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青陵台 > 第二十一章 不知心恨谁

第二十一章 不知心恨谁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皇后自腊月以来一直病着,到了二月中渐渐好了。各宫嫔妃闻讯却都是观望为主,倒是姜贵妃命人收拾了几样难得的补品,又命自己凤仪阁的小厨房做了几样清淡却精致的点心,让葵儿带着,携了几个贴身服侍的人跟着,亲自上门探望。

    这是蔷薇那件事情闹出来之后,姜贵妃头一次与皇后见面。

    她如今春风得意,走起路来襟带当风,人还没到就先听见笑声:“都起来都起来,常来常往,也不是什么稀客,哪里来的这些规矩。”

    牡丹刚剥了一个橘子送到皇后面前,听见这样的动静就往皇后面上看去。皇后却仿若未闻,结果橘子,矜持地掰下一小瓣放进口中。

    片刻间,芍药已经引着姜贵妃进来。

    姜贵妃虽然在外面动静闹得不小,在皇后面前还是谨守规矩的,当下规规矩矩行了叩拜之礼,正要起身,却听窦长清咳嗽一声,猛然醒悟,本已经离开地面的膝盖便又跪了回去,口中说道:“皇后娘娘这一向凤体违和,妹妹们都心中挂念,听说娘娘大好,特来恭贺。”

    皇后和蔼地微笑,正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簇,露出一个极其不悦的神色来,怒视牡丹一眼。牡丹连忙捧着帕子过来,让皇后将口中橘瓣吐出来。窦长清又奉上一杯蜂蜜茶。皇后接过去漱了漱口,就着海棠的手将茶水吐进了盂中,这才抬头看向仍跪在脚下的姜贵妃。

    她这一番忙碌,似是寻不到机会令姜贵妃起身。姜贵妃似也不在意,见皇后漱口,关切地盯着,只差上去亲自替她捧盂奉栉了。见皇后总算看向自己,连忙道:“这一开春橘子就不好吃了。不应季的果子吃了不好。”

    皇后静静看这她,不辨喜怒,只是微微探手虚扶了一下:“妹妹快请起来。我这一疏忽,倒叫妹妹委屈了。”

    芍药过去扶着姜贵妃起来,牡丹搬过绣墩放在皇后座位下手,请她坐下。一时又有海棠百合等侍女依次送来玫瑰露,茶水,燕窝,百合汤等吃食,零零总总摆满了一桌子。

    皇后笑道:“这橘子太酸,就不给你吃了。”

    姜贵妃也笑:“刚劝过娘娘吃不得,这会儿吃了岂不是自己打嘴?”

    皇后借着光细细打量姜贵妃,半晌才笑道:“妹妹气色极好。”

    “娘娘过奖了。”姜贵妃经过刚才那一番,收敛了许多,只是微笑:“还不是一样每日里忙不完的事。”

    “有事情做是好的。像我这样无所事事,才真是煎熬。”

    皇后病时,皇帝将后宫杂务全都交给了姜贵妃打理,此刻听她这样说,不得不诚惶诚恐地起身说道:“当初娘娘病重,陛下怕娘娘劳神,这才让我代管了几日。若是娘娘精力恢复了,还是烦请娘娘来做个主心骨吧。”

    皇后微微一笑:“不急,你先管着。以前也都是你帮我在管,总比别人熟悉。”

    姜贵妃自然听出皇后语气中的威胁,也不再说什么,笑道:“今日还带了个人来,想给娘娘见见。”

    姜贵妃带来的下人一律由凤栖宫的宫人陪同在偏殿等候。听她这样说,皇后只得顺着问了句:“是谁?既然来了,还不让她进来给我瞧瞧?”

    还是芍药附在皇后耳边说:“是蔷薇来了。”

    皇后心头一凛,目光落在姜贵妃的面上,渐渐严厉,开口时语气却更加清和:“还是束莲思虑周详。”

    她在称呼上改口,既是允了见蔷薇。芍药会意,出去片刻,引着蔷薇进来。

    不到两个月不见,蔷薇的人瘦了不少,脸上清泠泠尤其显得眼睛大,犹带着惊疑不定的神情,四下里飞快地扫了一眼,看见皇后,眼泪立即就落了下来,两步上前,扑倒在皇后脚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口中叫了一声:“娘娘……”便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皇后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说:“你且起来,让我仔细看看。”

    蔷薇在皇后宫中时,与海棠最为要好。听见皇后发了话,海棠便要上前去扶她,刚动了半步,手肘却是一紧,回头一看,只见内官林顺子微微向她摇头。

    海棠愣住,却也不再动。眼睁睁看着蔷薇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已经开始显怀。穿着宽大的袄裙,若只是静静站着或坐着还不大看得出来,但这样一动,一切就都显露无遗了。

    皇后的目光落在蔷薇的腰身上,半晌没有说话。

    窦长清问:“娘娘,喝茶吗?”

