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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寒山一带伤心碧 雨迷村店酒旗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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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寒山一带伤心碧雨迷村店酒旗斜

    自知今日唯有一战,花平再不迟疑,"一鞭直渡清河洛",一拳捣向林怀素小腹。

    林怀素冷笑一声,上身动也不动,袍袖卷起,一拖一带,花平只觉手上一轻,站立不住,跌跌撞撞,直冲出四五步才站住身形。

    好象还在仲长风之上啊,现在的我,是不可能胜得了她的…

    本想借机逃生,但花平刚刚站住脚步,便觉得眼前一暗,林怀素竟已如影随形,跟了过来,花平竟是全无逃生之机。唯有扎住腰马,将那一路"满江红"打了出来。虽知这般相持,自己早晚仍是一个死,但此刻也无它法,只求多挨得一时是一时,或能盼得转机。

    林怀素却也不忙,一根树枝点刺晃扫,一多半招数倒不是直接打向花平,只是闪闪烁烁之间,已将他身形变化尽数封死。

    林怀素自知胜出花平甚远,是以并不急于下杀手,若一不小心,竟为他反噬,却是不大好看;她听闻花平轻功身法颇为不凡,也怕一招不慎,被他破围逃去;再者,花平武功极是怪异,她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却也全然看不出头绪所在,未免有些见猎心喜之意,也颇想与他多过几招。

    花平方才一招交手,已知自己功力与林怀素相去太多,再无保留,全力出手,却是半点不敢抢击,这一路拳法他已是练得极熟,现下全力自保,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之下,林怀素既不肯急下杀手,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他不得。

    齐飞玲在林中观战,心下极是担忧。她深知林怀素厉害,看的片刻,就知道她只是防着花平另出奇招逃去,是以虚多实少,只是在与他游斗,耗他功力,照此下去,花平最多能撑得过百招之数,必然无幸。

    不管怎样,我都不能看着他死在这里!

    可是,如果师傅是决心要杀他,我就出去也是无济于事,只怕,只怕反而要火上浇油,这可怎么办?

    齐飞玲本来不唯武功出众,为人亦是沉静多智,但此刻身在局中,方寸已乱,越想越急,全无法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花平又岂会不知相持多的一刻,自己的活路便少了一分?但此刻已是如弓在弦上,再无退路,林怀素虽说是虚多实少,但以她功力,虚实也只一线之差,花平只露消得半点破绽,那木棍立时便如蛇觅喉,寻隙而入,他全神防护犹还照顾不周,又那里谈得上寻机脱逃?

    水镜?木叶?火烈?不行,都行不通,她根本就不给自己近身相斗的机会!

    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就这样死掉啊!

    当花平失去冷静的时候,林怀素的嘴角却带出了一丝冷笑。

    终于开始害怕了吗?

    继续吧,本来呢,要杀掉你,我可能要付一点代价,但是,只要你失去了冷静,下一步,就该想和我拼命了吧?

    那时候,就是你的死期了…

    比她预想中来的更快,花平大喝一声,再不防护自身,和身扑上。

    我就是死掉,也要在你身上留些东西!

    林怀素似是没想到他竟用出这等同归于尽的招数,一惊之下,木棍回的慢了半分,虽是闪开了要害,但花平的拳,却自横里狠狠的击中了木棍,"扑"的一声,将木棍打的远远飞出。

    木棍飞起的同时,齐飞玲的脸也变得惨白。

    糟了!师傅用的是诱敌之策啊!

    花平自己也没想到竟能这般容易得手,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只手掌,已按上了他的小腹。

    "哇",大口鲜血吐出,花平被打出了六七步远,重重的跌在地上,勉力翻身站起,脚下一软,又摔倒下去。

    林怀素冷笑道:"别装了,我刚才那一掌,只用了四成力,以你之能,不会伤到这个地步,我是不会走到你身前查看的,站起来吧。"

    花平本想诈死偷袭,却仍被看破,只好咬牙站起,只觉小腹中有如刀绞,疼痛之极。

    林怀素那一掌虽未尽全力,却仍是重创了他。

    林怀素道:"在江湖后辈中,你确可说是极出色的人物,若就这般杀了你,未免说不过去,我刚才那一掌之所以不出全力,便是为此。"

    此言一出,林中的齐飞玲又惊又喜,还道林怀素终于动了慈悲之心,只是,林怀素的下一句话,却将她的幻想无情打破。

    "此剑已尘封多年,今日,就为你再动一次!"

    右手翻至颈后,手心向下虚按,只听"嗒'的一声,林怀素背上的长剑自行跃出,收在手中。

    林怀素将剑横在身前,花平见那剑身修长,光芒流动,寒气逼人,显是一把宝剑,心下苦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杀我,用这把剑杀我和用手打死我又有什么不同?"

    只见林怀素将剑逆举而起,花平于玉女宫交手多次,一见便知,这正是"一剑天来"的起手式。

    "一剑天来"乃是玉女剑法第十三式,杀势极重,是玉女十九剑中第一攻招。

    齐飞玲知道这一剑下去,花平决然无幸,蓦地下了决心,拔出剑来,急奔而出。

    林怀素听到脚步声,不知来者何人,也怕夜长梦多,长剑劈出,直取花平左肩。

    她刚才与花平相距约七八尺,但脚步一动,便已到了花平身前。花平仍是不肯垂首待毙,将残余功力尽数凝到双臂之上。他虽也知道这几同螳臂当车,可若叫他就此束手仰颈,却终是不肯。

    这一剑,足可将花平劈成两半,如果,如果不是她的话。

    无痕无迹,就如一个叹息,又似一段相思,若水荡漾的剑光,缠绵不尽,来回往复,虽是不足当玉女宫主一剑之威,但九转不尽的剑意,却成功的将这一剑削弱,分化,消逝。终于化至无形,虽然刺到了花平面前,却已全然没有了剑气杀意。花平双臂扬起,挡下这剑,斜步退开,却并未再行防备。

    他无须再防备,因为此时的林怀素,正满面惊诧,盯着另一个人。

    "玲儿,你…你…"

    接下了林怀素这一剑的,竟是齐飞玲!

