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芈月传(壹) > 第12章 金丸祸(1)

第12章 金丸祸(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童年的结束要多久?有时候,可能只需要一句话的工夫。

    从那一天起,芈月无忧无虑的童年似乎就这么结束了。她开始有了心事,再不是逗猫惹狗、全无忧愁的孩子。

    她问莒姬:“母亲,人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莒姬怔了怔,才失笑道:“人长大了,就要成亲、生子,然后,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下去。”

    芈月问:“那我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呢?”

    莒姬笑着将她搂入怀中,“你是楚国的公主,将来自然是要嫁一王侯,为嫡夫人,管辖姬妾,打理家务。等得你再大一些,我要教你如何做一个主母,三餐茶饭,四时授衣,祭祀礼乐……”说到祭祀礼乐时,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当日她作为莒国公主,从小自然也是接受嫡妻的教养长大,可是莒国灭亡,她入了楚宫做了姬妾,那一套祭祀礼乐便无所作用了,学得再多,又能怎样?

    芈月问:“学得多,没有用吗?”

    莒姬方悟,自己竟不知不觉将话说出了口,顿时回过神来,苦笑,“学得太多,用不上,就会不甘心,就会有苦恼啊。”

    芈月默默地跑开,她再去问向氏:“阿娘,你有苦恼吗?”

    向氏缝着一件芈戎的衣服,眼中尽是平静温柔,她笑得一脸慈爱,“不,阿娘没有苦恼,阿娘有了你们,怎么会有苦恼呢?”

    芈月又问:“阿娘,你有学过什么吗?”

    向氏诧异地问:“学过什么?”她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学过厨艺,学过女红,学过规矩,学过如何顺从和服侍……”

    芈月皱着小小的眉,摇摇头,向氏的回答,仍然不是她所要的。

    然而问过楚王商、问过奉方、问过骅骝,问过她所有认识的人,每一个人的回答都是不一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想学什么,会被拒绝,而这种拒绝,只因为她是个女孩,有些东西她一辈子也用不到。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从小到大,她跟在楚王商身边,把父亲当成偶像,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成为另一个父亲。

    而今她才意识到,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另一个父亲。

    童年的烦恼,初初开始,她学会了思考。有时候坐在花园中,她会想,天外是否还有一个天空?鸟儿为什么会有翅膀?鱼在水中为什么不会沉下去?是不是我们所有的人所做的事,少司命和大司命都会看到……

    身边的两个小内侍原就是送进宫来陪她玩耍的,如今见她竟是不再玩耍,只是坐在那里发闷,生怕自己再也无用了,便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又拿着她旧日爱玩的金丸让她打鸟玩。不料这一日,金丸飞出,惹出一场风波来!

    这日亲蚕之礼刚结束,王后带着八公主姝来到暴室,看桑蚕织染之事。所谓暴室,便是宫中的织作染练之所,“暴”字通“曝”,曝晒之义。从养蚕到抽丝纺线织帛染练,是一条龙到底的。此时暴室中闻得王后和公主到来,掌事的暴室啬夫便令着宫中诸掌事之人皆恭候侍奉。口中食、身上衣,乃生民赖以生存之本。因此每到春季,君王御田亲耕,王后桑林亲蚕,这是身为一国之君与一国之母的责任,亦是荣耀。桑蚕之事,乃国计民生,亦是一国之母最起码要懂得的东西。

    芈姝随着母亲走进暴室,但见两排宫人静候,上前行礼,除了唱名之外,皆屏声静气。

    王后只生得两个嫡女,长女即将出嫁,剩下的就是于诸公主中排行第八者,用了“静女其姝”的典故,起名为姝,比芈月大了一岁,深得王后宠爱。

    王后带女儿走过染室,但见一只只不同的染缸,分作五颜六色。这一头几个染人将略带黄色的丝麻等织物投入染缸,搅拌均匀进行漂染,另一头则有染人将已经染好的织物用竹竿挑起,架到架子上先是阴晾,再作晒干。

    王后再进了织室,教女儿看织人们摇着纺车,操作着织机,那一根根丝线便以经纬织成布匹。

    王后拉着芈姝坐在正房当中,耐心指点着下面不同的女官来拜见,解说:“这是典妇功、掌妇式之法,以授嫔妇及内人女功之事。凡授嫔妇之事,到秋天的时候献其功,辨其良恶,计算出价值来,记于书简,藏于内府,以备王及后所用。”

