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墙上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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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墙上之门

    电梯门打开后,他们看到的是一面墙。

    墙的上方有一道缝隙,看来电梯停在了两层楼中间。缝隙外面是灯光幽暗的走廊,让苏眉和保安感到惊恐无比的是——有一双脚正站在走廊里,这双脚悬空在地面上。

    苏眉按下应急按钮,毫无反应,按了向下或者向上的键,电梯仍纹丝不动。

    那个保安焦躁不安,冲动地想要爬出去。他的两只手扳住头顶上方的地面,一只脚蹬着电梯门,手和脚一使劲,身体上撑,脑袋就从上方缝隙里探了出去。这时,电梯突然启动了,保安拼命地想要爬上去。苏眉顾不上多想,用力将他拽了下来。电梯门合上了,再晚一步,保安的脑袋就会被硬生生地切断!

    电梯门打开,他们看到走廊里吊着一个人。

    傻大个吊死在十八楼的走廊里,面对着电梯门,红色的舌头伸出老长,还滴着血。

    特案组立即进行现场勘验,傻大个为自杀,上吊的工具是一种很细的钢琴线,系在走廊顶部中央空调的百叶风口上,旁边一个倒下的铝合金垃圾桶上提取到了他的鞋印,看来他是踩着垃圾桶上吊,死意坚决,没有犹豫。琴线坚韧无比,非常结实,勒进了他的皮肤,头低垂着,血液顺着伸出来的舌头滴落下来。

    钢琴线上意外地发现了凝固的血痕,说明这段琴线以前还吊死过一个人。

    梁教授和包斩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个疑问:难道是傻大个杀死了温小婉,又畏罪自杀?

    苏眉把保安裤兜在电梯里非礼她的事情告诉了画龙。画龙将裤兜狠狠地揍了一顿,戴上手铐,关进大厦的治安室里。特案组连夜对他进行了审讯,裤兜鼻青脸肿,神色慌张。

    特案组四位成员一言不发,注视着他,临时审讯室里气氛异常凝重。

    一会儿,裤兜的头上冒出汗来,他绷不住了,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也没犯多大的罪啊。

    梁教授:小包,猥亵罪判多少年?

    包斩:强制猥亵、侮辱女性,情节严重者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画龙:你还涉嫌袭警。

    裤兜大汗淋漓,辩解道:冤枉,我拿什么袭警啊,香蕉?

    画龙拍案怒道:判你十年都是轻的。

    裤兜:我戴罪立功,能不能宽大处理?

    苏眉冷冰冰地说道:你这个浑蛋,不要和我们谈条件。

    裤兜:我说的宽大处理,是指的电梯里的那件事,判十年五年也太重了吧。

    梁教授: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杀人,仅仅是猥亵?

    裤兜急忙摆手说道:我可没杀人,我也没犯多大的罪,更不会包庇凶手,因为……包斩:因为什么?

    裤兜拱着手哀求道:能不能给我宽大啊,小警花,就算求你了成不?我错了,我说,你还救了我一命,我说出来算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苏眉哼了一声说道:看你的表现了。

    梁教授示意画龙给他打开手铐,并且给他一支烟,裤兜点燃香烟,揉着手腕说道:我不包庇凶手,因为根本就没有凶手,那个女编辑是自杀的!

    特案组感到很意外,梁教授让裤兜将自己知道的内幕原原本本地讲一遍。

    这个大厦里的人分为三等,社会的金字塔也是这样搭建的:一、老总和主编在金字塔顶端,有私车和住房,有妻子和情人,有糜烂的夜生活。

    二、公司职员位于中部,没钱没车,以地铁或公交车代步,买不起房子,只能与别人合租。他们在同病相怜的同类中选择恋人,浪漫的爱情列车向现实婚姻的大山驶去。要么翻越,要么碰撞。

    三、保安或者清洁人员,位于金字塔最下端,他们住在地下室。没钱没车没房,没有学历,没有女朋友。这些外来打工人员来自农村,为了追求梦想离开家乡,多年来,繁重的工作,低廉的薪水,挫折的情感,无数青春和汗水缔造了城市,然后被城市遗忘。隐蔽的背后,黑夜里,性生活基本靠手。那个香蕉是一个异类,看上去丑陋,但在民工的黑夜里闪闪发光。

    傻大个来自北方,裤兜来自南方,两朵漂泊的蒲公英暂歇在一个地下室。

    在北方,山上的每一块石头里都有一座山;在南方,树上的每一根树杈中都有一棵树。

    他们穿着保安的衣服,在大厦里巡夜。他们光着膀子,在夜市上喝酒。他们在地下室的宿舍里一起看书,朋友之谊不知不觉建立。傻大个有些神经质,沉默寡言,内向,笑的时候爱捂着嘴。裤兜认为自己很聪明,除了看刑侦推理类图书,还喜欢看《孙子兵法》和《厚黑学》。裤兜有时会向傻大个发牢骚:我以后会有钱的,要有钱了,就把这栋大厦买下来。

    傻大个:那你会不会让俺当保安头,主管?