    齐飞玲自己,却也没想到真能接下这一剑。她观战林中,一边是如山师恩,一边是难舍爱侣,直是柔肠寸断。等到玉女宫主使出这招"一剑天来",她眼见花平决非对手,再也按耐不住,虽知自己亦不足当此一剑之威,却只盼玉女宫主能看师徒情份,收住剑势。而在内心深处,更还隐隐有着"若挡不住,便将这条性命酬他罢了"的念头。却没想,两剑相交之时,这一剑中竟自然而然,生出了诸般自己也未曾料到的变化,虽不能接下这一剑,却将威力化去了八九成。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挥出这样一剑?

    但只一回过神来,齐飞玲立时跪下。

    "师傅,弟子情愿不修慧剑,不掌玉女宫,求求您,放过他吧!"

    齐飞玲哭倒在地,林怀素却是无动于衷,一双眼只是死死盯住手中的剑。

    她本就心意决绝,既然要杀花平,那就非杀不可,齐飞玲的求情,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若是平时,她早将齐飞玲斥下,可是,刚才,刚才她的那一剑…

    那似水的柔劲,那入骨的相思…

    那样的剑,二十多年以前,自己也曾见到过。

    无师自通的挥出了这一剑,就连这一点,也和你一模一样啊。

    当年,你以这一剑救下了他,却送上了自己的性命,如果地下有知的话,你现在,会后悔吗…师妹?

    飞玲啊,你难道也想要为这小子死掉吗?

    不行,我绝不允许!

    齐飞玲见林怀素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她心意如何,只是不住苦苦哀求,终于,林怀素有回答了。

    "胡说!"一声尖锐之极的怒吼几乎将齐飞玲的耳朵震破。

    吼声已有如此威势,则随之而来的剑,究竟有多可怕,也就可想而知。

    一剑,只一剑!

    银光飞起!

    双剑相绞,林怀素的剑就如一条怒龙,燥动,狂暴,齐飞玲虽以似水柔劲将它勉力扣住,但不过弹指之间,右身已是颤抖起来,剑势随即崩坏,掌中宝剑被震的冲天飞起,半边身子都是麻麻的,一条胳膊竟已软软垂下。

    花平眼见不对,早抢身上去。他原在齐天玲身后丈许之地,出手也比齐天玲慢得片刻,但就是这片刻之间,齐天玲竟已被林怀素一剑败下!

    那一剑并未因挫败齐天玲而有所减弱,但花平这时也已拼出真火,将金坚催到极至,一拳挥出,竟是以攻为守,要硬接这剑。

    "小辈无知,螳臂也想当车?!"

    怒斥声中,剑势化直为曲,无孔不入,袭向他肩臂各处要害。

    以花平此刻之力,金坚尚不足遍护周身要害,躲之不及,护之不能,立时血花飞溅。右臂上伤痕累累,也不知中了多少剑,还好林怀素此刻已是恨极了他,必要他先受尽苦痛,剑上并未用足力道,伤口虽多,却都不深。

    花平还想咬牙再战,但剑光一展,完全看不清变化,花平只觉一痛,胸前衣服已纵横交错,被绞得粉碎。

    齐飞玲接回宝剑,自后面扑上。她却不敢当真刺向林怀素要害,口中叫道:"师傅,小心!"一剑出手,却终只是去拦格林怀素的剑势而已。

    她与林怀素本就相去甚远,再有所顾忌,如何与之相抗?只一招间,掌中剑又被震的脱手飞出。

    花平也不好过,被林怀素一腿踢飞,撞在一颗大树上,顺着大树软软滑下,坐在地上。

    齐飞玲就站在他身侧尺余之地,衣服散乱,脸色惨白,长剑飞入林中,已是拣不回来了。

    林怀素冷冷看着花平,道:"你是要自尽,还是要我动手?"

    花平正要答话,忽有一声清啸响起,听来已在五里之内。

    林怀素脸色一变,冷笑道:"想救人?好!我就等着!"信手捏碎了一段树枝,哧哧几声,打住了花平的穴道,却不下杀手,竟又将剑插回背上。

    齐飞玲的心却是紧缩成了一团,对林怀素的性子,她再熟悉不过,她下面会做什么事,她隐隐约约已是猜到了一些。

    怎么办?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齐飞玲下定了决心,直起身形,站开了一些,再不去看花平。

    林怀素见她如此,对她微微一笑,显是甚为嘉许。

    不多时,两条身形在山路上渐渐走近,花平看清楚两人面貌之后,心中剧震,脱口道:"苏大哥!"

    来者正是苏元和肖兵。

    他两人与姬淑礼等人分手后,星夜兼程,来到衡山后,却喜肖兵曾来此游玩过,甚是熟悉此地路径,两人沿后山小路上来,那原是想尽量暗中行事,不欲多所惊动,方才是苏元听到顺风传来打斗之声,也怕正是花平,便发啸邀斗,那知无巧不成书,竟真得救下了花平一命。

    苏元笑道:"在下苏元,参见林宫主。"

    肖兵也躬身施礼,却并未说话。

    林怀素冷笑道:"心月狐的大名,本宫是久仰的了,这位小哥却是什么人,可是贵宫新秀吗?"

