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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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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下午时分, 可天色却越来越暗,顶上的云层厚重又沉密,铁灰的色调更是冷硬而阴郁, 院子、街道、小巷……所有天穹下的人们都被这云山压迫着,几乎无法呼吸。

    布政司后院的丫鬟们匆匆忙忙地收拾着挂在外头的衣服、摆在院子里的盆栽、合上各个房间大敞着的窗门,虽已然是正月末, 可这新的一年, 都还奇异地未曾下过一场雪呢, 瞧着今日这天色,想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该来了。

    蕊红站在院子里,愣愣地抬头望天,神情恍然:“是要下雪了吗?”

    一群搬着花盆的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们成群结队地从蕊红身边经过, 听到她说了这一句, 立刻就有一个大胆的小丫头抬眸一笑,接话道:“是哩, 新一年还没下过雪呢!”

    这是一批刚刚买来的小丫鬟, 个个还都天真烂漫着,这第一个小丫鬟一说话,便立刻另有人接口:“我阿爹说,今年有些奇怪, 年前那般大的雪,年后竟然停了。”

    “是哩,是哩。”打开了话匣子, 几个小姑娘立刻就叽叽喳喳地聊起来,她们被人牙子卖进来的时候,都知道这里住着皇帝陛下,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有机会进来伺候陛下的,所以虽然是被卖,但这群小丫鬟们却个个都很兴奋,每日都期待着能见到陛下一面。

    蕊红眼见着这批活泼烂漫的小姑娘带着憧憬和愉快从她面前经过,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人呐,若是能永远这般不知世事,该是多么畅快啊。

    沈芊虽一回来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但她翻来覆去,覆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一帧一帧地时时刻刻都在回放着刚才的情形。她甚至,甚至还能感受到被禁锢在他臂膀和青石墙壁之间时,在他身上嗅到的书墨和沉水香混在一起的气息,还有,不过才一年时间,他竟一下子变得高大又英挺,不仅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护佑的孩子,反而能够毫不费力地将她困在臂膀之间……

    沈芊有些发愣,脑海中闪过戎装战甲的赵曜、氅衣轻裘的赵曜、龙袍加身的赵曜……每一个赵曜都是那般意气风发、英俊硬朗,反而是初见时那个衣着破烂、怯弱天真的小乞丐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淡,淡到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那个模样的赵曜?

    她的思维有些混乱,忍不住用力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开,就在这时,房门被悄悄推开。

    她立刻惊觉,猛然坐起身,紧张地盯着屏风处,像是想要透过屏风看清来人。她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惊恐,也带着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谁?!”

    来人似乎没想到沈芊竟然未曾睡去,她愣了一秒,才答道:“是奴婢。”

    听见蕊红的声音,沈芊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惊恐之色慢慢退去:“你回来啦?真是抱歉,刚刚我……我有些事,急着回来,忘记带上你和兰馨了。”

    蕊红带着两个奴婢,端着小巧的带着笼罩的金丝炭盆、几个熏笼和脚炉走进来,闻言勉强一笑:“姑娘说的哪里话,自然是正事要紧,奴婢和兰馨难道还能迷路了不成?”

    她先是将外屋支棱着的窗棂给合上,又将那厚厚的绣着雀鸟花卉的毛毡放下,挡住窗门和内屋门,以防这外头肆虐的狂风刮进来。做完这些,她才令那两个奴婢将新的炭盆拿去换了屋子里原有的几个快要烧完了的炭盆,自己则拿着两个熏笼走到内屋,来到沈芊的床前,沈芊已经掀开了厚重的暖红色帐幔,正怔怔地坐着发呆。

    蕊红轻声道:“外头要下雪了,这天恐怕还要冷一层,姑娘屋里这三五个炭盆可不够了。”

    沈芊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蕊红矮身将手里的两个熏笼放在她的床下,接着有又掀开床褥的另一边,将脚炉放进去,这才又把褥子合上,对她笑道:“好了,姑娘把脚放在脚炉上暖着,免得夜深寒凉,给冻醒了。”

