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太平记 > 第二十四节 精算元和(下)

第二十四节 精算元和(下)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汉末之乱新帝谋婚:重生第一女将梦幻两晋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看到大真人神色健旺,我们也就放心了。”

    石天一句话出口,连张元津也憋不住的想笑:虽然这句话两天以来几乎人人都要说上一遍,但好歹也都是走到床前,装模作样的打量一番再说,那有如他这样,刚刚进门,都还没看清张元空躺在那里,便急不可奈背将出来的?

    (江湖人物……终是不如官场商界中的人物啊……)

    三张兄弟几乎同时转过这个念头,却也没人会笨到说将出口,张元空微笑点头,张元和热情万分的将其延请坐下,张元津则在另一侧打横坐陪。

    “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犹豫再三,石天,终于坦然道:“黑冠摩尼的意思……当然,老石也是同意的。”

    “马空虽然是个反贼,但也算是个有种的,当年我徒弟的事情,这便算揭过啦!”

    “等等,你跑来这里和我们说这个作啥?”

    ……

    “这个,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脸色涨的通红,石天连连致歉,而哭笑不得的三张兄弟只能一边说着“石兄言重了”,一边由张元和送他出门。

    “这家伙,还真是!”目送石天出门,张元津一屁股坐在张元空床边,抓起一条毛巾来抹头上的汗---就刚才应酬那一会儿,他居然已是大汗满头。

    石天刚刚开口时,三张兄弟无不大怒:怎么看,这也分明是故意在挑伤疤来戳,纵然刘弘强绝一时,龙虎山门,也须容不得人这般羞辱!

    但很快,无论是石天还是张元和,都发现了不对之处,犹犹豫豫的几番试探之后,才终于搞明白:他们只知道马悼空阵前反水,斩杀三旦八,投回太平道,却根本不知道,他在反水后的第一刀,砍的是张元空!

    “江湖人啊……”

    送石天回来,正好听见张元津的感慨,张元和摇着头说了这么一句,拿起杯水喝了两口,也走到床前坐下。

    “能打,够勇,讲义气……但也只有这些了。”

    “走上庙堂,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摩尼教依这些人为干城股肱,也难怪始终没法登堂入室!”

    ~~~~~~~~~~~~~~

    石天这事情,终究是更象笑话多一些,既然明了因果,三张也不致真因为这个动怒。谈说几句,张元津却约了人下午同去刺探武荣情况,先行辞出。张元空与张元和再谈说一会,觉得有些疲倦,张元和看在眼里,便道:“大师兄,你再睡一会罢……”正说着,却又听外头报道:“二真人,祆教常公前来探病……”张元和面现喜色,早站起身来,道:“请,请!”说着已是快步走出。

    ~~~~~~~~~~~~~

    “大真人。”

    笑嘻嘻的,常雁辅寒暄问候,当真胜石天十倍不止,莫说张元和,连张元空也都觉得放松许多。

    将探问病人当有的流程一丝不苛的作完---兼且还作得行云流水一般,完全不让人觉得拖拉冗长,反如春风拂面,亲近异常---常雁辅回到桌边坐下,品了一口茶,微现异色,笑道:“倒教几位真人费心了。”

    张元和抿着杯中琥珀一样的茶液,笑道:“早曾听闻常公喜欢喝深酿过的茶叶,在下身边刚巧带了些水湾寨茶……倒要请常公品评一二。”

    两人谈笑殷殷,张元空半坐床上,打量常雁辅,见他与那天满面焦急风尘仆仆的模样又大不相同,俨然是一股子风流儒商的气派,心下也不由得喝一声彩:“真须是这般人物,才能将自闭如祆教者导入士林!”

    要知三夷教中,最封闭自守者便是祆教,根本就不主动向外传教。夏人中信徒廖廖,多视其包污纳垢、诡异难名,还是在常雁辅等人入教之后,一方面翻译经典,一方面传教说法,方在夏人中慢慢有所发展。

    二人在那里谈笑风生,张元空却觉精神有些疲倦,将头倚在床上,闭目休息,也不知多久,朦朦胧胧中忽听得常雁辅告罪,却是已然起身告辞。

    ~~~~~~~~~~~~~

    “常雁辅说的东西,很重要。”

    送走常雁辅后,张元和又坐回张元空床前,一边看他气色,一边将被角处掖紧了些。

    “祆教的人,无论是苏鲁支、穆护何禄,又或者是朱戈纳苏,都没有介入到兵乱当中……那兀纳倒是和他们联系过,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唔,这倒是好消息。”

    亦思巴奚军固然是兵甲精良,将士凶悍,但论到个人战力,真没有太多人物堪提,反是三夷教中,强者颇多,若让这批人与亦思巴奚军相结合,那时威胁真是倍增。

    “另外,有一件事情,他们也算想到了呢……”

    微笑着,张元和告诉张元空说,刚才常雁辅虽然没有把话点透,却也暗示说,关于不死树的事情,以及亦思巴奚军作乱的事情,也许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等等,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大师兄,你再仔细想一下,实际上,不死树这事……”

    刚说了个开头,门外又有人在禀报,说是有夷人前来探病,却不肯报上身份,只自称姓罗,叫罗本,说曾和张元空有两面之缘。

    “罗……阿罗本?”