    苏元笑道:"贱名竟能惊污宫主清听,真是不胜惶恐,"又道:"这位是肖兵肖兄弟,并非我宫之人。"

    林怀素微笑道:"两位不期而至,造访衡山,想是为这小子来的?"信手指了指花平。

    苏元笑道:"正是,我家这个兄弟其实并无恶意,只是有些糊涂,不知做了些什么事出来,竟让宫主如此生气,能否说于在下知道?在下必定狠狠的责罚与他。"

    林怀素笑道:"是么?这个却不用劳大驾,我自己来就是了。"蓦地移到花平身前,一掌向他胸口拍下。

    这一下大出苏肖二人意料之外,怒喝声中,急扑而上,已是不及。

    林怀素为人甚是偏狭,齐飞玲方才不顾自身死活,出手相救,已是令她不悦,而苏元发啸相邀,更是让她怒极,打定主意,"你们既是来救他的,我就偏等到你们来了,再当你们的面杀了他。"

    苏元肖兵虽都反应机敏,但却均未想到林怀素身为武林前辈,竟会如此行事,眼看林怀素的手掌离花平胸口已不盈尺,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了。

    正当此时,一道白影横里掠出,和身扑在苏元身上,竟用自己身体硬接了林怀素这一掌!

    林怀素的笑容猛然滞住,呆了一呆,才尖叫道:"玲儿!"

    齐飞玲深知林怀素心意:刚才她封住花平穴道,她就知道她必是要当着来人之面杀花平立威,唯是如此,也让她下定了决心。

    总是我对不起你,那么,就拿这条命偿给你吧…

    林怀素狂怒已极,一把将齐飞玲提起,怒视着她,尖叫道:"他有什么好?为了一个男人舍命,值得吗!?"声音尖利刺耳,惊的周围林中鸟群尽数飞起。

    齐飞玲此时已是奄奄一息,断断续续的道:"师傅…全是我不好…求你…放…了…"头一歪,一个"他"字竟是再说不出口。

    林怀素怒道:"你还为他说话?好,我就让他死在你前面!"左手一掌拍下。这一击含愤而发,劲力更胜方才,若被击正,花平必是筋断骨折而亡。

    红光大作!

    虽是恨极了花平,却仍有着足够的理智,林怀素知道,自己若执着于先杀花平,这一刀,至少会要了自己一条胳膊。

    那姓肖的未知来历,但苏元乃是姬老儿爱徒,杀之不得!

    不及拔剑,连鞘翻起,呛然一声清响,将苏元的刀震开,跟着一指刺向他的心口。

    只想将他先行点倒,却不料,一道锐利的风声自背后急袭而来。

    是他?!那姓肖的好象没带兵器啊?

    不及对苏元下手,左足轻点,腾身而起,避开这一击的同时,林怀素也看清了肖兵的"兵器"。

    那竟是一根粗若儿臂的小树。不知何时被肖兵拔起,充作长棍之用。

    林怀素方跃至空中,肖兵棍法急变,舞成一团棍花,竟是要把她逼在空中。

    林怀素却那会把一个后辈放在心上?脚尖一点棍头,肖兵只觉一股无匹大力直压而下,棍势一滞,林怀素早顺势欺近。

    棍长剑短,肖兵功力更是远远不如林怀素,若教她欺到身前,可说是已输了一半。

    不料肖兵忽地双手一送,那树根带着一大蓬土一起砸向林怀素面门,她素来好洁,岂肯被沾到身上?身形一慢,剑鞘横起,待要将之打开时,肖兵早将树头捞到手中,竟是单臂轮起,片刻之起,连挥出数十击,看似杂乱无章,却是密若疾雨,又快又狠,变势极快,将林怀素硬生生逼退数步。

    林怀素闪身退开,喝道:"住手!"盯着肖兵道:"五台山慧明大师是你什么人?"

    肖兵冷然道:"在下并不识得。"

    林怀素怒道:"胡说!那你这五郎八卦棍是从何学来?"

    肖兵道:"这一式叫做'八方风雨',林宫主只怕是弄错了吧?"

    林怀素回想刚才那一招,果然确实不是八卦棍法中的任何一招,可是它的招法势意,却又分明是出于八卦棍法,这却是怎么回事?

    正自想间,一眼看见花平,顿时怒意勃发。

    肖兵方才将林怀素逼开数步,苏元趁机将花平救起,拍开穴道,又喂他吃了几粒伤药,直起身来,却正听到最后几句话,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头。

    与对阵国不入时说得完全一样,如兹的高深莫测,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还好,他不是做为敌人出现的啊!

    苏元并没有为着肖兵的来历想多久,因为,林怀素已冲了过来。

    剑出鞘,只一击,小树已被削去三分之一,人则顺势冲到跟前,苏元不敢怠慢,平心静气,大喝一声,一刀劈出。

    一刀出手,林怀素微现讶异之色:苏元这一刀,并不是袭向她任何一处要害,但她若要继续攻向花平,便等于是将自己送到刀下。

    以不攻为攻,很是高明啊!

    说来似是简单,但转瞬之间,已是看清自己的身法变化,剑势来路,更能使出这一记不攻之攻…

    姬老儿实在有福啊!

