袖子扯裂了些,其他的衣裳倒也完好。

    然而这抬头低头间,就觉着眼前一暗,整个人一个踉跄。

    狸讙忙叫了声,沈遥夜回头惊见,忙跳过来,兜手将她拥住:“你怎么了?”

    阿镜扶着额头,声音微弱:“没什么,只是有些力气不济罢了。”

    沈遥夜眨了眨眼,望着她泛白的脸色,忖度着问道:“我听说,在玉华洲的时候,姓苏的知府家里出了事,他们家死了两个人,却又给国师救活了……是不是真的?”

    阿镜道:“是真的。”

    若不是北冥君挡住了勾魂使者的去路,阴魂去了黄泉路,就算硬是救回来,也必体弱多病,寿命不长,若过了奈何桥,就算情花之力也无法让人重生。

    沈遥夜皱眉:“那你怎么会伤损成这个样子?先前我跟丹凤国师交手,他的真气竟虚浮成那个样子,难道……”

    阿镜见他已经猜到几分,便说:“是,我也帮了帮手,只是太自不量力,所以受了伤,这一路上国师都在用真气为我疗治,不然的话,恐怕我的情况比现在更糟百倍。”

    她娓娓道来,像是说一件极平常的事,长睫不住地轻轻眨动,苍白里透着几分脆弱。

    沈遥夜屏住呼吸。

    半晌,少年才问道:“那今夜他跟你同房……”

    “也是为了给我疗伤。”阿镜答了这句,心里有一丝异样,却不肯细想。

    沈遥夜又呆了半晌,终于咬了咬唇,竟道:“难道只有他能帮你疗伤?我……当然也可以!但我、我不会跟他异样趁机占人便宜。”

    阿镜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不由微微一笑:“我已经快要好了,多谢。”

    沈遥夜皱眉瞪着她,心里不知为何莫名地烦躁:“还是你的错儿!为什么要不自量力的去帮人?把自己弄的这样……才叫那可恶的家伙趁虚而入……”

    阿镜略有些疑惑:“你……是在为我担心?”

    少年立刻叫道:“我为什么要担心你?切!”

    “那……又为何是这幅口吻,还是说……”

    阿镜犹豫不决。

    望着沈遥夜这幅口不对心的样子,总觉着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她先前掌管情天的时候,在镜像之中所见,那些痴男怨女情仇爱恨里,一种叫做“吃醋”的情形。

    但,兰璃君……会吃醋吗?

    他倒是有抱怨过自己太惦念秋水君,不过那种抱怨跟男女情缠的吃醋不一样,那只是朋友之间的谈笑罢了。

    一旦想起兰璃,心里才升起的那股异样便登时烟消云散了。

    偏偏沈遥夜盯着她问:“你想说什么?”

    “没……”阿镜一停,想到一句搪塞的话:“只是觉着你,你轻易把天机鼎送回去了,可会后悔?”

    沈遥夜蛮不在乎地昂首道:“笑话,我还真拿那个东西当宝贝不成?”

    这可真是前恭而后倨,昨日还爱若珍宝,现在就不值一提似的了……天机鼎若是听了这句话,只怕也要流泪。

    供台上的蛊雕跟台下的狸讙见主人时嗔时喜的,双双看呆了。

    ***

    狸讙把阿大阿小放出来,两个人即刻前去收拾了些柴木堆,原地生了火,又将杂物推开,把原地收拾出来。

    沈遥夜见阿镜衣着单薄,偏偏他也只两件单薄衣裳,少不得把外衫除下来给她披着,又将棉被铺在地上,让她靠着火坐了。

    少年本来坐在对面,隔着火焰看对面的人,不知不觉中竟站起来,挪来挪去,到了阿镜的身旁。

    阿镜笑看他一眼:这种举动,越发像是兰璃了。

    每次两人口角或者闹了矛盾之后,那人总是嘴上说不理自己,但不出三五日,便总是找各种借口,或者“偶遇”,或者“公干”,转来转去,总会又回到她的跟前儿。

    气氛缓缓地平和宁静下来。

    少年的心境也如是。

    他捡起一根木柴,漫不经心地挑着火。

    心里有些烦乱,又有些许喜欢。

    明明喜欢的想多说些话,可偏偏又不知该说什么。

    觉着遗憾,又觉着满足。

    沉默相对中,只有柴火发出的噼噼剥剥响声。

    直到肩头一沉。

    沈遥夜转头,却见是阿镜微微地倾身,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突然间,他的心也随着沉甸甸的。

    竟像是……阿镜整个人都在自己的心上安然存在了。

    ***

    阿镜因为体力不支,元神未恢复,脸靠在沈遥夜肩头之时,就沉沉睡去。

    少年却再也不能动一下,整个人竟像是雕像一样僵在原地,只有目光竭力地往旁边扫去。

    他依稀可见阿镜的睡容恬静,恍惚中……他竟觉着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手上那根柴火,不知不觉中已经给火烧掉了一大截。

    狸讙半月般卧在两人身后,替他们挡风兼做毛毯,这本来阴森可怕的古庙之中,竟如此静谧祥和。

    直到守在对面的蛊雕昂首看向门口处,警惕地发出一声叫。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笑道:“咦,这么晚了,怎么这破庙里还有火光?”

    这声音如此肆无忌惮,自然把阿镜给惊醒过来。

    沈遥夜见此人来的这样不合时宜,心里大怒,恨不得让蛊雕出去,立刻把这夜半聒噪扰人好梦的家伙一口吞了。

    但这瞬间,那人已经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以狸讙为屏的沈遥夜跟阿镜之时,来者目光直了直,旋即拍手笑道:“好好好,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山精鬼怪呢,原来是两个有情人。”

    沈遥夜本来想让蛊雕把这厮快赶出去,突然听到最后一句,心里那股恼火不知为何竟迅速消减,便抬手制止了蛊雕扑击之势。

    这来人虽也看见了蛊雕跟狸讙,不知为何竟一点儿也不害怕,只是笑眯眯地望着阿镜跟沈遥夜。

    而阿镜揉了揉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门口来人。

    跳跃的火光里,依稀是一道洒脱不羁的明黄身影跃入眼中。

    阿镜怔了怔,定睛再看,却见的确是一位锦衣戴金冠的青年,生的雅贵风流,龙章凤质,令人一见倾心。

    只是这张出色的脸孔……未免有些太过眼熟了。

    连这种明明谈笑无忌,却又仿佛居高临下般的气质都如此相似。

    ——明玦帝君。

    生生把心底那个称呼压下,阿镜望着面前出现之人,心中惊疑不定:“真的……是他么?”

    若这来者真的是明玦帝君,那九重天到底是出了何事,才会让至尊的帝君降生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