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红莲尊者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汉末之乱新帝谋婚:重生第一女将梦幻两晋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依旧像先前一般,无法去拒绝,苏挽月走了过去,望着那老者含笑的眼睛,皱纹像是岁月碾过的车轮,这是最好的资历和经验。如同身后那株枝繁叶茂的老榕树,根和干胡搅蛮缠在一起,俨然塑成了一堆有根有据的恍然隔世之作。不言不语站在那,就已经是一番好风景。

    一棵成年的榕树,你很难辨认出它的树龄,它似乎老态但又生机勃然;它似乎青春却又盘根错节带胡拖须,就像一本有悬念的故事书,让你忍不住地往下看想找出答案。

    “我不叫水无忧,我叫苏挽月。”听着别人那么称呼自己,苏挽月倔强回了句。

    “这句话的脾气,倒是像你以前。”没有去反驳,依旧那样慈眉顺目笑了笑,抚了一把面上的白须。

    “老前辈,水无忧是我的前世么?”苏挽月直勾勾看着那双矍铄的眼睛,也没怎么拐弯抹角,“您是见过我的前世么?”

    “若是人能拥有以前的记忆,其实并不应将肉体的轮回作为一个结点。肉体都是由脆弱和幼稚走向成熟和衰老,但灵魂却可以无限延伸。要是没有阴曹地府那么多规矩,死亡不过是一扇门,开启了一种可能,人通过这扇门能进入下一段的旅程。”死亡一直都不是生命的终结,就像是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一样,只是下一段经历的开启。

    苏挽月听得有些茫然,似懂非懂,不明白这些道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我是因为忘记了以前的记忆,所以才分得清什么是前世,哪里是现世么?”要是一切都能记得清清楚楚,那最终自己都会搞混。

    “许多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其实想起来了无非多些感悟,甚至于多些痛楚。但有的时候,我不得不以此为契机,让你们走回正确的道路。”像是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的意思。

    “正确的路?”苏挽月不解。

    “你应该已经知道前世的你是什么结局,滥杀众生死在红莲行者的佛法下,又在炼狱受了五百年的煎熬,赎尽了所造杀业后,才得以超生。今生的你若是再误入歧途,会是一样的结局。天上一年,人间十年,炼狱百年,我和你师父,都不愿再看你受五百年的苦难。”他们都清楚因果循环的道理,只想着让苏挽月能早日顿悟,方能免下日后在阴曹地府算起账来的时候,要还太久。这也许是长辈的一种私心,也是对自我轮回的一种解脱。

    苏挽月电光火石间,脑中想起了什么,侧目一瞥,“那个水无忧是死在一个背负红莲的和尚手里,雪若芊又说前辈你是身烙红莲的破魔僧,那我前世,就是死在您的手里?”

    “那个人是我,也不是我。”老者笑了笑,不似幻想里颂扬佛法铁面无私的神情,“我以前妄想杀尽世间所有妖魔鬼怪,须臾了几生几世,终究想了明白,一报还一报,他们成就的杀业由我来惩罚,那我造就的杀业又会沦落成谁的职责?佛法普度众生,但领悟却需要机缘。”

    “所以您决心换种方式?在我铸成大错前提点于我?”苏挽月冷哼了一声,“我本无心向恶,但应该也不会懦弱伪善,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我不会听您一席话,就胆战心惊到杀一个欺负我的坏人也畏手畏脚。前世的我要是足够厉害,也不会受尽三天苦雨最后死在您手下。”她无法把承诺说得太满,世间本就无完全的公平可言,大的动物会吃小的动物,厉害的人会干掉弱小的对手,就算一切都有因果,但却真的,善因不一定得善果,恶因也不绝对会不得好死,这一切的规矩和劝导,无非是希冀人能尊善。

    “好厉害的一张嘴。”老者感慨了一句,忽而赞许得点点头,却并没有被苏挽月这番话弄得恼怒,“只是若不是老夫告诉你,你却极有可能走了那条旧道。”

    “前世是个什么样,我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但的确,会给我许多警醒,似乎有过切肤之痛一般,总比听别人的故事来得让我深刻。”苏挽月颔首想了一会,如实答道。可能这辈子也会有许多遗憾,但起码不会重复前世的过错了,苏挽月无非希冀一生活得潇洒恣意,但却不希望这潇洒的代价是在炼狱受苦五百年。

