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嫁衣(6)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万一真摔了呢?”

    “我知道摔不到你的。”

    “万一摔了呢?”

    两人对答陷入摔着还是摔不着的无限循环模式,展昭忽然伸出手去,搂了她的腰,向着檐下便倒。

    端木翠大脑立时短路:这是要干吗?吵不过她要同归于尽?

    好在檐角距地面不高,没时间让她多想,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是一声坠地闷响。两人没入潮湿的荒草之间,她却没有摔到,因为展昭就垫在她身子底下。坦白说,软绵绵的,她垫着还挺舒服的。

    展昭的手臂还环着她的腰,人却没声息了。

    “哎,展昭。”端木翠伏在他身上,拍了拍他的脸,“你不会就摔死了吧。”

    没声气。

    “这么矮你也能摔死?”端木翠纳闷了,侧耳听了听展昭的心跳,怦怦怦跳得还挺有力。

    “真摔死了。”史上第一庸医下诊断。

    半晌,展昭慢吞吞道:“姑娘,我早说了你是摔不着的。”

    “地上多脏啊。”端木翠叹气,身下的泥是湿的,没准有地方还汪着水,“快起来。”

    “端木。”展昭忽然叫她,喷出的气息暖暖的,她的耳垂直发痒。

    “嗯?”

    “我小时候很皮的。”

    “啊?”端木翠有点接不上茬,“你小时候?”

    “谁没有小时候。”展昭微笑,伸手将她垂在自己面上的发丝温柔拂到一边,“那时跟着师傅学艺,几个师兄弟互相打闹。有一次也是这样,一失足把师兄踹到了水里去。”

    端木翠静静听着。

    “师兄也像你一样,入了水就不再出声,隔了一会儿水面上平静下来,我以为师兄淹死了,害怕得不得了,站在水边哇哇地哭。”

    端木翠轻声笑了一下。

    “后来师兄一下子就从水里冒出来,把我按下水去,灌了个水饱。隔了几天,我也故技重施,喂招时装作被师兄打晕了,趁他发愣时,翻身起来,把他按倒揍个半死。

    “有时候玩累了,和师兄弟们去草丛里躺着,就像现在这样。”黑暗中,展昭的眸光带着浅浅笑意,“草汁和泥水沾在衣服上洗不掉,回去之后,被师父罚蹲马步,师娘在旁边帮我们洗衣服,一边洗一边骂,活该。”

    沉默了一下,他忽然轻声道:“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那你那些师兄弟呢?”

    “不知道。”

    “不知道?”端木翠惊讶。

    “那是最初学艺的时候,跟的一个教头师傅,很多人家都把孩子送过去学武,有练了一两个月的,有练了三五个月的。师兄弟都换得很快,我练了没多久就回家读书了。后来拜了一个异人为师,那是真正的学艺,很辛苦,师父的弟子很少,师兄比我大很多,没人同我玩闹。我一直很怀念最初和师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

    “这样玩闹吗?”

    “嗯。”

    “这都怪你吧。”端木翠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不能和包大人、公孙先生他们玩吗?比如把包大人从屋顶上扔下去,包大人装死吓唬你,趁你不注意时一把按住你,押到虎头铡上铡个干净……”

    展昭先是哭笑不得,后来终于听不下去了,腾地翻身起来,一把反剪了她的手腕:“你这个死丫头……”

    端木翠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原本还想编派一下公孙策的,现下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展昭忽然咦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腕:“端木,孔明灯。”

    端木翠心中一凛,急忙仰起头来。半空之中,那个竹篾棉纱的孔明灯飘飘悠悠,正向着高远处而去。

    端木翠吁了口气:“静蓉走了。”

    这倒是在展昭意料之中:“那她都不同你道个别?”

    “或许她来找过我,那时……”端木翠忽然不说话了。

    那时,她与展昭戏耍玩闹,全然忘记了身外之事,静蓉或许来过,在旁侧静静看他们,最终没有上前打扰。

    展昭亦想到此节,沉默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和端木翠异口同声:“张文飨!”

    此刻,张文飨也许是这世上最安闲的人了。

    他四仰八叉地睡着,然后翻了个身,大红色的喜服上满是褶皱,前襟被涎水湿了一大块。

    采秀委顿在一旁,展昭上前试了试她的鼻息,给了端木翠一个安心的眼神。

    端木翠瞪着张文飨,忽然就来了火气,几步过去,大声道:“喂,张文飨,你就这样睡着了?”

    张文飨眼皮动了动,好像是要睁开。

    端木翠咬牙:“你今天和静蓉成亲,她同你说了什么?她已经走了,你居然还睡得着?”

    张文飨皱了皱眉头,自然地翻了个身。

    端木翠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想去扳张文飨的身子。

    “端木!”