    蕊红说完,见沈芊没有任何声响,不自觉地侧头看过去,却见沈芊正睁大眼睛,看着床的踏脚的位置。她跟着望过去,那里摆着两双鞋,一双是姑娘的,一双是她的。而她的鞋面上,沾着白色的粉末,就像……就像是哪里蹭来的面粉。

    沈芊僵硬地转过头来,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蕊红,那模样瞧着极为瘆人,蕊红亦是个极聪明的姑娘,不过电光火石间,她就明白自己到底暴露了什么。

    她甚至来不及穿上鞋,立刻下床,“噗通”一声狠狠跪在地面上,整个人惊悸地颤抖:“奴……奴婢错了,请姑娘恕罪!”

    面粉碎末……蹭在鞋子缎面上的面粉,呵,蕊红是她手里的大丫鬟,只要她不一时兴起地要去小厨房亲自下厨,平日里的蕊红,哪里需要踏入小厨房一步?所以,她鞋上的面粉是哪来的?面粉……她最后落荒而逃时,虽然慌乱,可也知道工厂存放燃烧/瓶原料之一的面粉的屋子,就在她和赵曜谈话那个院子的后面!

    沈芊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你听到了,是吗?”

    “姑娘,奴婢没有,什么都没听见!”蕊红惊恐地直磕头,有一下甚至直接磕在了脚踏上,传来一声闷响。

    “没有……”沈芊抱着被褥,知晓蕊红听到一切后,有种仿佛被剥光扔在人群中的羞耻感,脸色立马又青又白,“你没有听见什么?需要如此害怕。”

    蕊红磕头的动作猛地一停,随即又磕得更猛,可这一次她却不敢再说没听见,只是一遍遍说着:“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沈芊更加用力地抱住被褥,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她咬紧了牙根,每说一句都像是再往自己心里戳刀子,这种仿佛游街示众的耻辱感,她根本无法承受:“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无耻了,是不是觉得是我勾引了比我小那么多的……小那么多的……”

    “不!奴婢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蕊红听到沈芊这么说,头也不磕了,一下子扑到脚踏上,握住沈芊的衣角,眼中含着热泪,“姑娘,奴婢真的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能这样妄自菲薄!”

    沈芊呆愣着望进蕊红的眼里,那里面真真切切地透出关切和焦急,她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可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埋进被褥中:“可是……可是放我们那儿,他还是个孩子啊!我这是……这是在犯罪……即便是在这里,如果大家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也会骂我不要脸……”

    蕊红见沈芊的声音都不太对了,立刻跪着前行了几步,用力握住沈芊的手,连声安慰她:“姑娘,陛下已经十五了,大周律法,男十六、女十四便可成婚,便是皇室之中,亦有宏康爷十六加冠娶妻,至于女大于男,亦非少见之事,姑娘万不可因此鄙薄自己啊!”

    蕊红虽然认为自己姑娘和陛下在一起并不是好事,但她对自家姑娘忠心耿耿,如何能见着她为这件事妄自菲薄、自怨自艾?所以,她几乎是字字句句往好了说,心心念念要把沈芊的念头扳回来,至于沈芊听信了她的话,真的心生与陛下在一起念头的可能,她暂时已经顾不上了。

    沈芊听到蕊红这一通解释,那种愧疚的犯罪感,总算是稍稍褪去了,她把自己埋在被褥了埋了一会儿,总算是慢慢平复了怪异的情绪,抬起头看了看蕊红。她今日受了很大的冲击,可只能狠狠憋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可是此刻,看见蕊红这个知情人,她反而生出了倾诉的**:“我……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蕊红,你信我,我对小曜,真的从来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我真的,真的只是拿他当弟弟!”