    裤兜:那时,还当什么保安啊,我是老总,你做副总。

    傻大个:嘿嘿,想想还真不错。

    裤兜:你有啥想法没,愿望?

    傻大个:俺就想见到俺娘。

    裤兜:别傻了,你娘已经死了。

    警方在事后调查得知,傻大个的母亲在他六岁的时候上吊身亡;父亲是一个跳大神的乡间巫师,除了装神弄鬼,平时也给人算卦算命。傻大个幼年时曾用一根细竹竿牵着假扮成瞎子的父亲走街串巷,走过槐花盛开的夏天和桂花飘香的秋天,在北方的很多乡村城镇中留下了足迹。

    六岁那年的春天,雷声滚过家乡的山坡,山坡上摇曳着几朵雏菊。一个孩子在柏油路上推着热腾腾的轮胎,一场大雨下起来,水花四溅,孩子滚着轮胎走进家门。

    门的后面,吊着母亲的尸体。

    孩子吓呆了,旁边的竹床上并排放着几条毛裤,从小到大,排列整齐,母亲去世前为儿子织完了从童年到成年的所有毛裤,一共六条。

    孩子扑上前,抱着妈妈,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就是许多年。

    娘啊娘,补衣裳。

    黑黑的夜,昏黄的灯。

    针尖儿扎了娘的手,

    娘,疼了不?

    娘啊娘,织毛裤。

    白白的雪,大冷的天。

    针尖儿扎了娘的手,

    娘,你疼不?

    孩子长大成人,穿着母亲为他织的毛裤到城市里闯荡。他的个子很高,毛裤显得有些瘦小。在宿舍里,保安裤兜曾经多次讥笑,傻大个穿着紧身瘦小不合体的毛裤看上去很滑稽。傻大个第一次对朋友发火,他说:这是俺娘织的,就是死了,俺也会穿着。

    确实,这个固执的人,一直穿到死。

    案发前几天,两个保安在大厦里巡夜时,看到两个加班的公司职员还在办公室。傻大个打算提醒他们走的时候别忘关灯,裤兜阻止了他。

    裤兜说道,咱偷偷看看,看看他们会不会那啥,就是那啥,你懂的。

    傻大个嘿嘿一笑。

    两个职员在吵架,偷窥的保安感到有些失望,本来以为他们会在办公室偷情。

    杨子:你忘了我吧,我也忘了你,我们在一起真的不合适,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

    温小婉:我以后没有幸福了,你会后悔的,你给我记住。

    杨子:你冷静一下好吗?失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个人一生中总要失恋的啊。

    温小婉:我不会失恋,我失身了,就不会再失恋,我的处女之身,还有那里,都给了你。

    杨子:你别说得这么恶心好不好。

    温小婉:你现在觉得恶心了?

    杨子:你别这么咄咄逼人,感情就是这样毁掉的,你聪明,但感情上常常弄巧成拙。

    温小婉:你还爱不爱我,我问你最后一次?

    杨子:爱情是一个花瓶,每次吵架,花瓶上就多一道裂痕。爱情花瓶摔碎了,就不会再复原。

    温小婉:你还爱不爱我?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我警告你,你必须给我正面回答。

    杨子:我受不了你了,你忘了我吧,我也忘了你,忘了我们的感情,做朋友吧。

    温小婉:好,你想忘记我,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让你做一辈子噩梦。

    温小婉的处女之身给了男友,分手后,伤心欲绝,万念俱灰。这个嫉妒心极强的女子,为了爱甚至去听星座和心理学的课程,因为吃醋,几乎得罪了公司里的所有女同事。男友的心无法挽回,她想到了死,为情自杀身亡的女子是不可理喻的。

    几天后,温小婉从一家音乐器材商店买了一小卷钢琴线。警方事后找到了这家商店,老板证实,这个奇怪的女顾客当时泪流满面。

    自杀那天,温小婉一个人在办公室待到深夜,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传来了敲碗的声音。她循声而去,看到一个保安跪在楼梯拐角,敲击着一个碗,碗中盛着米饭和红烧肉,面前还点着两支白烛。

    那保安就是傻大个,他一边敲碗一边说:娘,你来吃饭啊。

    温小婉编辑过悬疑灵异类的图书,知道这种怪异的行为是一种招鬼方法。

    温小婉站在保安身后,轻轻地问道:你渴望见到鬼吗?