    刚刚闪开这一刀,风声响起,肖兵已又追了过来,一棍刺向林怀素后心。

    林怀素头也不回,反手劈出,不料肖兵双臂连振,竟将这树用得有如灵蛇,游刃于剑光之间,只一转眼,已是袭到林怀素后心。

    林怀素冷哼一声,身形微侧,肖兵一刺落空,立时变为横扫,那知林怀素竟是不躲不闪,运功于背,硬吃了这一棍,肖兵只觉虎口剧震,再握不住,双手一松,那小树落在地上。

    苏元的刀却已杀到,林怀素大不耐烦,斥道:"小辈不知好歹,莫怪我手下无情了!"一剑挥起,与苏元的刀碰个正着,这般内劲相拼,苏元却怎是她的对手?虽比肖兵好些,兵刃未曾脱手,却也是全身剧震,连退数步,险险跌倒在地。

    只是他两人这一番争斗,花平却已回过力来,苏元方退,花平已一跃而起,左拳擂在一颗大树上,顿时叶落如雨,跟着右手一召一送,千百飞叶随之袭向林怀素,却也煞是好看。

    这些树叶自然奈何不了林怀素,随手便已破去,但刀光拳影,已又攻了回来。

    肖兵的招式之奇,变化之繁,乃是林怀素生平仅见,全然占不到半点便宜,每每还被逼到要以力破巧。苏元的刀法极是简练,但每一出手,却总能半道而击,溃去林怀素的攻势。花平得他两人相助,压力大减,忘情诀的妙用,得以渐渐发挥出来,远近从心,无孔不入,林怀素每次若能占得些些上风时,就会被花平所狙,而只要拖得片间,苏元肖兵便会重整旗鼓,再行攻上,三人虽是初次联手,但相互之间,取长补短,竟是配合的丝丝入扣,林怀素虽是远胜他们任何一人,但面对这等联手之势,却也是束手无策。

    几人出手均快,无移时间,已斗了百多招,花平心下牵挂齐飞玲,见她僵卧于地,不知死活,分心两用,手上招数渐弛。

    林怀素见是机会,剑法忽变,每一剑都重逾千钧,更兼快捷无伦,招招式式,却只冲着肖兵一人招呼。

    苏元忽地喝道:"住手!"肖兵花平虽不知他是何用意,却也都纵身跳开,各自摆出守式。

    苏元朗声道:"玉女宫名动武林,我兄弟委实不敢无礼,林宫主贵为前辈,我等更是不敢得罪,"指指花平,又道:"我这兄弟前来拜山,本是为着齐姑娘,纵是配不上齐姑娘,但君子好色而慕少艾,本也是人之常情,宫主何苦如此苦苦相逼,定要置于死地?"

    又道:"齐姑娘此刻虽还未死,但若不急救,怕也撑不了多久,宫主难道连齐姑娘的生死也不放在心上了吗?"

    林怀素沉吟不语。她方才看出花平心神不属,满拟佯攻肖兵几合后。骤然发难,务要将他一举击杀,她所志本不在苏肖等人,若能杀得花平,于心已足。

    那料苏元竟忽然喝止几人,却不知,是看破了自己图谋,还是自觉不敌,恰好在此时开口?

    忽听苏元又道:"花兄弟,今日若不是你,我和肖兄弟早落败不知几多次了,许久不见,兄弟竟又悟出了这许多神妙变化,真是可喜可贺,那日有空,大哥定要和你好生切磋一番。"

    林怀素听在耳中,不由得暗叹一声,终于明白到,今天,已经没有机会了。

    看出花平的分心是已方的隐忧,却不点破,只让他感到,他的肩上,还担着它人的生死,让他明白,还未到可以分心于儿女情长的时候。

    还在青萍之末时,就注意到暗伏的变数,不动声色,用着连暗示都算不上的话语,就将之轻轻化解。

    武功是可以练的,但这样的见识,气度与反应…

    而那个肖兵虽不说话,却不等于可以忽视不计,一方面,他方才展现出来的拳法招式,实在是惊人到了难以言表的地步,另一方面,苏元的话,实是有些贬低自己和他,可他不唯全无不悦之色,更微微露出会心之意,以此观之,他只怕也已注意到了同样的问题。

    象这样一个人物,自己以前却从未有闻,相较与苏元,他的深不可测同样的骇人。

    长江后浪,要来推前浪了啊!

    却不示弱,冷笑一声,道:"你想怎样?"

    苏元神情一发恭谨,道:"若能蒙宫主手下留情。我等立时将他带下山去,不教宫主看了他生气,改日再备齐四色礼品,专程赴宫请罪。"

    林怀素冷笑道:"有口无心,不来也罢。"

    挥挥手,道:"若还识趣,就快给我滚下山去!"

    苏元恭声道:"既如此,我等告退了。"

    肖兵见花平眼光仍是盯在齐飞玲身上,动也不动,闪身过去,遮在他们之间,道:"走罢!"

    三人方要转身,林怀素忽道:"你们就这样走了么?"

    苏元一愣,看看肖兵,正要发问,林怀素已指向齐飞玲,道:"象这等徒弟,有不如无,从今日起,她再非我玉女宫之人,你们看着办吧!"

    也不等苏元开口,转过身来,竟自去了。

    花平早抢到齐飞玲身前,泪水滚滚,却也不全是心忧齐飞玲的伤势,小半也是因了林怀素的表态。

    她这般说法之下,在齐飞玲与花平之间,可说是再无任何障碍。

    这一着却是大出苏元意料之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心下暗暗苦笑,心道:"这般烫手一个火团,她竟随手就抛了过来,于今已是不能不接,但她究竟是何用意?"

    又想道:"齐飞玲早被目为下一代玉女宫主,功名地位,并非一日所成,怎会就这般随随便便被逐出师门?"

    一时思量不得其解,他却甚是豁达,心道:"管她怎样,反正也已是这般了,先将人救回来吧!"

