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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在假装淡定的严大郎都不淡定了:“爹!你让这个小丫头打我们?!”他不可置信地指着江月儿,只差问出“爹你没问题吧?”

    严老爷才不管那两个臭小子怎么想,冷笑一声:“怎么?连个小丫头打你你都怕?”

    严大郎憋屈:“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这两个混球,严老爷可没那么好耐心:“那还啰嗦个甚,站直了!我说动才许动!”

    再看又被自己一嗓子吼得直缩脖子的江月儿,拍拍手招来一溜端着托盘的丫鬟,对她咧开八颗牙:“我已使仆下为江小姐准备了几颗西铺的蜜瓜,江小姐若是累了,就来吃块蜜瓜。”

    这些水灵灵的丫鬟揭了托盘的盖子,果然每个丫鬟手上都端着几色五颜六色的果品,尤其那其中翠绿香甜的蜜瓜最是诱人馋涎!

    这个时节的蜜瓜又脆又甜又多汁,江月儿最是喜欢,可惜阿娘怕她吃坏肚子,每次都不许她多吃。

    便连严老爷那如门神一样的长相,站在鲜翠欲滴的蜜瓜面前,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呢!

    看在蜜瓜的份上,江月儿给自己鼓了鼓劲,提起两只小拳头,朝着那两个脸色剧变的熊孩子冲了过去!

    严老爷看得直点头:若想学会打架,就得先会挨打。可两个儿子出入俱是围着下仆,这些人平时奉承这两个小祖宗都来不及,怎么敢真刀真枪地跟他们陪练对打?便是出门在外,严老爷只愿他们别仗势欺人,哪有他们被欺负的时候?也因此,没了母亲的看顾,这两个孩子在他没留意的时候,竟养成了一副人憎狗厌的霸王性子,使得严老爷对如何管教这两个孽子伤透了脑筋。

    因而,遇上了对两个儿子敢动手,还打赢了的江月儿,他可谓是久旱逢甘霖,也不管合不合适,趁着江栋上门致歉时,他灵机一动,向他提出了这个要求。即便这是个小丫头,凭她这一身敦实的分量,两个儿子对上她,也得吃不小的亏。

    他将那一日情形打听得清清楚楚,之所以两个儿子昨日没有如平常般用从人帮忙,却是江家的小女婿一开始便用话语挤兑住了两兄弟,才逼得他们单独应战,吃了大亏。

    严老爷不怕儿子的对手有“心眼”,现在吃亏,总比以后吃亏的好。

    江家的这一对小儿女,一个有勇,一个有谋,借来调|教这两个小子,最合适不过。

    再有了今日这遭被“小小女子”暴揍的“耻辱”,想必两个臭小子那不可一世的气焰必会消弥许多。

    想像着两个儿子被江月儿调理后的惨样,严老爷站在场边,听着两个臭小子的鬼哭狼嚎,差点笑出了声:哼哼,敢不听老子的话!

    有了好吃的蜜瓜做动力,江月儿上午半天的时间过得就很快了。

    待到江栋未时去了严家接江月儿回家,他原还担心女儿到了生地方不习惯,但看到女儿那颗红得像苹果的小脸蛋,以及快咧到耳根的嘴巴,他便知道,他想多了。

    再看到两个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小男娃,便是江栋也讶异了:“他们俩都是月丫儿一个人打翻的?”

    “自然!”江月儿得意非常,不用江栋多问,呱唧呱唧地把她在严府这半日的丰功伟绩倒了个干干净净。

    江栋听得又笑又叹:严老爷也是个人才,为了调|教孩子,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这两个小子都比江月儿生得高,若真让她一对二,便是再多出一个江月儿,也定然打不过。但严老爷在演武场里划出了个范围让两个小子逃跑,不准他们对江月儿伸一指一脚,若谁敢有违逆,便有手段惩罚。

    严老爷积威甚重,加上对付严家兄弟的还是个小女娃。即便严大郎兄弟俩是街头一霸,但要叫他们对着小姑娘下手,他们……他们还是要脸的!