    傻大个回头认出她,他偷窥过这个女编辑和男友吵架。傻大个说道:是啊,我正在招鬼。温小婉幽幽地说道:我就是。

    傻大个站起来凑近看,摇了摇头说:你不是。

    温小婉说:我一会就要变成鬼了。

    傻大个说:我不信。

    温小婉说:我一会就自杀。

    温小婉简单地将男友抛弃她,她买了钢琴线准备自杀的伤心事讲了一遍,她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只有死亡才能解脱。傻大个劝了几句,心里想起自己死去的老娘,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是他有一个疑问:为什么选择上吊,而不是跳楼呢,从顶楼跳下去,不是更简单?

    温小婉的回答是:我不要跳楼,我想吊死在电梯里,我要让那个负心男人一辈子都有心理阴影,要让他这辈子坐电梯的时候就想起我,永远都忘不了我。

    温小婉让傻大个帮忙,把钢琴线吊在电梯里。

    傻大个也有私心,他想让温小婉给他娘带个话。温小婉挡住电梯门,按着按钮不让门关上,傻大个把走廊里的垃圾桶搬到电梯里,踩上去。手脚麻利地打开电梯顶部盖板,然后站在轿厢上系好琴线,另一端穿过电梯的排气孔,然后绾了个活结,用垃圾桶挡住门。

    当这一切做好后,傻大个对温小婉说:你要是死了,到了那个世界,就给俺娘捎个话,就说俺很想她,想了这么多年了,让俺娘托个梦吧!

    温小婉点点头,走进电梯,她将丝巾系成一个“8”字形,然后将自己的双手在背后伸进去。

    温小婉把头伸进琴线绳套,眼泪涌了出来,她说道:再见。

    傻大个挪开垃圾桶,物归原位,电梯门缓缓地关上。傻大个说:再见,别忘给俺娘捎话。

    温小婉要自杀,傻大个协助,两个人互相利用,一个想死,一个想见到死去的亲人。

    特案组事后分析,温小婉反绑双手的原因很可能是要嫁祸给男友杨子,要不就是避免自己临时退缩,放弃自杀。她自杀的时候,电梯可能发生了故障,她一个人站在黑暗的电梯里等待死亡。特案组重新对温小婉的遗物进行了检查,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发现了她书写过的痕迹,上面有“杨子杀我”的笔迹压痕,但是后面演变成了一封情书。最后一句话是:即使我失去全世界,我也不想失去你。

    傻大个回到宿舍后,将这件事告诉了裤兜。裤兜大为惊骇,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指着傻大个说:你,你这傻子,你要成杀人犯了。知道不,警察会把你当杀人犯抓起来。

    傻大个说:我没杀人啊,就是帮忙。

    裤兜说:现场有你的指纹和鞋印,你说得清吗?

    裤兜平时就爱看刑侦推理类图书,比较了解警察的侦破手段。他为了帮朋友洗清嫌疑,要求傻大个擦掉垃圾桶上的鞋印,把钢琴线取回来扔掉,傻大个赶在警方来到现场前,做好了清理工作。

    两个人订立了攻守同盟,所以面对警方询问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案发几天后,傻大个上吊自杀了,特案组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在十八楼自杀。裤兜表示,十八可能代表十八层地狱。傻大个即使找遍十八层地狱,也想找到自己的母亲。裤兜说,书中写的“见鬼十法”,傻大个挨个儿尝试过,但都失败了。那些方法也许不管用,但是最后一个方法肯定能够见到鬼,见到去世的母亲——死亡!

    此案告破后,大厦物业管理部门更换了新的电梯。在电梯井道里,安装调试人员看到十八楼下面的墙上有一扇门。

    苏眉和保安裤兜被困在十八楼电梯里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墙上的门。

    这是一扇画在墙上的门。

    画在墙上的门呈淡红色,不仔细看难以辨认,很像是有人在很久以前用鲜血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