    他略通些医术,走到齐飞玲身侧,切她脉门,闭目细诊了一会,心下渐渐担忧起来。

    他原想林怀素方才见是齐飞玲,总该收些真力,只是现在来看,只怕她惊觉不对时已晚,至少有七八成的力气,是教齐飞玲接去了。

    齐飞玲的脉象,已不能用细若游丝之类形容,直是若有若无,如断似续,一条命中,实已去了八九成了。

    苏元心道:"到了此刻,死马也得当活马来医了。"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给齐飞玲喂下,道:"这是我宫疗伤圣药,三两日内足可吊住性命,但伤者服下后,一杯茶内还能知道叫痛,才可有救,若是…"后面的话,却没说下去。

    肖兵对花平道:"齐姑娘吉人天相,必能无事,花兄弟你无用多虑…"见花平已是全神盯住齐飞玲,浑没在听他说话,便也闭口不言。

    苏元将齐飞玲扶起,双手按住背门,缓缓度入内力,助她体内周天运行。

    他方一试探,便觉齐飞玲伤势之重,还在自己想象之上,筋络几近断绝,气血已是极弱,药力全然无从发挥,不得以之下,强以内力打通各处阻滞,助那药力行走全身,但这般所耗极重,不一时,他额上已有汗珠渗出。

    肖兵见状,右手伸出,贴在苏元背上。

    苏元自知玄天宫内功独具一格,与其它门派颇有不同,难以相合,正要开口谢绝,肖兵内力已是送入,他顿时一震,不再开口。

    肖兵的内力并不甚强,但却极是中正淳和,无声无息间,已与苏元内力化作一处,注入齐飞玲体内。

    苏元心道:"肖兄弟练的究竟是什么内功?竟能如斯平和,却又有海纳百川之象,少林易筋经传言为万法之宗,想也不过如此罢?"

    花平半点医术不通,看他们两人输功疗伤,自知帮不上忙,撕下一块衣衫,坐在齐飞玲身侧,不住为她擦去头上汗水。

    不一时,齐飞玲脸上现出红晕,跟着轻轻呻吟一声,虽是眼睛仍未睁开,却总是有了气息。

    苏元与肖兵折下两根粗大树枝,将上衣脱下,做了付担架,花平却仍怕山路之上,多有颠簸,与内伤不利,坚持要自己背着,苏元等也只好由他。

    花平只觉齐飞玲软软的伏在自己背上,连动也不动一下,只间或有些极细微的呼吸吹在自已颈中,心下又急又怕,走得越发快了,总算三人都武功甚好,二十余里山路,也只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

    肖兵一路上于苏元商议,却都不知方圆百里内有什么一流名医,若要再渡江北上,或是东访会稽,非得月余不可,可齐飞玲这个样子,只怕便连三天也挨不过,说什么三十天?但眼见花平双目尽赤,急怒欲疯,若是齐飞玲不治,只怕他立时就要回头杀上玉女宫,两人虽都是心智深沉,多谋善断之人,一时之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苏元心道:"在通衢之上,我们这个样子大是扎眼,再说花兄弟只怕也撑不了多久,还是先租辆马车,到前面城中找个大夫看看,先行压住伤情,再去会稽找张神医。"但他也知道这等内伤与寻常跌打损伤大是不同,一般民间大夫只怕也派不上多大用场,只此时正可说是"病急乱投医",那是没法子了。

    他正想要教花平等先行歇息一会,自己先去找辆大车,忽见一辆马车缓缓驰了过来。

    花平急急冲到道中,要拦那车,苏元心道:"人家未必肯带,但此事说不得也只有事急从权了。"打定主意,若是说不妥的话,便要出手强夺马车。

    那料那马车竟先停了下来,两名青衣汉子跃了下来,当先一人道:"请问这几位,可是苏大爷,花大爷,肖大爷和齐姑娘么?"

    苏元和肖兵对视一眼,都是大感意外,心中同时转过一个念头,"这两人是甚么来头?"

    花平却是急得诸事都抛在了脑后,道:"正是,你们这车…"那青衣人未等他说完,就笑道:"真好极了,我等正是特来迎接花大爷和齐姑娘的,请上车吧。"

    苏元肖兵一起抢上前去,苏元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肖兵却扶住花平,道:"花兄弟,这几人来意未明,江湖人心险恶,还是问明底细的好。"

    那青衣人笑道:"这位齐姑娘是被林宫主打成这样的吧?我等实是为救人而来,敝上令我等不得说出身份,这一节还请苏大爷见谅,但敝上实无恶意,请几位明鉴。"

    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玉瓶,丢给苏元,道:"苏大爷请看看这个,便知我等所言不虚。"

    苏元伸手接过,见那瓶子乃以整块羊脂美玉雕成,入手温润,只这个瓶子,便是价值不菲。他将瓶塞拔下,见其中乃是十余粒药丸,他倒出一粒,嗅了一下,面色大变,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青衣人笑道:"是什么人也好,见了这足可生死肉骨的雪莲丸,几位总该相信我们乃是为救人而来的了吧?"

    苏元沉吟不语,他知那雪莲丸极是难觅难制,又多是充做贡品,民间散落极少,一粒便足与黄金等价,此人竟一出手就以十数丸相赠,如此豪气,自己原本不该再有相疑之心,但这人委实来的太过诡异,终是放不下心来。

    肖兵道:"你们主上怎会知道齐姑娘会受伤?又叫你们如何救人?"

    那青衣人笑道:"敝上神通广大,无有不知,这些小事何足为奇?我等所得号令,乃是在这山下相候,若见到形容相近之人,便开口相询,若是无人受伤,便自行离去,若是花大爷或是齐姑娘有什么不便,便带去求医。"

    苏元耳听肖兵与那青衣人相询,手上也未闲着,捏开齐飞玲下巴,将两粒雪莲丸丢入,齐飞玲此刻本已无力气吞咽,但这药入口既化,随唾液缓缓度入喉中,苏元内劲输入,不一时,齐飞玲脸上竟隐隐现出红晕之色,苏元心下一喜,想道:"确是真药,既如此,要撑个十天半月,已不为难。"站起身来,正听那青衣人说到求医之事,便道:"你们要去那里求医?"