    当然,只凭这一点,江月儿自然还是捉不住两个小郎,但莫忘了,她还带着个又能干又有经验的帮手呢!有了杜衍在场边围追堵截,那两个小子尽管满场子乱窜,仍是不得不挨了好几顿打。

    严老爷看得高兴,最后把杜衍单独叫到一旁,还秘传了他两招自家绝学。

    跟父亲说了半日,江月儿总算想起被她忘在一边的杜衍,招呼一声:“阿敬回家了,明儿个我们再长高。”

    江栋便看见,杜衍的脸蹭地红了,瞧上去好似有些羞恼。却撑着不肯露出形迹,掩饰一般,淡淡“嗯”了一声,快步牵了她的手往外走。

    江栋暗暗称奇,自从到了江家,这孩子几曾露出过这样天真窘迫的情况?晓得他面皮薄,江栋悄声问了余婆,方得以解惑。

    却是严老爷教了杜衍一招名为大鹏展翅的套路,在教授时顺口提了一句,这一招若时常练习,会使武者身姿挺拔雄壮,杜衍便听到心里,竟然蹲在武场上,一练便是一上午。

    他是如此不满意自己的小矮个,连玩疯了的江月儿都注意到了,才有了临走时的那句话。

    江栋愣是从杜衍那张面无表情的中看出了两分羞窘,摸着刚留出短髭的下巴,嘿然一乐。

    离开严府时,严老爷使楼管家收拾一篮棕子,两瓶雄黄酒作为端午节礼送给了江栋。礼虽不重,但严家的意思,是要将江家正式当作亲朋来往了

    江栋泰然收下,并在第二日送了一提篮咸鸭蛋为回礼。自此,江月儿每隔两日去严家“习武”一事算正式定了下来。

    且不说以后的事,再说江家。

    杜氏自一早送江月儿离家后,做什么都觉得心慌慌的。

    直到听见院外女儿叽叽咯咯的欢笑声,她这颗心才是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实处,起身不觉带了三分笑,觉得不对,又收了收:“相公回来了?”

    迎出门外,正巧看到女儿揉着胳膊向丈夫撒娇:“阿爹,严大郎踢得我好疼!”

    江栋捋了袖子,果真见江月儿白生生的胳膊上指甲盖大小一块青斑,不觉皱眉:“严家人这样没有轻重?”

    女儿自出生以来,夫妇二人连块油皮都没使她碰破过,乍然见到这样一块伤痕,杜氏心疼极了,原本还想板起的脸也不由松了,搂过女儿:“给我看看。”又埋怨江栋:“我说不让月丫儿去,你偏要她去,这回可好——”

    江月儿对阿娘的情绪变化最是敏锐,听着她话头不对,赶忙抱了阿娘的脖子:“不怕的,严伯伯把严大郎捉起来,叫我踢他好几下呢,我没吃亏。”

    杜氏:“……”更不放心了怎么办?

    不过,女儿受了伤,杜氏的脸怎么也板不起来了,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用完了午膳。

    饭毕,将两个孩子撵回楼上,江栋呷了口茶,道:“两个孩子现下时常要出门,老是请余婆来帮忙也不方便。我准备给家里雇个婆子,你再添个使女。”

    杜氏将雇人的花费在心里算了一遍,迟疑道:“现下雇一个人少说一月也要五百文钱,家里的景况——”

    江栋摆手道:“钱的事你不需操心,我拿回来的,你都放心用着便是。要紧的是,家里两个孩子,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者,月丫儿和衍哥儿要常去严家,我却不常有空接送,孩子们总要有个人照看。你找个信靠人打听打听,也好叫两个孩子在严家有个大人相陪。”

    杜氏点点头,以前家里虽存不住钱,对丈夫的本事,她却很信任。而且她现下有更要紧的事做,便道:“我下午就去张牙婆那一趟。还有,衍哥儿脸上的伤,我找张郎中配了副去疤的好药,要三钱银子一副。”

    “嗯,这些事你有数便好。”江栋搁了茶碗起身:“我还有事,晚些回。”

    杜氏也不多问,送丈夫出门后,她便上了楼。

    卧房隔间里,两个小儿脱了鞋拱在榻上。杜氏听得江月儿“呀”地一声:“你怎么又赢了?”去摸杜衍的手:“你的手是什么做的?怎么总赢?”

    却是两个孩子不知打哪翻出一副叶子牌,头碰头地挨在一起在拍叶子。

    杜氏在屏风边住了脚,见杜衍一只手在竹榻上轻轻一拍,那张叶子牌便轻巧巧翻了个个儿。

    杜衍唇角微微挑起,伸出手指在江月儿鼻子上刮了一下,教她:“你的手别伸太直,得虚合着,对,就是这样。来,扇!唉呀!”

    长条纸片跳了两下,又躺了回去。

    江月儿懊恼地捂住鼻子:“我又要输了!为什么你总赢?”