    张元空这下真是大吃一惊,却见张元和并无异色,笑道:“可算来了!”吩咐道:“请进来罢。”却是端坐不动。

    “大真人,这是我教中秘药,治疗刀兵之伤最是有效,当年我教圣人被人刺伤,正是用了这药,虽然断气三天,终能起死回阳。”

    阿罗本笑呵呵的,诸般探望应有礼数,作到全无缺憾。他虽然身为夷人,却精熟夏人礼数,一口夏人官话也说的流利之极,谈吐高雅,风度翩翩,诸般旧典故事信手拈来,运用无碍,俨然正是久经宦海后悠游林下的名士模样,若不是生得金发碧眼,非我族类,谁能信他乃是化外夷人?

    阿罗本乃是微服来此,不便久留,寒暄一时,便先辞去,张元和含笑拱手,依旧是不动如山,并未送出。

    “元和,事情很顺利?”

    眼看着阿罗本告辞后,张元和满脸喜色,掩都掩不住,张元空不禁开口询问。

    “正是。”

    张元和笑道:“大师兄,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他此番来,是代那赛甫丁来作说客的。”

    又笑道:“景教与祆教也都是怕了,不死树之事……嘿,谁敢背这般泼天的罪状?!”

    “等等,你什么意思?”

    愕然发问,在张元空原本的理解中,应该是有人想借“不死树”的由头发难,把这次兵变的罪过砸到李纳挐等人头上,至于赛甫丁等人,则是被“官逼民反”,这样来给他们洗白,但听张元和口气,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大师兄,您想一想啊,如果这样的话,赛甫丁他们倒是洗白了,但阿罗本怎么办?苏鲁支怎么办?”

    夷军、夷教,终不是一回事,李纳挐等人欺凌的是阿罗本、苏鲁支们的夷教,作反的却是赛甫丁、那兀纳们的夷军,若将这个因果建立起来,那就等于说,三夷教与亦思巴奚军……实为一体?

    “……若教这个说法作实,那别管怎么处置亦思巴奚军的各位军头们,阿罗本和苏鲁支都是死定啦!”

    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上,所以,苏鲁支通过常雁辅来沟通,阿罗本更是亲自出面,目的,都要想从当前的混乱局面中找一条保全教门的道路出来。

    “你们居然找到了啊,不愧是元和你。”

    笑着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张元和总能在各种混乱不堪的情况下,找出一条能让最多人满意的道路。

    “也不是……其实,这根本不用我来提议,大家看的都很清楚啊。”

    张元和笑道:“大概,也就是摩尼教的那些武夫,还胡里胡涂的吧?”

    “摩尼教,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等等,你是说?”

    突然明白过来,张元空愕然道:“你是说?!”

    “没错,大师兄,这样的真相,才是对所有人都有利的真相。”

    “神霄派暗中勾结摩尼教,一力打压景教与祆教,意图谋逆,终于引发这次变乱。王德将军他们发现了这当中的问题,却被阿迷里丁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暗害,至于赛甫丁、那兀纳等人,不过是被部下裹胁……虽有罪,不致死,若能当机立断,更有自救之道。”

    “等等,你这样说,那就是要?”

    “就是这个意思,大师兄。”

    “想让事情平息下去,就需要赛甫丁和那兀纳他们下这个决心,在这过程中,我们只要站在边上看着就好。”

    “他们作的合乎我们的需要,我们就按他们的需要来发声,他们作的不合乎我们的需要,我们……他们也知道我们那时会怎样发声。”

    “武荣之于天下……终究只是一豆之地,他们需要一个让他们安全的解释,这个解释,现在,只有我们能给他们!”

    惊骇异常,张元空实在没有想到,这两三天里面,张元和不声不响,居然暗中牵头,组织出如许大事,但,此事若成,那意味着……

    “元和,你想过没有?”

    张元空在犹豫中慢慢整理着自己的说话,在他想来,张元和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如果真能发动,就意味着什么?

    “那就等于说……阿罗本苏鲁支他们,真有能力策动亦思巴奚军为乱啊!”