    “如此这番的话,你此生可得圆满,我也完成你师父所托了。”听着苏挽月的话,老者点点头,若有所思。

    苏挽月不懂,“那我的师父是谁?”忽然想起在法源寺看到的六道轮回图,这个世界其实有无数的平行空间,六道轮回,就像人道和畜生道是你看得见的一样,阿修罗道和天道则是你看不见的。但若是修道之人,开了天眼,必然可以看到其他的世界,甚至于往来自如。

    “你若是问起,便自己看罢。”老者笑了笑,一抬衣袖,巨大榕树的树冠下,便星星点点聚集了亮光,再幻化成了一张女人的脸。那张脸苏挽月认得,那个人叫水无忧。

    天道、阿修罗道和人道并称为三善道。阿修罗境界,其实便是精灵世界,他们的福报很大,与天界众生相去不远。生于此道中的众生,于过往生中的善业力极大,却因其瞋恨的习气,而并未能生于天界中,只能以这种似天而非天的生命形式投生。

    阿修罗本性善良,也是善道之一,但因其常常带有嗔恨之心,执着争斗之意志,常常与天界之众生作战,但往往大败而返,被打至遍体鳞伤。这一道的众生虽然福报、寿元及智力俱大,但却因其瞋恨心而并不快乐幸福。男阿修罗于各道中,常常兴风做浪,好勇斗狠。女阿修罗貌美,时常迷惑众生,使难修行。

    水无忧虽是龙族,但本质上也是妖,属阿修罗道。拜入优昙尊者座下修行,希冀再积一生善业,下世可投天道。

    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一副很稚嫩的面孔,但眼角眉梢,藏不住的邪气。“师父,你师弟说要刮了我的尾鳞,尾鳞被剥了以后我就长不出尾巴了。”水无忧站在卷帘后说,院落低沉,浅池安静,那帘钩似乎卷了外面的杏花精,隐隐约约的娇小影子。

    帘后无声,水无忧撅着嘴巴又等了半天,最后别过头哼得一声,“那谁都会笑话优昙尊者的徒弟是条没有尾巴的龙。”

    帘子上的花精咯咯笑出了声,化出了身形,捂着嘴巴一下就不见了。

    “师傅师傅师傅……”水无忧抬头看天扯着嗓子干嚎,不停得重复。

    风吹了过来,卷着垂帘扬起又落下,银质的帘钩间或被荡出沉闷得声响,最后风停了,垂帘被挽起,扑面而来的篆香。看得见屏风后面,白袍的一角,从来不染纤尘,师父的白衣是不会被尘埃沾污的,就算是影子,也没有人敢踩过去。水无忧眼巴巴看着那抹衣角,希望师父能回句话。

    “无忧,你进来。”白袍动了动,听着声音,是从屏风后面走远了。

    绢绸的屏风画,薄得能透光,从里面看外面一览无余,但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扯着衣角走进去,手指卷了又卷,折腾得衣摆皱巴巴的,“师傅……你别骂我……也别打我……”无忧死贴着房住站着,低着头可怜兮兮得说。

    白裳人没说话,起身拈香,长身的背影逍遥飘逸,却有种无法言说的冷,他的情绪中是没有大喜大怒的,看淡开来的心境,从淡漠逐渐升华成冷漠。

    “无忧,你今日又偷懒没去修行,难怪要被你师叔罚了。”有点类似陈述的语气,白裳人还是没回过身。

    “那个背烙红莲的和尚烦死了,我又不是他徒弟,凭什么老是管我?”水无忧自然而然答了句,满不在乎的口吻。

    优昙尊者回过身来,望向无忧。水无忧一直觉得,师傅的眼睛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害怕的东西,能看得你遍体生寒,一直冷到心窝里去。

    “……”无忧低着头不敢看她师傅的眼。

    “你要唤师叔。”优昙尊者叹了口气。

    “我才不呢,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心里就想着收了我。”水无忧哼着声别过头去,当年刚拜入优昙尊者门下的时候,就一遍一遍问过——师傅,你师弟为什么老想着收妖呢?我们虽不是天道,但也并不害人啊。就算阿修罗可为邪神,让人走火入魔,但也是先有邪念,邪神才能趁虚而入,并非我们的错啊。

    水无忧从来都不喜欢红莲行者,红莲行者也一直逼着水无忧苦修,希望借由苦修能褪去她一身的邪气,早日修成正道。有的时候正经的师父管得少,倒是这个师叔操了不少心,生怕一个放松,水无忧就能去为祸人间。阿修罗道的众生,本就善念一执念间。

    过了很久,水无忧都没听到师父没再回答,不解转过头来,恰巧看见师傅正望着自己。

    “你该静下来了。”参道一事,别人或许几十年苦悟一个禅机,水无忧身淌龙血,本就多了很多机缘,可惜别人苦苦追求的她大都不屑一顾。

    “我坐不住。”水无忧颇有点理直气壮着回答,干脆站起来跑到优昙尊者面前,“师父师父,是不是你教的方法不对啊?”

