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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历史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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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历史的细节

    “章炯笙是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兼冀察战区总司令蒋鼎文的心腹爱将,1933年曾跟随蒋鼎文镇压过福建事变,后来在河北、河南和日军交过几次手,各有胜败,被誉为‘硬骨头团’,其战绩曾获汤恩伯通电嘉奖,这么出色的将领,居然在湖南一个小山城郊外被部下开枪打死,实在有点窝囊,”尹师兄感叹道,“他的部下也未能逃过厄运,那天晚上日军发动全面进攻,经过两个多小时激烈战斗,全团2000多人血战而死,无一人投降……”

    我出神地看着一页页资料,良久道:“如果不发生内讧,如果章炯笙不死,会不会对战局产生影响?”

    尹师兄竖起食指摇了摇:“历史车轮无法阻挡,独立团全军覆没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这场战斗放在1944年大背景下简直不值一提,当时美国援华空军加强打击力度,日军在东海损失了大量船只,海路交通有被切断的可能,于是日本大本营调遣50万兵力发动豫湘桂战役,企图打通被分割的华北、华中和华南占领区,确保大陆交通线的畅通。整个战役国民党打得非常丢脸,日军所到之地一击即溃,部队伤亡达100多万人,丢失146座城市,7个空军基地和36个飞机场,使以美英为首的盟国对中国政府态度大为转变……我感兴趣的并非独立团本身。”

    “哦,愿闻其详。”我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尹师兄是导师最欣赏的得意门生,经常有幸参与国家级学术课题的理论探索与研究。在我们几个历史学博士生中,尹师兄用功的时间最少,可写出的论文常有神来之笔,洋洋洒洒恣意磅礴,细细推敲又天衣无缝,有理有据。难怪导师说做学问其实需要天赋,爱迪生关于“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加百分之一的灵感”的教导常常作为学生们的座右铭,可惜他的原话后面还有一句,“这百分之一的灵感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更重要”,砍掉后半句整个意思全被弄拧了。

    历史的细节远比历史本身更惊心动魄。

    导师说这句话时我们茫然发呆,只有尹师兄露出会心的微笑。后来导师感叹道,孔夫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就是说获学士学位的不足百人,而得到他真传者不过颜回等寥寥数人,可见择良师易出人才难,古今亦然。

    我们私下议论说导师这番话未免因夸奖一个人而得罪一大片,有动摇其坚不可摧的群众基础之虞。但是不服不行,同样一段文字,我草草一看就混过去了,尹师兄却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关节,提出一大堆问题。我常建议他加入红学会,专门研究《红楼梦》,没准能取得骄人成果。他说把小说当做历史,离题万里,不过若是师妹喜欢,可以共同研究,比翼双飞。

    他经常这样半真半假地表达对我的爱意,屡败屡战。可惜我不想在学术圈里找男朋友,否则有种近亲繁殖的感觉,你想想,一天24小时,教室、食堂、床上,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嘴里除了秦皇汉武便是恺撒大帝,岂不单调得让人发疯?所以几个月前我做出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选择,找位警官做男朋友。

    这段时间我与尹师兄走得很近——不近不行,博士毕业论文选题在即,导师审题之严格在学术圈里众所周知,有人甚至说只要能过导师这一关,以他在同行中的威望与号召力,论文答辩便无问题。我连续报了三个选题皆被否定,上报第四个时导师已有不悦之色,将我耗尽心血写成的材料往旁边一扔,说:“这是干什么?遍地撒网,广种薄收?系里课题研究压力很大,我不可能老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沉下心来好好想想,考虑成熟后再来!”

