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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 市舶使那兀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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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大中十七年,六月十九。

    武荣城畔。

    身为东南名城,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港口城市,武荣城实际上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半包围着海湾地区的港区,这里也是武荣多数居民衣食所系的地方;一部分是周围城墙十余里的城区,这里既居住着官员与商人,也居住着大量的百姓。湾区与城区之间还有六七里路的距离,中间有着由低矮山脉掩护的平坦大路,每年,不知有多少大车轧轧的响着,拖着沉重的货物,在城区与港区之间来回往复。

    以陈安国手中的几千人马,并不足以封锁整个武荣城的周边---他也没准备这么作,自北边缓缓迫近,在武荣城北五里处扎下营后,他便不停的调度物资,修建工事,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这段时间里,他手头的兵力倒是有了意料之外的增长。当初亦思巴奚军火并凤祥射士,并未能将对方杀灭殆尽,大量的残兵败将逃向四面八方,虽然他们很多人就此死在了清溪洞的山地中,但也有不少人熬过了夜晚、饥饿、野兽,与亦思巴奚军的搜索,挣扎到了阿迷里丁溃败的那一天。

    对这些死里逃生的士兵,陈安国的态度相当宽容,全数收容---而且没有打算把他们作为冲城的敢死队,恰恰相反,他们被重新编伍,安置在后方,治疗伤病、补充装备,甚至还发放了作为慰问的军饷。

    但,这些宽容仅是对士兵而言,对那些同样是挣扎残存的军官,陈安国的态度却是凶悍莫名:开始,他只是将军官与士兵分开收容,并给他们以较好的待遇。但,当不再有士兵从山中走出后,陈安国便翻下脸来,要求这些军官为他们的胆怯与无能负责。

    “王将军战死,薛将军战死……各位倒都是好汉哪!”

    用着这样的理由,他把这批人全数处死,同时也安排编制正式的行文,逐一列明了这些人的罪状,向地方官府与自己的上级提交---对此,韩沙同样是给予了完全的认可,并以自己的权力来附署,证明这些人确有当死之罪。

    ……但同时,也有传言,称韩沙这种简直可以称之为“忍让”的“合作”有其前提,陈安国,必须尽快破城!

    “八月风起,海上难行。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武荣港吞吐货物最紧张的时候,错过这个月,很多人就只好去投海。”

    “属下明白。”

    传闻中的这次交流,以及传闻中的“军令状”,始终只是传闻,无从证实。但大家都能看到的是,自三天前杀光那批军官后,陈安国便开始攻城,不过,同时也有很多人在私下传言,指韩沙所说,并非全部。

    “至少,目前,在亦思巴奚军的控制下,港口货物上下,并未停滞。”

    不仅是港口,自武明方向过来的人货通路,也是畅通无阻,赛甫丁根本无意堵塞这个方向,陈安国也完全没打算过从这里发起攻击。站在周围的山头上看下去,会发现武荣城处于一个非常奇怪的状态:城市的北门那里,箭矢纷飞,金鼓齐鸣,可西门那里,却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两厢对比,真是无比的刺眼。

    “本来就是啊……对韩大人来说,最重要的其实不是武荣什么时候收回,而是武荣港的税源什么时候能拿回手上吧。”

    “说话注意点!你看元和,他虽然也臧否人物,却什么时候这样大声说过?”

    “……知道了。”

    被张元空厉声喝斥,张元津灰溜溜的低下头,继续看山头下的两军对磊。

    “赛甫丁那厮,也真有耐心啊。”

    说是攻城,但陈安国显然没打算用人命去堆开城门,先是搭起三座望楼察探城中动静,然后是诸般手段齐上,又是石炮,又是地道,端得花样百种,那边赛甫丁也是久战宿将,一一化解,两天下来,依旧是个不胜不负的局面。

    但这般耗将下去,亦思巴奚军坐困孤城,最后终究是条死路,是以众人都在猜测,他到底是有何打算。

    “我想,他还是想先打败陈将军再说吧。”

    大夏国土万里,披甲百万,但能战精兵,除拱卫京师外,皆在西、北,以袁州之地来说,各郡自然多有经制军马,但也只能欺负一下山贼水匪。可以越境平乱的能战之师,若不算龙天堡的三千龙骑,不过四五支而已,如今,亦思巴奚军反叛,凤祥射士覆灭,除掉陈安国的长汀翼军外,便只有驻守武林和遥制瓜都的两路军马---皆难轻动,更地处袁北,山高路长,若赛甫丁真能再将陈安国击破在此,则数月之内,朝廷绝无可能调度兵马平乱,那时侯,无论他是想从头求个“抚”字,还是斗胆占个“王”字,都显从容许多。

    “说起来,现在大殿下应该是最着急的吧……好,好,我知道,莫议天家事。”

    被张元空黑黑的脸色堵住掉说话,张元津却终是个不安分的,在山上遥看一时军势,又道:“大师兄,倒是那些太平道的人……从此便没了消息,也不知去那里了。”

    张元空叹道:“你就让我省点心吧……千万别再惦记着跑去打太平道了……”说着却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若真遇到的话,你须得记着……”话没说完,张元津便接口道:“知道知道,若遇上那卡门时,须放她一马嘛。”

    认真点头,张元空道:“正是,无论过去作过何等大逆的事情,也无论她现在是否要和太平道沆瀣一气,她总是救过为兄一命,恩怨须得分明。”

    张元津答应一声,却低声道:“大师兄……其实我这些天,倒是在想另一件事。”

    张元空注目下方交战情况,顺口道:“什么事?”