    那青衣人笑道:"这个却是不便告知两位,但敝上有言,这位老先生医术已近通神,且所居去此不远,要治好齐姑娘的伤,怕是非他不可。"

    又道:"只是这位老先生性子甚怪,便是我等也不能进见,只能将花大爷和齐姑娘送到地方,立时离开,是以更不敢带上苏大爷和肖大爷前去,还请见谅。"

    苏元心正是在盘算此事,被他一语道破,面色微变,心道:"他所言的主上究竟是何等人物?"

    那青衣人又道:"车中另有老成妇人伺候齐姑娘,决无不便,时候不早啦,两位不如这就上路吧。"

    苏元心道:"瞧这样子,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虽不知吉凶如何,也只有让花兄弟随他们去了。"对花平道:"花兄弟,既然如此,我等就不送了,齐姑娘定能逢凶化吉,诸事如意,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他拉住花平右手,将那药瓶放进他手中,又小声道:"我看这几人来路不明,难言祸福,兄弟你一路上千万小心。"

    花平将齐飞玲交给仆妇扶入车中,双膝一屈,竟突然跪了下去。

    苏肖二人大吃一惊,连忙也跟着跪下,苏元道:"兄弟,你这是做什么,想折死哥哥吗?"

    花平含泪道:"今日若不是两位哥哥相救,小弟决然不能活着下山,两位哥哥为了小弟千里驰救,不惜与玉女宫这等名门大派翻脸,如此盛情厚意,小弟委实无以为报,他日若是两位哥哥有事用得着小弟,无论水里火里,小弟万死不辞。"

    肖兵道:"花兄弟,你这句话绝然不该,你既然喊我们一声兄弟,天下岂有见死不救的兄弟?"苏元却笑道:"什么名门大派?我们玄天宫本就和它们不是一路,有什么得罪不得罪?"又笑道:"莫再耽误了,快走吧。"

    花平抹去眼泪,忽地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苏肖等人相扶已是不及,他转过身去,昂然上车,再不回头。那青衣人向苏肖二人笑道:"即如此,小人告辞了。"肖兵忽地道:"你的长相,我已是记住了,花兄弟此去,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找遍天下,也定要你偿命!"

    那青衣人却浑然不觉,笑道:"若花大爷真有什么闪失,敝上非要了小人性命不可,却也不用劳烦肖大爷出手。"

    他跃入车内,那车夫长鞭一扬,拍的一声,四马奋蹄,大车绝尘而去,片刻间就已不见踪影。

    苏元向肖兵道:"肖兄弟,你看他们究竟是何来头?"

    肖兵目注车尘,并不说话,过了好久,才慢慢摇了摇头,道:"看不出来。"

    又道:"虽不知这主人是何等人物,但对花兄弟似是并无恶意,我们也不用多想了。"

    又道:"苏大哥下面有何打算?"

    苏元道:"周龟年约期拜宫,不知来意如何,我要立时回宫。"

    肖兵听到周龟年三字,眼中爆出一团异光,却没说话。

    苏元又道:"肖兄弟你怎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玄天宫看看?"

    肖兵摇摇头,道:"小弟不回江南已久,想要多盘恒几日。"

    苏元笑道:"既如此,你我兄弟便在此别过吧。"

    他两人都是豪迈慷慨之人,并不多效儿女之态,只一拱手,各自别过。

    秋风秋雨。

    一面朱红色的旗子在风中飞舞,上面一个黑圈之中,写着一个大字"酒"。

    旗子周遭尽已破烂起毛,那字也有些退色,显是有些时日了。

    旗子破烂不堪,店面自也好不到那里去,两间寻常小房,泥墙草顶,四口酒缸顺墙一字排开,东首一口上丢了个舀子,旁面另垒了七八个小坛子,那便是这店中仅有的好酒了。

    已是几乎看不清颜色的柜台上,一头摞了十几个大碗,另一头摆了几个大盘,无非是些牛肉,花生,豆干之属,一般乡下酒店,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天下着雨,生意并不怎样好,老板也懒得动,伏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伙计找话说。

    店中摆了六套桌椅,只在靠窗处坐了个年轻书生,要了一碗酒,一碟花生,却是半天方抿一口酒。捏一粒花生,只是盯着窗外几颗老梅在看。

    那伙计看了他半天,终于对老板道:"东家,你看那小子也不喝酒,也不要菜,只是盯着那几颗树呆看,又还没开花,有什么好看的?"

    老板懒洋洋的道:"读书人的事,你懂什么。他们都是这样。咱村陈木匠的小勇子你忘了吗?本来好好一个人,自从给范秀才家打了一套家具,便变得疯疯傻傻,非说什么要到城里上学考状元,说定的亲事也不想了,每日里也不干活,只跑到地头呆坐。"

    那伙计伸伸舌头,道:"你这一说,果然是有点象,"忽又笑道:"陈老大教训小勇子那一次,真是打的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倒也把他打好了。"

    老板懒懒的道:"是啊,没那个命就别想那份福气,状元都是天上魁星爷爷放下凡来的,那是随便考得上的?"

    又道:"你看这小子愣愣呆呆的,只怕心里也是个想当状元的,也不知是那家的父母,这么倒霉。"

    他们说话声音甚小,那书生又坐在窗边,倒也不怕被他听见。

    正说间,两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老板急急将伙计推了出去,道:"有客啦!"