    “这个世间最难得是随心所欲,最容易的也是随心所欲。”白衣的尊者语义飘渺,望着少不更事的徒儿,无奈慧根再深,不经世事不可能恍然而悟。

    “师傅你骗人呢,我最想下山玩儿,你都没让我随心所欲过。”

    “山下有什么好?”尊者笑了下,云淡风轻的那种笑。

    “说不出来,”歪着头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终究如实作答,“我看得透他们的心,但好像他们彼此看不透,我见过一姑娘吴侬软语说着情话,心里是惦记着那小相公的银两,那书生却很感动,我告诉他那姑娘骗他他还训我。”

    “这样有趣么?”

    “有趣啊,比看木偶戏好玩多了,后来我见着骗人的事也不多嘴提醒了,谁要他们自个那么笨呢。”手腕足踝都戴着金铃,水无忧爱动,所以她到得地方,都是一路的环佩叮当,站着说话晃了下手,清脆的声音响在静谧的环境里,煞是好听。

    身就有双望得透人心的眼,凡人姿态,贪嗔痴者大多,少有几个脱俗清高的,也敌不过她天赋异禀,要么于红莲行者百年修行,当初依旧被她一眼看穿心思,凡体肉身的局限便是如此。

    “你只是看得透人心,那佛心,你看得透么?”听着徒儿浅显而自大的话,却也不恼,依旧笑了笑,再问。

    “莫说佛祖,师父心里想什么,我都从来猜不透。”水无忧难得老实得回答,抬手抓了下额头,齐整的垂髫被碰得微乱,发髻上别的细小花瑾被风吹的轻声相撞,混着手脚上的金铃声热热闹闹着。

    “得道之人,”从白衣的广袖里伸出手来,师傅的手很好看,是细长细长的那种,在白白的衣袖里只露出几根指头,抚着左心的位置,“心里都是空的,若无垠的空地。”

    “我不懂,我心里头不可能是空的,始终还有师父啊。”水无忧纳闷一语,有些倔强。

    优昙尊者被她的语气弄得皱了眉,“你若要得道,就需要把心倒空。不得有任何人任何事。”于优昙尊者而说,这个徒弟是块顽石,除非她自己想明白,否则谁也别想说服。

    “我得道之日,会忘了师父么?”

    “不会,你只会见我如同见这世间万物一般,无悲无喜。你再见我的心情,似看朝露,似看这一桌一椅,了无情绪。”多少年的朝夕相处,就只为最后修成正果,脱轮回,登大宝,最后泯灭了所有的喜怒哀乐,优昙尊者轻声说着,嗓音温润,像是潺潺流过的溪水。

    “那要换做我能选择,我宁愿这辈子都不愿那样,得道有什么好呢?脱轮回,登大宝,西方极乐没有一个是我想要的……”水无忧忽然一瞥,望到了优昙尊者心里所想。她向来是肯做错事但不知道后悔的性子,不求无过,但求无悔,有些事明明是千错万错的,但也是有着一意孤行的理由和冲动。

    心空为得道。

    那得道后,心都空了,有什么用呢?

    敛了思绪,优昙尊者当时并没有再继续这段对话,不动声色隐藏好刚刚泄露的一点心思,他也觉奇怪,好像很久都没有如此刻恍惚那么一瞬间了。良久的静谧,入定是修禅的入门课,但对于水无忧来说,安静下来是一门及其困难的修为,她至今仍然做不到,“师父,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你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下去修行吧,不要让你师叔来捉你。”挥了下手,如远山清泉一般的温润嗓音,示意水无忧退下。

    “师父,我不要被砍尾巴……”怯生生抬起头来看着,水无忧很怕那个红莲行者。

    “可以。”很平淡的两个字。

    “我也不要看见师父的心情,像看桌椅一般平淡……”眼巴巴望着,水无忧的眸子是最清澈干净的那类。

    “可以。”更为平淡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