    “哦……”皇后回过神来,让人又给蔷薇上了一份玫瑰露。蔷薇珠胎暗结,这事是糊里糊涂遮掩过去的,对人也没有个交代。姜贵妃今日将蔷薇带来到底是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她的用意。皇后得了窦长清的提醒,不得不将杂乱的心思抛诸脑后,专心应付。

    “你看上去清瘦了一些?”

    蔷薇低着头,嗫嗫喏喏,还没说话眼泪就落下来。姜贵妃有些不自在,用手中扇子挡住半边脸笑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委屈得什么似的。倒像是我亏待了你似的。”

    蔷薇泪水涟涟,仍然慌忙辩解:“奴婢绝无这个意思。皇后娘娘,奴婢在贵妃娘娘那里极好,贵妃娘娘对奴婢照顾有加,半分委屈也没有。只是最近胃口不大好,晚上常常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了。……是奴婢不争气,与别人无关。”

    姜贵妃有些不耐烦:“那你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了一回。”

    这话说得十分唐突,皇后眉毛微微一挑,却笑道:“这丫头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性子最懦弱,平日里连我说她一句重话都要哭半日,束莲别跟着孩子计较。”

    姜贵妃刚才的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此时见皇后这样说,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便笑着答应了。她一贯长袖善舞,陪着皇后说些闲话,不等皇后问起,又细细将皇帝这些日的饮食起居捡紧要的说了说,又让人将她准备的礼物拿给皇后过目。皇后被她哄得高兴,也连连赏赐。不独姜贵妃,蔷薇,葵儿等人,就连在外面一直没机会进来的一众跟来的宫人,也都人人有赏。

    姜贵妃在凤栖宫用过了午膳这才离开。

    从凤栖宫到凤仪阁,恰恰要经过玉阶馆的。葵儿记得以前姜贵妃常去找薛婵,便问:“娘娘要去看华嫔吗?”

    不等姜贵妃回应,又说:“娘娘好久没去过了。”

    姜贵妃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去,是怕去了又惹她不高兴。”

    葵儿便捂着嘴与蕉儿笑道:“也是。那日华嫔在咱们那个画室里等娘娘,娘娘是没看见她脸上的模样。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就像都是她家的东西,却又被人拿走了。”

    蕉儿撇嘴:“东西倒也罢了,怕是如今娘娘宠盛,她才最觉得是被人抢走了恩典。这样说,娘娘不去是对的。”

    姜贵妃微笑听着她们说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天是谁盯着的?”

    “小竹呗。”葵儿往身后跟着的人群里看了看,“今日她却没跟来。不过娘娘放心,华嫔在画室里摸了什么,动了哪里,奴婢都问清楚了。”

    “哦?”

    “也照着华嫔动过的地方重新摆过了。”

    姜贵妃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倒是葵儿凑到身边来低声道:“那日看着华嫔似乎对小竹很感兴趣,细细问了好几句呢。”

    “华嫔就是那样的人,越是不起眼的人,她就越要弄明白底细。我以前去玉阶馆就发现了,大事上她倒由着底下那些人去做主,反倒是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格外留心。所以要让她去画室坐一会儿,陛下那些细微的喜好也只有她能明白。”

    如此说着,一群人簇拥着姜贵妃往凤仪阁去。却谁都没有留意到不远处一处游廊的转角,一蓬湘妃竹的后面,有人将她们说的话全都听了去。

    这一夜皇帝回到凤仪阁时已经将要交子时了。

    姜贵妃自晚饭后沐浴更衣就等着他,迟迟不见回来便打发何崇善去天极殿那边探听消息。不料回来的消息却说是皇帝在天极殿招宠了崔美人。

    姜贵妃愣了半天神,强撑着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寝殿中只剩下了她自己,却再也忍耐不住,一挥手将条案上一支羊脂玉的美人瓶子砸了。