    只见前首是个道人,一身土黄道袍,已甚是破旧,方额阔面,虬须怒目,身材虽不甚高,却生得极是威武。

    后面是个少年,一身灰衣,面色冷冷的。

    那伙计笑道:"两位不知想要点什么?小店有窖了五年的好酒,还有上好的熟牛肉,另有诸色卤菜,若客官们还想要别的,对面那肉店才杀了一口猪,方煮出来。"

    那道人奇道:"两位?"一回头,看见那少年,尚未说话,那少年已冷冷道:"我们不是一起的。"

    再不说话,从那道人身侧走过,占了一张桌子。

    那道人甚是豪迈,要了一斤牛肉,一斤散酒,自行吃喝起来。

    那少年要了份牛肉,却不喝酒,只让老板下了碗面。

    忽听扑的一声,一只鸟儿自窗口落入,正掉在那书生桌上,那书生拣起来看时,却是只杜鹃,腹上着了一弹,不住抽搐,眼看是不活了。

    几个顽童嘻嘻哈哈,追逐而入,还在不住争吵,道:"是我打的!""谁说的,是我打的!"

    忽见杜鹃被一个客人拿在手中,一下子尽都静住。过了一会,方有个胆大些的站出一步,道:"这位大叔,这鸟儿是我们打的,还给我们好么?"

    那书生看看他,道:"是你打的?"

    那顽童道:"是啊。"

    那书生道:"我给些钱,给我吧。"

    那群顽童却那在乎一只小鸟?每人得了一文钱,欢天喜地而去。

    那书生唤道:"伙计!"将手伸出去。

    那伙计笑道:"客官,您可是想吃鸟肉么,小人给您弄去。"伸手来接。

    那书生笑道:"不是,我想烦你为我埋了它。"

    那伙计不明觉里,看向老板,老板却也是一头雾水,那道人和那少年却都看了看那书生。

    那书生笑道:"杜鹃义鸟,杀之不祥,更不当食,烦你把它埋了吧。"

    又道:"老板,你可有大幅纸张么?"

    那伙计刚说个"没"字,老板却是福至心灵,笑道:"小店实是没有,客官若是诗兴发了,就留在小店墙上可好?"

    书生笑道:"也好。"自包中取出笔墨,那伙计也知机,不待老板吩咐,已是过去磨墨。

    不一时,已研得一池墨汁,那书生口中低吟几句,拿起笔来,在西面墙上一挥而就,却是一阙"沁园春":

    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吴蜀非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兴亡常事休悲,算人世荣华都几时?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玉山无羔,跃马何之?不解自宽,徒然相劝,我辈行藏君岂知?闽山路,待封侯事了,归去非迟。

    那道人细细品味,双眉一轩,正要开口,忽听得哈哈哈几声干笑,五六个人走了进来。

    老板与伙计对视一眼,心下苦笑:"怎地他又来了?"强做笑容,自柜台后转出,陪着笑道:"庞管家,你老亲自来收租啊?"

    当先一人甚是干瘦,留着两撮老鼠胡子,三角眼,吊长脸,两只小眼睛不住乱转,一看便知是个极不安分的人物。只听他打了个哈哈,道:"梁老板,怎地摆出这幅嘴脸?敢是看你庞大爷不顺眼不成?"

    老板吓了一跳,急道:"那里那里,您老真会说笑,您老来这儿,是给小人面子,请都请不及呢!"

    那庞管家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眼光一转,看到那书生,忽又大怒,道:"那里来的穷酸,敢占庞大爷的位子,是骨头发痒吗?"

    老板忙陪笑道:"他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庞大爷的规矩,你老先息怒,我让他换个位子就是了。"说着已移到那书生跟前,道:"这位客官,这个…小店实在是不大方便,您也都看到了,烦您换个位子可好?"

    庞管家却已不大耐烦,嘴一歪,一个家丁会意过来,喝道:"还不快滚!"

    那书生还未回答,那道人忽地在桌上重重一击,喝道:"什么东西!狗仗人势,我最看不过去!"

    庞管家勃然大怒,偏过头来,正要开骂,见那道人目光炯炯,只觉得气势一滞,一时间竟骂不下去。

    那些家丁已一拥而上,那道人冷笑道:"来的好!"迎了上来。

    这此家丁不过是些寻常恶少,泼皮无赖,只会使些个四合棒,太平拳,那里练过什么武功?一个个被那道人打的东倒西歪。那庞管家见势不妙,早逃到门外,远远的骂道:"好杂毛,有种就别跑…哎哟!"却是不知从那里飞来一块碎木,打在了嘴上,痛的龇牙咧嘴,捂着脸,和那几个家丁去了。

    其时一片混乱,全没人注意到那少年的左手不知何时握了起来,见庞管家等人远去,始缓缓放开,任手心几粒木片掉在桌上。

    那书生拱手谢道:"在下陈人杰。多谢这位道长仗义相助,不知道长法号如何称呼?"

    那道人笑道:"贫道龙洲,也是云游过路之人,方才见阁下慷慨激昂,深明大义,极得吾心,却被这些俗物所扰,一时看不过去,因之出手,原是应有之义,又何必如此客气?"

    又笑道:"瞧那斯的模样,只怕是此地一霸,你我还是莫要招惹的好,此处去江不远,我等何不载酒江上,把杯论文,岂不快哉?"

    他说到"龙洲"二字时,陈人杰神色间已若有所思,他方说到"岂不快哉"四字时,陈人杰眼睛忽地一亮,笑道:"此时则风雨如晦,此地则大江在近,把酒江上,确是人生快事,只是仓卒之间,却那里去买彘肩?"

    此语一出,屋角那灰衣少年微微眉头,心道:"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那道人竟是大喜,一把抓住陈人杰肩膀,笑道:"不意兄弟竟是如此雅士,你却是怎地知道的?"

