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歌声已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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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判”没有继续动作,只是朝前望去,一瞬间夏一南以为,它正在和自己对视。

    随后它将长刀归鞘,缓缓举起了右手。

    来不及深究这动作是想做什么,一发火箭炮已经轰在了它胸前!巨响与火光中它整个人后仰,身上本就有些破损的外骨骼开裂得更加严重,被直接炸下了亡马,狼狈翻滚出去数十米,撞倒了一堵墙。

    气浪翻滚,烟尘中马匹在仰脖嘶鸣,扬起前蹄。声波降临的那刻,穿透了外骨骼的一切保护,直直钻入耳膜,刺入脑海深处!

    车身猛地摇摆,夏一南在的那部车,驾驶员与副驾驶都陷入了半昏迷。脑子里好像有尖锐的钻头在折磨,每根神经都在突突跳动,世界一片混乱。

    夏一南咬牙,踩着座椅,在极度不平稳的状态下跨向前座,并在车辆撞到左边建筑前,牢牢控制住了方向盘,猛地把车身扯回大道中央。

    随后他单手提起驾驶员,将他利索地甩到后座,自己坐上驾驶位。黎朔牢牢接住这个昏迷者,在后座上安顿好。

    反应不过来的车辆共有两辆,都直接撞到了旁边建筑上,猛烈的撞击声传来。

    第一辆车上的兵士在短暂的眩晕后,及时倒车,重回路障区的大道上。而另一辆显然没那么幸运,他们的车在高速下连续翻了几个跟头,最后侧翻在路旁。

    他们周围很快出现淡蓝色,一部分迅速飘散,一部分如液体滴落在地上,那是作为燃料的“信”开始泄露。

    远处“审判”缓缓坐起,它身上还燃烧着些许火焰。随后一声低吼从腐烂的胸腔中发出。

    说是低吼,又像是一声叹息。亡马迅速扬蹄来到它身边,重新载上自己的主人——

    此时翻了车的兵士被救起,快速跳上另几辆车。夏一南一脚踩死油门,后背顿时感觉被猛地一推,车如发狂的兽类,把街道甩成模糊的线条。

    在他身后紧跟着剩余的车队,“信”的功能被压榨到了极致。

    同时地面防御设施进入一级戒备,数十盏紫外线灯猛地亮起,震耳的噪声响彻,整个地面与周围建筑都在颤抖。

    极大功率的探照灯映亮了一切,周遭只剩炽白,照射的中心区迅速升温。诱导信息素炸.弹被自动朝远处发射,引得诸多感染者发狂朝那边扑去,随后燃烧.弹以同样的方式发射,点燃了尸群的海洋。

    它们在火海里嘶吼,又因为信息素不断往深处爬行,直到燃成灰烬,这场面好似地狱。在它们身后,是被光与噪声彻底击溃的感染者,或倒在地上,或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

    而这些能不能威慑住“审判”,谁也不知道。

    但光是外骨骼的保护已经不够,即使是行驶了一段距离,夏一南也略感不适,眼前是被强光无限拉长的阴影,全都逃逸向城市尽头,拖出浓厚的轨迹。

    绰绰鬼影中,车辆驶向黑暗深处,噪声使劲往脑子里灌,犹如亡魂尖叫,世界轰然崩塌。

    令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是,“审判”上了马,却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它就那样站在原地,强光中夏一南透过后视镜,一点都看不清那身影。

    而它很快驾马上前了几步,进入了路障区内——事实证明,那些障碍和诱导对于它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逆光里身形成了幽深的剪影,它再次缓缓举起右手。这次后视镜中,夏一南终于看清了动作。

    正是因为看清了,才觉得不可思议。刹那他的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审判”敬了一个军礼。

    前方是分岔口,夏一南下意识一个过弯,就将这场景抛在身后了。

    一刻不停地进行奔逃,直到回到北车站安全门,停下车辆,他还有些微微的走神。

    那是残存的记忆么?还是人性未泯灭?