    能让他们举起刀,去清洗自己的战友,那怕是面对玉石俱焚的结局,也需要很不一般的控制力才够。况且,张元空觉得,前面的流言,很可能反而是真相。

    “李纳挐他们,都是心高气傲之辈,绝不可能和摩尼教勾连,况且,兵乱之时,我就在军中……那事情绝对和摩尼教门看不出什么干系在。”

    倒是“神霄派欺凌景、祆两教,逼反亦思巴奚军”,张元空觉得,这当中说不定真有几分实情中。

    “无论如何,王将军他们,总是要离开的。与赛甫丁们,其实没有不死不休的仇恨。说不定,这真是景教他们煽动……”

    “那又如何?”

    简单反问,张元和提醒张元空说,就算真是这样,把这事挑出来,作成铁案,又对龙虎山有什么好处?

    “当然,逼反地方练营,这肯定是罪过,但若翻过头来看,这难道不是他们见微知著,将日后大难提前引发?”

    若变成庙堂相攻,那亲近金门羽客的清流言臣,真不知有多少,更不要说独立御前,亲信不二的林灵素,就算作实了是神霄诸子“逼反”亦思巴奚军,到时也说不定反而会变成李纳挐们的功劳。

    “只有目前这样的解释,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解释,也是对阿罗本、苏鲁支,对赛甫丁他们最有利的解释。”

    “……这,是我们都需要的解释。”

    “但……不行!”

    惊怒异常,张元空质问张元和说,他是不是忘了,什么最重要?

    “真相!真相到底是什么?!”

    如果确实是阿罗本他们推动了兵变,就意味着亦思巴奚这支驻防地方的军队实际上已非国家所有,让这样的毒瘤潜藏下去,难道不是他日之患?

    “元和,他们本就是异族之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现在发现了这里有问题,我们应当是协助彻查,清此余患,而不是……”

    “大师兄,那关我们什么事呢?”

    截断掉张元空的说话,张元和的脸上仍然带着微微的笑容,却已显出几分燥意。

    “大师兄,今天只有你我兄弟两人。我就掏心窝说几句话吧。”

    “我们都是孤儿,从小被师父带大,便血亲兄弟,也没咱们感情深。”

    “我可以在此立誓,我张元和,绝不会自大师兄你手中谋取天师之位,如违此誓,天人共击之!”

    “等等,元和,你这是做什么?”

    张元空实在没想到张元和会突然把话扯到这上面,但张元空微笑着说,他必须这样,只有先表明这个态度,他才能说下面想说的话。

    “你刚才说到真相,可是啊,大师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得到什么。”

    静静的看着张元空,张元和慢慢道:“这就是计算。你给我说过的,计算。”

    “也许日后亦思巴奚们会再度起兵,也许他们会害死无数的夏人百姓,但,那又如何?”

    “我对亦思巴奚军和三夷教没有好感,但现在,帮他们洗清,对我们更有利。我不想让武荣城中百姓去死,但现在……看他们去死,对我们更有利。”

    “我们是夏人,但我们首先是道门中人,是龙虎道门中的人,是龙虎真传,我们想事情,作事情,总得先把龙虎山的利益摆在第一位才好。”

    “况且,现在这里的兖兖诸公,又有那个不是这样想的呢?”

    “林得隆?如果给他选择,他会宁可让陈将军全军覆灭,而不是尽快平定亦思巴奚军。”

    “柳伯祥?速胜或大败对他都没有好处,柳家最希望的,是把这战事适当拉长,让林家与陈家的资源在对拼中消耗到一定程度,再来结束这象笑话多过象谋反的变故。”

    “陈取仁?如果现在你问他,在林家团练和亦思巴奚军当中,可以随他心意消灭一支,他所选的,必定是林家团练。”

    “大师兄,你被夷夏之别这样的说法迷惑太多了……同为夏人……同为夏人又如何?汪守节周福海都是夏人,他们和路边乞儿山中樵夫之间,有什么共同利益在?”

    “有共同利益的,才是一会中人,夷夏之别……那东西只是读书人作弄出来骗人的罢了。正如现在,暂时扶助亦思巴奚军符合我龙虎山的利益,我便认为该当扶助于他们。”

    “……大师兄,您是夏人,可您首先是龙虎真传,是下一代天师之位的继承者。您的行事,必须首先考虑龙虎山的利益。而不是什么山民、织工、叫花子们的利益。会那样想的人,叫太平道。”

    “身为龙虎天师,就必该如此。如果师父在这里,他也会一定支持我的。”

    从始至终,张元和都保持着平缓的语速,没有起伏没有变化,却透出万般坚定,目光始终直视张元空,未尝有稍稍动摇。反而是张元空,对视良久之后,颓然的低下了头,首先回避。

    “元和,你先出去,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