    回头看时,展昭正俯身抱起采秀:“走吧,送采秀回去。”

    “那他……”端木翠不甘心。

    “静蓉都已经走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送还采秀的时候,展昭的动作很轻。她的家人只是普通的百姓,根本听不到门扇的轻响和刻意放轻的足音。

    掩好了门出来,端木翠站在屋前等他,仰着头看墨漆一样的夜空,似乎还在寻觅那盏孔明灯的影子。

    “展昭,”听到展昭的脚步声,端木翠没有回头,还是执拗地看天,“你说,新婚之夜,静蓉到底和张文飨说了什么呢?”

    “早知道该去听个墙角的……”她低声喃喃。

    “你没听到吗?”展昭惊讶,“说得那么大声,你都没听到?”

    “你听到了?”端木翠更惊讶,“说什么了?”

    “静蓉说,”展昭皱着眉头做出极力回忆思索的模样,“外面的那位姑娘,说好了等人家吃饭,结果把人家支使了半夜不说,连水都没给送一口……”

    刘婶早已睡下了,锅里的面条微温,糊成了面疙瘩。

    端木翠把碗里的鸡丝、火腿丝、肉丁儿统统挑给展昭:“这个给你,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然后捧着清汤白面碗看展昭,“嗯?”

    “嗯。”展昭还以为是让他快吃,用目光稍稍致谢,正准备大快朵颐,端木翠急了。

    “哎哎,我把荤的都给你了,你不得把素的都给我啊?”

    合着是这意思,展昭咽了口口水,只得把碗里的菌菇片、笋丁都挑给她,想了想又有点不甘心:“这面是鸡汤下的,里头无论荤素,都沾了荤腥,你能吃?”

    这个问题提得很是尖锐,端木翠思考了一下,严肃道:“我可以忍一忍。”

    然后她带着大无畏的忍耐和牺牲精神开始喝面汤,吃得挺乐呵的,鸡汤煨的笋丁菌菇,味道的确更好些。

    展昭不吃了,盯着她看了半天:“既然已经沾了荤,横竖是破了例,再吃点荤也没什么。”

    “那不行。”端木翠表示自己的原则性很强。

    “你都已经喝了鸡汤,那跟吃荤的有什么分别?”展昭纳闷得不行。

    “当然有分别了。”端木翠振振有词,“这就好比我把一个人打得半死跟打死,你说有没有分别?”

    这是多么让人发指的歪理啊,展昭动容:神仙的队伍实在是太良莠不齐了,没准就是因为像端木翠这样的神仙多了,世人才觉得位列仙班不过尔尔,当上神仙也不见得多光彩,不如脚踏实地追求人间富贵。

    两人就着微弱的昏黄烛火埋头吃面,吃了一半,端木翠又出幺蛾子了:“展昭,我真是可怜。”

    “哪里可怜?”展昭问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堂堂一个神仙,半夜在这里吃面,还是冷的。”她把筷子头含在嘴里,开始顾影自怜,“堂堂一个神仙啊。”

    “而且吧,要是不认识你的话,连面都没得吃。”说到这儿,她忽然觉得应该增加一点和展昭的互动,“哎,展昭,你说,如果不认识你的话,我现在在干吗?”

    “讨饭吧。”展昭答得飞快。

    “我怎么会讨饭?”端木翠不满,“怎么说我也有一技之长,我好歹也做过将军。”

    “那从军?”展昭瞥了她一眼,“不过除非你女扮男装,否则军中也是不收的。”

    “从军……”端木翠不想从基层从头开始,“就算女扮男装,还不是做个新丁。”

    “你的意思是要做将军了?”展昭白她,“那你嫁入杨家好了。”

    “杨家是哪一家?”

    “就是天波府……”展昭话到一半,忽见这位姑娘目光炯炯,顿时心生警惕,“反正你也嫁不进的。”

    “我怎么就嫁不进了?”端木翠不服气。

    展昭想了想,慢吞吞道:“杨家的人都是自小定亲的,你这样中途杀出来,只能做妾。”

    “那不行。”端木姑娘一贯有原则,“那太丢人了。”

    展昭无语,看来还是做妾事小,丢人事大。

    “我还有一身功夫,实在没法子也可街头卖艺的。”端木翠开始点数自己的其他特长,“不过卖艺也太辛苦了……”

    “或者卖卖字画、弹弹琴什么的……”

    “你还会琴棋书画?”展昭大吃一惊。

    “我怎么就不会了?”端木翠有点着恼,“我在瀛洲待了两千年,两千年什么学不会啊,就算是猪……”

    她及时住口,展昭憋笑憋得很辛苦。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很多少年成名之人浸润的无非也就是那十几二十来年的功夫,这姑娘就算脑袋不灵光,她胜在时间多,即便没有很高悟性,成不了画家她可以成画匠,成不了书法家她可以成写文书的……