    陈人杰笑道:"在下数年前旅居临安。曾往拜稼轩公,尝听说起道长,极是称赞,又举数词以闻,此词文意精奇,发人之未窥,小弟极是喜爱,因之熟记在下。"

    那道人喜道:"你也见过辛公?"

    又道:"兄弟客气了,其实此词有些刻意求奇,刀凿之气太重,辛公曾道可一而不可二,正是半点不错。"

    又道:"既是辛公赏识之人,也无谓多说,我这身道袍,不过是云游所用,什么道长道长,叫的好不麻烦,喊我刘过就是了。"

    陈人杰笑道:"刘兄果是豪迈不羁,有古人之风,小弟前几日自荆州旧地而过,一时有感,赋得几阙新词,正想觅寻方家,指正一二,既如此,就有烦刘兄了。"

    刘过笑道:"我方从洞庭而来,也有新词偶得,走走走,你我到江上去,痛饮一番再说。"

    二人要了一坛酒,问了路径,携手而去,那刘过过得肉铺时,却当真买了一条熟猪腿,扛在肩上。

    那灰衣少年身形微动,本欲去追二人,一时间却又改了主意,召过伙计,赏了他十几文钱,问起方才那庞管家的来头。

    原来那庞管家唤作庞强,是左近庄上常地主家的总管家,正是个笑话说得,寡妇欺得,惯能媚上欺下,仗势行凶的人物。

    那灰衣少年心道:"如此看来,那庞强必不肯善罢干休,这两人虽不知来历,却都风流豪迈,决非寻常人物,若为这等宵小所欺,岂不是暴殄天物?左右无事,便去看看罢。"付了酒钱,向陈刘二人所去方向追了过去。

    他脚下甚快,远胜二人,不多时便已隐隐看见二人,正要招呼,两人已是站住了脚步。

    就见那庞强带了十数个人自一边转出,冷笑道:"两位身手不错啊,你家庞大爷想请两位过去喝口茶,如何?"口气极是轻佻,眼光斜睨二人,满是轻蔑之色。

    刘过却似全未看见他一般,对陈人杰笑道:"好生生的,却忽有恶犬扰人,着实可恶,陈兄弟,你觉得怎样?"

    陈人杰人虽文弱,胆气却壮,笑道:"小弟无拳少勇,帮不了兄台,还是先高观壁上,静看吾兄教训群犬好了。"

    庞强仗着常家之势,多年来横行乡里,无恶不做,那曾受过这等轻侮?顿时勃然大怒,喝道:"小子们,与我重重的打,出了人命你庞大爷担着!"

    又道:"你们几个也给我上,若不出力,我回去说与常老爷知道,明年每亩加一升的租子!"

    那几个家丁都是常家豢养,一向里只知欺压良善,心目之中,除了常老爷以外,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心上,那知什么道理?呼喝一声,恶狠狠的一拥而上。另外几个佃户则是势不由人,不得以之下,也冲了上来。

    那灰衣少年心道:"那刘过显未练过上乘武功,虽是身手敏捷,力气过人,但以寡击众,便决非其敌,看他并非有勇无谋之人,何以会如此行事?"

    刘过拳脚展开,打倒了几个家丁,但终是好汉不敌人多,渐渐的被逼住手脚,施展不开。

    陈人杰忽地一跃而起,看着庞强身后,惊道:"常,常老爷?!"

    那些家丁猛听得主人到此,都是心神一分,庞强更是急急回过身来,躬身下去,心中还在暗道:"这姓陈的倒也有眼,知道改口喊老爷,那道士却着实可恶,定要将他打足十分。"却见眼前空荡荡的,那里有甚么常老爷?猛地想起,"不对啊,这斯怎会识得老爷?"

    忽地觉得颈中一紧,竟已被人拿住,只听刘过笑道:"庞大爷,对不住了,不知要请我们到那里喝茶?还烦指点一下路径可好?"

    那灰衣少年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个擒贼擒王之计。"

    又想道:"对付这等无赖小人,还是须得立威以惧之,教他们知道害怕才行。"

    缓步走近,不等那群家丁喝问,双臂一伸一缩,抓住两个家丁,远远掷出,砰的一声,落入一口池塘,总算水不甚深,只是及胸而已,但池底泥厚苔滑,两人一步一滑,跌跌撞撞,一时间也爬不上来。

    那群家丁又是一阵哗然,扑了上来。

    只听"咦!""啊!""哇!""扑通!"诸般异声此起彼伏,不一时,除了那少年之外,场中再无一人站着,全被打成了滚地葫芦,但他出手也甚有分寸,那些家丁都是痛而不伤,哼哼叽叽的,相互扶助着纷纷爬起。却再无人胆敢上前,只是远远的站着:庞强尚在刘过手中,他们却也不敢逃去。

    那少年走到刘过身前,道:"二位兄台,此时阴风浊浪,怒号排空,正是大丈夫把酒论文之时,何苦为这等俗物延耽时光?"

    刘过笑道:"小兄弟教训的是。"一扬手,将庞强丢了出去,他不如那少年远甚,未能丢进塘中,"波"的一声,落在塘沿,重重的垫了一下,方滑入塘中,那些家丁忙又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去捞他出来。

    庞强自知今日犯上了硬碴子,不敢再行滋事,但一摸到屁股,却又不甘心就此做罢,忽地心生一计,"我何不躲远些,只教他们破口大骂?他们便追过来,也打不到我。"教那些家丁大声喊骂,刘过等也懒的理他,掉头而去,庞强摸着屁股,对那些家丁道:"如何?他们终是怕了你家庞大爷了,再不敢回头半步。"那些家丁忙又赞庞大爷神威无敌,骂得这几个蛮子不敢应答。

    刘过等却早去的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