    杜氏弯起唇角:不同于衍哥儿那几根修长的手指,月丫儿长着一双软软的小肉手,五指全伸直了,都还没有纸牌的一半长,怎么扇得起轻飘飘的叶子牌?

    杜衍倒是比江月儿还懊恼的样子,怒瞪她:“笨!教你这么多次都不会!”随手一扇:“你再看好了!”

    却是傻了眼:那纸片这回没听他的话,翻起半张身子,竟落了回去!

    江月儿精神大振:“哈!你也没翻过来!”趁他没反应过来,咯咯笑着扑上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杜衍难得有些傻相,片刻方道:“你也没赢,我们最多算打和了,你不能刮我!不行,我要刮回来!”说着,伸了手扑过来。

    江月儿赶紧又捂了鼻子,脑袋往下拱,嚷嚷着:“你没翻过来,你就是输了!”又抱怨道:“你刮我这么多次,我才刮你一回呢!”竟是抱着膝,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杜衍无处下手,气得磨了会儿牙,最后悻悻道:“罢了,便让你一回。”

    江月儿慢慢露出一只眼睛,戒备道:“你说真的?”

    杜衍没好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赖皮鬼,还当他姐姐呢!

    这倒是真的!

    江月儿大松一口气:再让弟弟赢下去,她的鼻子都要被刮掉啦!

    阿敬生气可吓人了,他不爱当弟弟,所以,她现在也只好在心里叫他声“弟弟”啦。

    她立时忘了先时的惨败,兴致勃勃道:“我们再来!”

    杜衍随手整理散了一榻的纸牌,抬眼道:“你真的还——”一顿,下了榻垂手而立:“阿婶。”

    杜氏看一眼袖子捋到臂膀上,拱得一头乱毛,傻呆呆抬头望她的亲闺女,再看面前这知礼好洁,规矩严整的小小少年,再软的一颗心也硬得起来了,放下一只笸箩:“嗯。月丫儿,你今日先用这些线头学着韧针。”

    什么?!阿娘为什么还记得这事?!

    因着午饭时阿娘的好脸色,江月儿大着胆子骨嘟了嘴:“阿娘我手痛痛,不想做!”

    杜氏心疼归心疼,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登时拉了脸:“不行。”

    因着那顿手板子,江月儿现下还有些惧怕杜氏,瑟缩了一下,没敢马上犟嘴。

    她低了头不作声,杜氏正在想怎么哄劝她,杜衍突然拿起笸箩,插嘴道:“做这个多有趣呀,姐姐,你为什么不想做?”

    姐姐?弟弟又叫她姐姐了呢!这可是个稀奇事!

    江月儿刷地抬了头,看杜衍说着话,便将那条软绵绵的线穿进了针孔中,再一扎一拉,一条漂亮的白线三两下便扎在了那块黑色棉布上。

    江月儿不觉看住了:弟弟是怎么做到的?那条线明明在她手上像条不听话的小虫子一样,左戳右戳都戳不进那个小孔里的!

    杜衍捉着她的手:“你看,很简单的,我教你。”

    不知是不是被刚刚那一幕刺激了,这一回,江月儿打起精神,竟然只穿了两次,那条线便顺顺当当地穿了进去。

    再被杜衍引着韧了几针,白线在布条上游来游去,一会儿是斜的,一会儿是波浪的,一会儿又像个“卍”字。江月儿不觉也有了些兴趣:“好像怪好玩的。”

    看江月儿沉迷在新发现的游戏里,杜衍悄悄抬头,看见杜氏对着他笑微微的点头,小男娃眼睛中立时多了分喜意。他像是要笑,却在笑意还未破出唇缝之际,便抿紧唇,将它关了回去。

    杜氏且笑且叹:不提这孩子学什么会什么的天资,小小年纪,已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和欲|望,这才是最难得的。也不知他是生性如此,还是自小教养所致。若是前者,好生教了,不愁不成个人物。若是后者,端看他这一身的气派,怕也不是平常人家出身。

    要怎么养育这样一个孩子,还真是个大问题……

    杜氏暂时去了一件心事,又带着另一桩心事出了卧房。

    而被她丢在二楼的江月儿,一等杜氏离去,便对着针线心不在焉起来。她几度抬头望杜衍,欲言又止。

    杜衍垂了眼皮替她理线,只作不觉。

    江月儿哪是能憋得住话的性子?又胡乱扎了两针,忽而凑到杜衍耳边,悄声道:“阿敬,我有个事跟你说。”

    小女娃带着奶香味的热气烘得杜衍心里一跳:这小胖妞又要起什么夭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