    如此一想,展昭顿时对端木翠刮目相看。

    “你闲着无聊时,都学过些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端木翠掰指头,“养过花,锄过草,种过水稻,磨过大米,织过布,糊过灯笼,编过篾条,打过铁,包过饺子,还吹过唢呐……”

    展昭震惊了。

    天哪,这是神仙吗?展昭印象中的神仙,尤其是女神仙,都应该衣袂飘飘、长袖善舞、明眸善睐,闲时去播洒一下甘霖聆听一下仙乐的,他对端木翠挽着袖子拉风箱打铁的场景实在想象无能。

    神仙洞府,那是多么高雅神秘的所在,吹的风都是香的,下的雨都是醇的,你怎么净在那儿搞点下里巴人的玩意儿?你是擅长劳动的三八红旗手还是大众评选出的市井之花啊……

    端木翠看出了展昭的心思,上界那就是个围城,她对这种围城之外的人的心态实在是太熟悉了:“展昭,你以为我们神仙没事就画画弹琴什么的?那多闷啊,再说久了也烦啊,当然要尝试些新鲜玩意儿。你知道那个太上老君吗,就是骑青牛入函谷关的李耳?”

    展昭点头,他是学过几句道可道非常道的。

    “他在府邸后面圈了一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赶着他的青牛耕地,收成了之后就去磨房磨成米面,自己打成年糕……老实说,他的书我是看不大懂,但他做的年糕味道是真不错。”端木翠面上露出几分神往。

    展昭没说话,他还沉浸在幼时诵读佶屈聱牙的《道德经》的苦痛当中。记得那时他暗中咒过这个读书人最好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没料到人家在上界已然身体力行之。

    “太白金星就更奇怪了,他喜欢箍碗,就是砸碎了的碗,一块块拼起来箍住,就着破碗的缝隙一点点抹胶。手艺不错,但是生意不兴隆。”端木翠嘻嘻笑,“我们还是喜欢用新碗。”

    展昭的眼前似乎浮现一幅士农工商的生活画卷,鸡鸣三声,青烟袅袅,下田的下田,打水的打水,还有箍碗的手艺人调子拉得悠长的吆喝声……

    “就没有人喜欢诗词歌赋饮茶抚弦?”

    “也有,但是少。”端木翠眉头微皱,“那多土。”

    土?

    展昭哭笑不得之余,竟生出恍惚的荒唐感来。世人都想成仙,由古至今,洋洋洒洒,万言笔墨描摹神仙华府的逍遥惬意雅好清高,哪知神仙所喜好的,竟是最普通不过的市井生活。既然如此,何不就做一世凡人?还是说做了神仙之后,才了然万丈红尘,虽是苦痛烦恼,方最显人间真味?

    正思忖间,边上的姑娘如梦初醒:“展昭,这样一算,我还真算得上是全才啊……”

    飘飞的思绪顿时拉回,展昭微微一笑:“全才姑娘,明日若出去找活计,必然人人争抢。待我回来,你想必已是开封的大忙人了。”

    端木翠怔了一下:“待你回来?你要去哪儿?”

    “今日圣上有召,要出外几日。”

    端木翠不作声了,把手上的碗放到桌上,顿了许久,才闷闷道:“那你这几日,都不来了?”

    刚把她安顿好就抛下她出外,展昭心中也有几分歉然:“我会早些回来。”

    端木翠盯着汤碗出神,只觉一点胃口都无:“那你的身子还未大好。”

    “不碍事的。”展昭宽慰她,“你看我现下不是很好?”

    “几时走啊?”

    “天明动身。”

    端木翠又不说话了,只是莫名烦躁。

    “那,危险不危险啊?”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婆婆妈妈起来。

    “小事而已。”

    “小事?”端木翠不信,“皇帝差遣的事,会是小事?”

    展昭并不想瞒她:“圣上走失了一个妃子,差我去找一找。”

    端木翠不高兴了:“自己的妃子走失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找?谁找到了归谁,找到了也不给他!”

    展昭知道她是气话,只是微笑,也不接茬。

    吃完饭,时候已是不早,夜色隐隐消退,东方抽出一丝丝白来。

    端木翠送展昭到门口,倚着门框看展昭的身影隐于巷子尽头处。

    抬起头,伸手去拨门楣上吊着的那个铜花萼铃铛,铃铛的声音起初闷闷的,到后来,终于透出丝响铃的清音来。

    端木翠有点困了。

    这一天真是好长,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李年庆的家里,然后就被展昭带到了这里,再然后为了宅子究竟是给谁准备的事情有那么点烦闷,接着采秀出现了,最后为了静蓉和张文飨的婚事忙活了半夜……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以至于这一天发生的大半事情,她都已经忘记了。

    或者说不是忘记,只是懒得去想。

    现在她只想一件事情,希望展昭此行顺利,能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