    外侧安全门开启,车辆驶入其中,随后大门关闭,电梯开始下降。到达底部时,内侧安全门背后,明亮的灯光潮水般拥抱住他。

    医护人员迅速带走了伤者,又来了些兵士押送俘虏,搬运走纸质档案。

    周围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夏一南没受什么伤,在拒绝了医护人员的进一步检查后,独自回到自己屋内。

    他简单冲了一个澡,躺到床上。周遭安静,只有列车抵达时的轰隆声远远传来,就像一场噩梦突然结束了。

    不出意料的话,明天他会去做详细的记录。“审判”遭遇战历史上发生得不多,及时记录有助于研究与生存。可惜他们没有真正与其交手过,获得足够的数据。

    最后看到的那一幕,依旧萦绕于他心间。有种莫名的情感在涌动,在诉说,那个敬礼的身影带着熟悉感,如故人归来。

    这记忆肯定不是他的。既然“审判”曾是军官,那么确实有可能是教授的故交。

    只是即使清楚这一点,感情仍在流淌,夏一南深吸一口气,在深夜中默念:

    “我是夏一南,来自地球,2018。”

    重复几遍后,他才完全确信自己不会弄混身份。他是那种从不做梦的人,战斗与高度紧张带来的疲劳下,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果然花了小半天在整理信息上,夏一南与其他兵士们口述了场景,由教授的老同行们记录下来,归纳总结。

    这次得到的信息不多,但至少他们知道,路障区边缘那种程度的防御设备,不可能抵御“审判”的步伐。

    这是个很糟糕的消息,虽然也在预料之内。夏一南看科研组忙来忙去,终究没说出军礼那事。

    一是因为,他并不那么在乎“审判”是否有意识,如果有,它又为何要袭击车队。二则是他一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目前知道这信息也没用,徒增猜测罢了。

    下午,居民档案的数据录入正式开始。此前夏一南和研究组已经完成大部分代码,整个下午都在整理杂乱档案,与不断调试代码、分析与记录。

    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确认身份的高阶感染者有一千一百多位。抱着绝不遗漏的原则,研究组一窝蜂把所有数据都输入了,导致到晚上都没完成录入。

    深夜夏一南满身疲惫,拖着脚步,回到处所门口,刚进去就察觉到了访客,没啥好气地说:“找我什么事?”

    他打开灯,黎朔正坐在椅子上,扭头看过来,因为不适应光而微眯着眼,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他的面色还是不大好,可至少不是昨天虚弱的苍白色了。总体来看,黎朔在以堪称惊人的速度恢复。

    他笑了:“找你聊聊天而已。”

    夏一南脱下科研组的白色长外套,随手丢在椅背上,舒展着筋骨:“我都是奔六的人了,操劳一天,不该给些休息时间么。”

    “哪有奔六的人你这样的。”黎朔说,“问你个问题,你记得平城市的阿尔法通讯站,是什么时候被摧毁的吗?”

    “二十多年前吧。这种事情你随便查下资料就能知道,干什么来问我。”夏一南懒洋洋地盘腿坐在床上,松开上衣的两颗扣子,挽起袖子。

    “确切来说,是二十三年前,它在某次大爆炸中被彻底摧毁。”黎朔继续说,“这次我去到档案室,看到了那里的门禁。”

    “还没坏?军部的东西真是耐艹。”

    “确实是完好的,还能在本地进行身份识别,不用联网。我一直随身带着军官证,直接就能打开门。”

    “然后你进去,看到一帮军官在载歌载舞,欢迎你的到来?”夏一南挑眉。

    “……什么呀。”黎朔失笑,然而眼中笑意很快又被严肃取代,“他们进去搬运档案时,我查看了一下门禁的系统。用我这个级别的军官证,能查到几乎所有数据,然后上面显示,阿尔法最后一次联网上线,是十四年前。”

    “……”夏一南眼中闪烁了一下,“也就是说,其实通讯站还在?……不,不可能……”他皱起眉,努力回想,“之前部分地面还在控制内时,教授去过平城指挥部,那里有权限最高的电脑之一。如果它没联系上阿尔法,绝对是通讯站出了问题。”

    黎朔说:“有没有可能通讯站根本没出问题,只是被主动关闭?记录里,在阿尔法下线当晚,数十公里外发生了大爆炸,方向也与通讯站吻合。但问题是我们从没有人,亲眼目睹过它被摧毁。”