    无奈之下只好请尹师兄出手相助,他了解导师的脾气和学术兴趣方向,有他出谋划策选题通过的概率很大。尹师兄很卖力,应允后一头钻进图书馆找了四五天,终于翻出1944年这段历史。

    “抗日战争后期,国民党军队贪污腐败之风盛行,军纪松弛,但因质疑指挥官决策导致阵前哗变的事件非常罕见,由此可见早在遭遇日军主力之前以岑世昌为首的军官就有不满情绪,这是其一;其二,无论是可直接指挥独立团的国民党第六十师师部,还是对章炯笙有知遇之恩的蒋鼎文撰写的回忆录,都没有调遣独立团到湖南永埠的记录;其三,我查过资料,章炯笙独立团下辖四个营,一个炮兵连,一个警卫连,一个工兵连,原先有三千多人,豫湘桂战役在河南决战中该团奉命在瓦子窑一线狙击日军,几战打下来损失近三分之一,六十师师长申克飞怕拼光老底直接下令他们后撤一百多里进行休整,但在那段资料中却不见警卫连长和工兵连长露面,难道不是很蹊跷的事?”

    歪着头想了会儿,我说:“很好解释,那两个是章炯笙的嫡系,岑世昌担心他们搅进来坏事,干脆将两人撇到一边,等事成之后再摊牌,由不得他们不听话。”

    “岑世昌若非得到所有军官支持,断然不敢临阵向章炯笙叫板,要知警卫连往往是最精锐的力量,万一说翻了脸动起枪来可不是小事,”尹师兄道,“从他们之间的对话看,岑世昌有恃无恐,章炯笙也像忘了还有两名军官,我判断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两个家伙是岑世昌的心腹,章炯笙心知肚明,不会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二是两人根本不在战场上,可能被派出去另有任务。”

    “我认同第一种可能,国民党内部派系众多,又有嫡系与地方势力之分,团长、参谋长各培养几个心腹是人之常情。”

    尹师兄高深莫测地笑笑,翻出一张报纸复印件,上面他用红笔圈出一段话:

    ……过永埠而不入,德川兄电报提醒近日该地多虎患,居民不敢出城一步。是夜,永埠县城外发生激战,日寇出动数千人投入战斗,附近据点不断有援兵前往。日寇高度紧张盖由对方乃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据传是章炯笙独立团残部……

    “残部?他们不是全军覆没了吗?”我诧异地说道,“这说的什么时候的事?”

    “1944年6月,湖南战线节节败退,日军已占据湖南境内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这篇文章是某位教授举家南迁时沿途写的散记,后来以日记连载的方式刊登出来,为了印证文章的真实性,我上网查阅一个参加过豫湘桂战役的日本老兵的回忆录,他也提到与章炯笙独立团残部交战的事,之所以印象很深,因为对方战斗力远在预估之上,日军差不多用了数倍兵力才啃下这块硬骨头,联队长草野亲临前线时被流弹射中身亡,在日军当中造成很大的轰动。”

    “那又怎么样?”我傻乎乎地问,感觉思维开始滞后,跟不上天才的脚步了。

    “论文选题不就出来了吗?”尹师兄眼睛炯炯有神,“1944年,驻扎在河南境内的章炯笙独立团突然奉命跑到湖南,奇怪的是湖南省主席薛岳根本不知此事,当时日军大军压境,蒋介石调集近十个军进入湖南,可章炯笙却在小小的县城郊外待了三周,直到遭遇日军主力。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为何要手下死守两周?半个月后出现在县城附近的残部从哪儿来?他们脱离大部队在长晖山里干什么?相信不单是导师,论文评审会所有成员都会感兴趣。”

    我沿着他的思路想了会儿:“这种选题,事先准备工作应该没问题,有你协助导师那边也绝对OK,可万一调查不出结果怎么办?”

    他嗤之以鼻:“秦始皇墓里到底有什么,现在谁敢拍胸口打包票?但关于它的论文叠起来要比墓堆还高,学术论文就是要探讨大家都不知道的事,越神秘越好,越有争议越好,一旦真相大白反而索然无味。”

    我扑哧一笑:“好哇,终于说实话了,这些年你的论文都是走神秘路线,投机取巧混出来的?”

    他摆摆手:“闲话少说,赶紧准备材料,过几天我修改润色一下交给导师。”

    “对了,关于研究所的事进展如何?导师答应帮忙吗?”