    蕊红拍着她的手,连连点头:“奴婢知道,奴婢知道,这不是姑娘的错,这真的不是姑娘的错。”

    沈芊烦躁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将自己满腹的情绪、骤然轰塌的三观还有对将来的惶恐,统统说给蕊红听,她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情绪的发泄口,她觉得自己都快憋疯了:“你不明白,这件事对我来说……对我来说有多……有多恐怖!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小曜是需要我照顾的弟弟,我捡到他的时候,他那么瘦小,那么羸弱……你不明白这种感受,我孤身一人,命同飘萍,而他呢,亦是四处逃亡、几度濒死,我们就像是彼此的支柱,是对方唯一的亲人……我一直以为,他会是我一辈子的弟弟,况且,他还那么小……”

    沈芊的情绪如此激动,甚至于话语都有些颠三倒四。可蕊红却听得明明白白的,她苦笑着垂下眉眼,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根本就没法应和姑娘那期盼的眼神,她说不出那句“他一直是你弟弟”,明明就不是啊!从头至尾,陛下就没有把姑娘当成姐姐!

    她太明白了,她是唯一一个了解所有内情的人,甚至比身在局中的姑娘还要了解。陛下从来不是什么“瘦小、羸弱”的孩子,即便陛下四处逃亡、几度濒死,他也绝不可能需要他人的庇护。陛下在姑娘面前温声细语、言听计从,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却看得很明白,陛下对旁人是何等严苛和冷酷!

    也许一开始,逃亡的陛下是在对着姑娘演戏,可到了现在,陛下已经登基为帝、执掌天下了,他却依旧在姑娘面前做小伏低,收敛几乎所有的暴戾之气,是因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把姑娘当成姐姐?呵,陛下的亲舅舅和亲祖父可还在青州城住着呢,青州百姓都说陛下待母族极好,若是这种进出后院都需提前三日递折子,陛下一不高兴就甩手不见的态度就叫做“极好”,那陛下对姑娘那几乎容忍到让姑娘骑到头上去的态度叫什么?

    这样的桥段,即便是出现在话本子里,都是要被街头巷尾的百姓嘲讽的。蕊红默默地叹了口气,她知晓依照陛下的性子,对姑娘既已到了这种地步,就绝不会轻易放手的,而陛下的本性又……她总是不安着,担心等哪一日,陛下的耐心的耗尽了,会不会用什么强硬的手段胁迫、甚至伤害姑娘!毕竟,毕竟现在这层窗户纸,已经被陛下亲自捅破了啊!

    想到这里,蕊红一下子焦虑起来,抬起头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以提醒沈芊。

    沈芊一直断断续续地吐露着自己内心的惶恐,等她好不容易把话都说完了,停顿之下,抬头一看,正好看到蕊红焦灼望过来的眼神,她炸了眨眼,疑惑道:“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蕊红看着沈芊那虽然眼眶微红,但依旧如往常一般天真的脸,内心简直是挣扎到了极致,她看重自己的性命,可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懵懂的姑娘遭受那样的伤害,她想把她知道的都告诉姑娘,至少,至少可以让她有个心里准备!至少能够打破她内心的侥幸,让她明白陛下对她,根本就不是她刚才念念叨叨地那些如“小曜只是一时糊涂”“……那是因为他还小,分不清爱情、亲情”“……只是对我太依赖”这样的拙劣又自欺欺人的借口,陛下对她,一直是深思熟虑、计划周全的志,在,必,得啊!

    蕊红咬紧了牙根,凭着心中那一股子忠义,在一瞬间将自己的生死抛之脑后,她站起身,退后两步,再次猛地跪下:“姑娘,奴婢有话要禀。”

    随着蕊红再次跪下,沈芊的心里骤然升腾起一种无端的惶恐,她似乎能猜到蕊红想要说什么,她想打断,想让她不要说,可是一开口,却是:“你说。”

    蕊红就这么跪着,端端正正地将她去张府赴宴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给沈芊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感觉感情戏推进得灰常快呢~~哈哈,蕊红其实是个助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