    葵儿等人听见声响连忙进来察看,姜贵妃扭头冲她们骂道:“看,看,看,有什么可看的?平日里你们打坏过多少东西,我说过一句话没有?今日我偏要砸瓶子听响!”一边说着,过去将推光漆嵌螺钿的松鹤延年四扇屏风推翻。

    众人大惊,一起涌上来,有人拉住姜贵妃,有人忙着去扶屏风,有人忙着去扫地上的碎片,还有人忙着去端了茶来给姜贵妃降火气。

    姜贵妃气红了眼,喝了一口茶,越想越恨,举手就把茶碗给砸得粉碎。

    大家好说歹说,总算将她给劝住。葵儿见她这番闹腾之后浑身是汗,便忙命人去端水来,劝道:“娘娘刚沐浴过,这会儿又是一身汗。万一陛下来了见到,岂不是不好?”

    姜贵妃气得胸膛起伏,瞪着她半晌,才终于咽下了涌到嘴边的气话。

    葵儿趁机拧了一把手巾,先去擦姜贵妃的额头,一边擦,一边劝说:“陛下贵为天下之君,后宫嫔妃这么多,总不能不顾全众人吧。当初即便是华嫔受宠的时候,不也要宠幸旁人吗?”

    姜贵妃勉强将胸口淤塞的感觉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嘶哑:“当时听说陛下不回玉阶馆去,又去了哪个嫔妃那里,我心中未尝不是幸灾乐祸的。如今才知道这滋味……”她长长叹息,目光从身边众人的脚,抬上去扫过一旁刚刚被扶起来立好的屏风,又越过屏风看向天花,顺着画梁上金漆描绘的荷花纹路一路到了墙边,再向下扫过去,最后落在了立在门边惶恐不安的何崇善脸上。

    何崇善因为自己带回来的消息惹得姜贵妃发脾气,正不知该如何进退,与她目光骤然对上,没来由颤抖了一下。

    葵儿换了条手巾拧干了过来,要为姜贵妃擦拭脖颈以下,却冷不防被她捉住了手腕。

    “你下去!”

    葵儿一怔,顺着姜贵妃的目光看过去,心中明白了。她心里微微颤了一下,想要劝说:“娘娘,陛下说不定还会过来的。要不然打发小何去问问,看陛下何时起驾?”

    姜贵妃却仿佛听不见她的话,只是重复:“下去!”

    葵儿知趣,默默放下手中的活,招呼其余人等退了出去。何崇善也想跟着一起走,却被葵儿搭在肩膀上按了按。他的腿一软,便听见身后姜贵妃的声音:“小何留下!”

    葵儿便趁机从何崇善的身边快步出去,体贴地将寝宫门关好。

    葵儿始终不大放心,还是打发人去天极殿张望,传回来的消息却是陛下毫无动静,怕是不会回来了。自皇帝搬到凤仪阁以来头一次,葵儿听见这个消息松了口气。但她到底不肯侥幸,亲自守在姜贵妃的门外,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一直到了亥时末,才听见里面门响。葵儿早就备好了清洗所需的水和布巾,连忙端了进去,正与何崇善撞了个正着。

    何崇善慌里慌张,面红耳赤地匆匆想葵儿做了个揖,嘴里含含混混打了个招呼,顺着墙根溜走了。

    姜贵妃却已经倦极睡去。葵儿只得由她去睡,只粗略地为她擦洗了一下,这才离去。

    本以为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到了将近子时的时候,去天极殿的人飞跑回来通知,说是陛下正往这边来。

    葵儿刚要去叫醒姜贵妃,却被当先赶来的吴佛拦住,说是陛下口谕,不必惊动众人和贵妃,各自安息。

    葵儿被吴佛等人看着,也不敢造次。一边在心中庆幸给姜贵妃擦洗过身体,一边匆匆到门外去迎驾。

    皇帝也是疲乏得很了。他只穿着一件半旧的长衫,身上披着锦裘,见到葵儿等人摆了摆手,便径直进了寝殿。

    姜贵妃面朝里睡着,只有一缕青丝拖在锦被的外面。皇帝在床沿坐了片刻,推她的肩膀:“束莲,睡着了吗?”

    她本就在半梦之间,顺势翻身,将他的手臂抱在怀中,嘻嘻一笑:“小何,你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