    他四下扫了一眼,面有得意之色地说道:“在我软泡硬磨之下导师终于松了口,当然还有很多外围工作需要做,慢慢来,不着急。”

    到研究所从事考古研究一直是师兄的梦想,对一名历史系博士来说本来不是问题,但时下处处以经济效益为核心,坐办公桌翻故纸堆的考古研究所面临编制紧缩,别说进新人,旧人还在担心被分流呢,这种情况下,只有请在学术圈里名气响、声望高的导师亲自出马,否则半点希望都没有。

    但愿他能成功,我想,做学问的人能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为顺利完成最后冲刺,我中断与方舟——我的警察男友的联系,连续十多天宿舍、图书馆、网吧、食堂四点一线,全身心沉浸到1944年那段往事。

    上海这个城市,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对我这样除非参加学术会议才迈出校门的女孩儿来说,那些商场、酒吧、高档娱乐场所就像香格里拉一样遥远,我对它们丝毫没有兴趣,就像它们对我腰间瘪瘪的钱包没有兴趣一样。

    网络的优势确实无与伦比,我发帖请求网友提供章炯笙及独立团相关资料的第三天就收到一封陌生邮件,里面有张扫描的旧照片,因年代久远黄得发暗,拍摄地点好像在一个会议室内,当中坐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手边有一叠文件和一个造型别致的小茶壶,桌子两边分坐一名军官,均昂首挺胸,表情严肃。

    照片下方注着一行文字:拍摄时间,1944年,中间之人是申克飞,左边是章炯笙。

    我欣喜若狂,当即回了封长长的感谢信,并提出若干问题盼望解答,谁知邮件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消息。我不甘心,连续发了几十封,始终没有回音。

    申克飞是章炯笙的顶头上司,第六十师师长,中将,1944年独山保卫战中阵亡。申克飞是正宗黄埔军校毕业生,这在讲究门第出身的国民党军队中是一张利于晋升的王牌,而且他受训期间蒋鼎文正好任黄埔军校教导团营长,有这层师生关系,申克飞在官场上自然如鱼得水。然而官宦生涯并未磨砺掉他的铮铮铁骨,贵州独山保卫战中,他率全师与日军血拼,最终殉职沙场。

    如果申克飞能活下来,也像蒋鼎文一样写回忆录,也许能轻而易举解开独立团湖南之行的谜团吧,可那样一来我的毕业论文就泡汤了,历史与现实总是这样不经意地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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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题报告完成后,特意挑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趁导师心情特好的时候毕恭毕敬呈上去。

    “噫?”导师看完第一页后露出意外的神情,然后戴上老花镜细细阅读起来,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我忐忑不安地坐到他对面,像被告席上的犯人无奈而绝望地等待法官判决。

    导师终于看完了,有些疲倦地合上报告,摘下眼镜后揉揉眼睛,闭目凝思。

    “岑教授,您觉得怎么样?需不需要修改……”我试探道。

    过了令人窒息的三秒钟,导师开口道:“很好,研究方向不错,小中见大,又暗合目前承认国民党在正面战场抗日的潮流,我认为可行。”

    意外的惊喜!

    我高兴得合不拢嘴:“谢谢,谢谢岑教授指点,谢谢……”

    “但是要写出有分量的论文,还需做很多工作,”导师道,“计划到永埠实地调查取证?”

    “是啊,我准备明天就动身。”

    “无须这么着急,昨天系里接待了几位台湾大学同行,也打算到永埠看看,你不妨陪他们一起去,彼此有个照应嘛。”

    “好,我等您通知。”

    “还有,到时叫上尹子彬,他对中国近现代史熟悉,说不定对你有些帮助。”

    以导师之精明应该早看出这份选题报告有尹师兄的文风,我面红耳赤,低声道:“是,谢谢教授。”

    临出门时导师又叫住我,踌躇片刻,转身到书架上取出一本大字典,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道:“带上它,或许能派上用场。”

    我定睛一看,照片上,厚软的黄缎中间摆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状若仙鹤的紫砂壶,失声叫道:“这不是申克飞的小茶壶吗?”

    导师很意外:“你知道它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