    张元津道:“就是你这几次说的那些事情,我在想啊……”正说着,却见山下旌旗摇动,陈安国军中分出一队人马,向背后行去,顿时就住了嘴,跳将起来,细细观看。

    “这是……阿迷里丁的部队,终于接近武荣了啊。”

    依靠林英的带路,也依靠一路上的劫掠与缴获,这些天来,阿迷里丁缓慢,但是坚决的接近武荣中,虽然陈安国也几次派出部队拦截,但终究不如对方是盘踞武荣多年的地头蛇,也没有了清溪洞附近的山壑层峦,数度努力,都只能将对方暂时从大路上或据点中驱离,却没法彻底阻止对方前进的意图。

    “这就是赛甫丁的打算吧,一直忍耐到阿迷里丁部回归,然后,如果可以的话,就会战于武荣城下,一次解决掉所有问题。如果不行……多了这一部人马,他们也能够把武荣的防备组织的更好。”

    果然,随着陈安国所部军势的分兵,武荣城头上号角吹起,过了一会,城门大开,上千人马鱼贯而出,陈列城前,当先一员大将,正是亦思巴奚军的第一主将,赛甫丁。

    随着赛甫丁部的出城,长汀翼军的阵容出现了轻微的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来,向后移动的部队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很快,他们的前方也出现了敌军,正是终于进入战场的阿迷里丁部。

    当阿迷里丁部与长汀翼军的后军开始交手时,赛甫丁发出长长的吼叫,指挥全军,随即,刚刚从城中出来的这支部队向前移动,不久,就正面撞上了陈安国亲自率领的中军。

    三支部队,两个战场,战士们舍生忘死的拼杀着,鲜血不断的流出,吼叫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张元空与张元津关注的却不是这些,他们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了城头上。

    半天的缠斗后,并没有分出胜负,天色将黑时,两军脱离接触,返回阵地。随后,阿迷里丁部开始缓缓的向西南方向迂回,似乎是想绕过长汀翼军的阵地,经西门返回武荣。而或许是天色已晚的缘故,陈安国仅仅派出了两队骑兵去压迫对方,逼使他们作出比计划中更大规模的迂回,却已承认现实,不再试图彻底阻止对方的回归。

    在两军互相牵制的时候,完成重新整队的赛甫丁并没有返回城中,而是在城下列阵,沉默注视着前方的移动与追逐,直到阿迷里丁部彻底离开了他们的视线,才后队变前队,缓缓返城。

    “港口的兵,看来大部分是调回来了。”

    整个白天的战斗过程中,一直不断有小队士卒自港口方向前来,张元空估计,大约有六到七百人的样子。入城后,他们便集中起来,登上城头换防。

    “那兀纳想必也回来了。”

    亦思巴奚军三大主将,那兀纳排名最低,身上却领着市舶使的位子,长年皆驻港区,但到这种时候,他也必须率部回撤,毕竟,武荣若破,港区便根本无从守起,也没有了任何守下去的价值。

    天已黑。

    城外的营地里,火把点起,士兵们排队领取饭食后,按照各自的队伍所属,分开来坐在地上,沉默的咀嚼着,城里也是炊烟袅袅,灯火点点,正是归家时分。

    “应该,快了吧?”

    象是听到了张元空的说话,城中,突然间就火光大炽!

    熊熊火光烧起,虽然距离很远,张元空也能依稀分辨出那是一处营地和一处府第。

    ……赛甫丁的府第!

    城中的混乱,很快就被城外察知,但在严厉的弹压下,士兵们迅速恢复了先前沉默而又井然的秩序,集合起来,重新披上甲,拿起了兵器,警惕的等待着。

    陈安国站在士兵们的最前方,他骑着一匹全黑的战马,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胡须,一只手牵着缰绳,和他的士兵们一样,沉默不语。

    火光越烧越烈,到了城外也能清楚观察的地步,很快,城头上人头攒动,开始有人拔下原有的旗帜,并点起火把,大声的喊叫着。

    “赛甫丁、阿迷里丁犯上作乱,已然伏法,伏请陈将军察知,我等……这便开城!”

    火头晃动,照清了站在城头最高处那人的面孔,亦思巴奚军的第三主将,武荣的市舶使,浦寿庚的结义兄弟……那兀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