    “军部没有主动下线阿尔法的理由。”夏一南微眯起眼,“平城市已经是较晚失联的城市了,如果阿尔法一直覆盖,人类,尤其是东方联盟,也不可能那么快失守地面。”

    “我也想不出理由,所以只是单纯告诉你这个消息。这方面你了解的比我多,日后说不定找得到解释。”

    “你都说过我是研究病毒的,AI不是我的领域。”

    “阿尔法的能源是‘信’,你当时接触过的。”

    “你听上去很了解教授啊。”

    黎朔耸肩:“我们可是相识了几十年的老友。”

    “哦。这其实也不关我事,等找出那个破烂AI为啥上线了,我们估计早就回去了。”夏一南说,“你也别那么上心,这又不是你的世界。”

    “……我只是想,既然我们现在身份这样,就要负些责任。尤其是我们两人是关键人物,掌握着力量与知识,完全能影响这些人的未来。”黎朔看向他,“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么?”

    “无所谓啊。”夏一南说,从床上起来,收拾好换洗的衣服,“劳驾您出去了,我真的要休息。”

    他抱着衣物从黎朔身边走过,忽然手臂就被扯住了。他回头:“喂你……”

    话还没说完,黎朔已经把额头贴了上来,抵住他的前额。

    两人的呼吸都交融在一起,能鲜明感受彼此的体温。夏一南全身僵住,刚想猛地甩开手臂,就感觉眼前一晃。

    他的视野中无数画面闪过。极昼与永夜号不断沿着轨道奔驰,车身幻化作流光,所有人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行走,身形拖曳出极长的残影。

    试管中冒出气泡,外骨骼被重新擦亮,很快再次染上血迹。欢呼与悲泣同时响起,喜怒哀乐在一秒内完成转换。安全门打开,阳光涌入复又褪去。

    随后视角不断抬高,直至俯瞰整个大地。

    这与之前他使用精神力的感觉截然不同。

    地面上都是窜动的光影,楼宇被斜阳拉长身影,下秒又反射朝霞的光华。树木生长,落叶,花开无声,枯荣只在一息之间。

    流云蜷缩、伸展,被风吹散后聚成阴雨,倾盆而下。夏日一队队兵士行过街道,消失于拐角,血污与泥渍沾上他们的面颊与双手。死者的眼变得无神,很快摇晃着爬起,游荡在初雪中。

    此刻夏一南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未来的景象。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看不清具体的细节,只觉得茫然无措。

    无数声音对他耳语,无数人对他微笑与嘶吼,最后画面凝固在半空中,平城市仍旧安静地伏在广辽大地上,残破墙体如伤重的野兽。

    植物参天,藤蔓缠绕。

    城市中细小的光点在缓慢移动,发出白色微光,这些光芒最后聚集在一起,如亘古的河流,越过了一切阻碍,流淌过坦荡平原与连绵山脉,将整片土地尽数连接。

    远处也有这样的河流,从世界的其它尽头淌来,与其汇聚。最后自空中俯瞰,只见旋转着的光芒庞大,川流不息生生不绝,夺目而温柔,那是令人敬畏的不朽力量。

    夏一南听到了歌声。

    飘渺的、动人的、转瞬即逝的歌声。

    那是不为人知晓的语言与旋律。它和着风,缠绕着河流,穿过破败废墟的上空,在风里亲吻露珠。

    很快它行经人声的喧嚣,踏着雨点游弋,映亮昏暗的夜。它栖息在歪斜路灯上,旁侧的破败灯泡里,亮起来自旧日的暖光。

    整个世界广阔而荒芜,却不是死寂。九霄之上流云翻涌,只有歌声与其永恒,与光同在。

    时间定格于某处,这个奇迹,终止在冲天的火光中。

    爆炸如一朵小小的花,带着炽热,无声怒放在城市内。

    热浪迅速膨胀,夷平文明的存在痕迹,淹没了歌声,长河荡然无存。这场面拥有堪称永恒的美感与意义,早在奥本海姆第一次观看原.子弹试爆时,就已有描述的话语——

    漫天奇光异彩,犹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

    灰飞烟灭,万物消亡。

    “……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吗?”黎朔的声音像是隔了水幕,从数千米的海面传至夏一南身边。

    在这一天,他目睹了人类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