    芈姝今年八岁,正是对万事好奇的时候,她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住点头。

    王后又一一指点:“典丝,掌丝入而辨其物,以其贾楬之。掌其藏与其出,以待兴功之时,颁丝于外内工,皆以物授之,凡上之赐予亦如之。及献功则受良功而藏之……

    “典枲,掌布缌缕纻之麻草之物,以待时颁功而授赍,及献功受苦功,以其贾楬而藏之。以待时颁,颁衣服授之……

    “内司服,掌王后之六服。袆衣、揄狄、阙狄、鞠衣、展衣、缘衣、素纱,辨外内命妇之服,鞠衣、展衣、缘衣、素纱。凡祭祀、宾客,共后之衣服,及九嫔、世妇……

    “缝人,掌王宫缝线之事,以役女御,以逢王及后之衣服……

    “染人,掌染丝帛。凡是染丝之事,春暴练、夏玄、秋染夏、冬献功……

    “追师,掌王后之首服,为副、编、次、追衡、笄,为九嫔及外内命妇之首服。以待祭祀、宾客、丧纪、共笄绖,亦如之……”

    “屦人,掌王及后之服屦,为赤舄、黑舄、赤、黄、青句、素屦、葛屦,辨外内命夫命妇之命屦、功屦、散屦。凡四时之祭祀,以宜服之……

    “夏采,掌大丧,以冕服复于大祖,以乘车建绥。复于四郊……”

    等宫中职司皆拜见过以后,又因芈姝对染色甚是好奇,便有染人上前为芈姝讲解:“公主,此为蓼蓝,可将丝帛染为蓝色;此为茜草、红花,可染成朱红色;那是黄檗、郁金,可以染黄色;此为紫草,可以染紫色;此为乌桕,可以染黑色……”

    王后满脸慈爱地拉着芈姝的手,指着摆在几案上的不同织物跟她细细解说:“染料加得多了,则颜色深;加得少了,则颜色浅。如这种红色,最浅的是粉红,再深一点是桃红,再深就是正红,更深就是绯红;若加入紫草,就是海棠红,若紫色加得多了,那就是绛紫色;若加入姜黄,则变橙色;若调入银粉,则为银红色……国家之仪,从服制开始,不同身份的人,用不同的衣料,裁剪不同的衣饰。将来你若为一国之后,外内命妇只要一见就可以知道她们身份的高下,就能够知道如何御下……”

    芈姝目不转睛地看着,惊叹连连。小小孩童见着什么都是好奇,恨不得统统抱走为己所有,连忙指指点点道:“真漂亮啊!母后,我要这个、那个,这些我统统都要了!”

    王后慈爱地笑了,“好好好,这些都给你玩。”

    芈姝好奇地问:“母后,这些丝帛是怎么来的呢?”

    王后道:“这些都是蚕儿吐丝织出来的。”

    芈姝又问道:“什么是蚕啊?”

    王后招手,便有典丝奉上一只圆形竹盒,竹盒里放了几片桑叶,桑叶上两条小蚕在蠕动着。芈姝好奇地想伸出手指去动,但又觉得这蠕蠕而动的虫子从未见过,便有些不敢触摸。

    王后握着她的小手轻抚上去,“孺子,这便是蚕,先人食稻而祭先穑,衣帛而祭先蚕。有了稻黍,才有口中之食;有了桑蚕,才有身上之衣。所以每年春天,王公御田,后妃亲蚕,以祈稻丰蚕熟,民有衣食。这蚕儿虽小,却有经国之用。”

    芈姝手中捧着竹盒,看着里面两条小蚕,便笑道:“母后,我给小蚕起个名字吧。”

    王后包容地笑道:“甚好,姝想起什么名字?”

    芈姝道:“这条有点偏绿,就叫绿衣;那条偏黄的,就叫黄裳!”

    王后笑了,“‘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姝,你学《诗》学得甚好。”

    《诗》又称《诗三百》,正是被后世称为《诗经》的典籍。自古以来礼乐是立国之基。周人宗庙祭祠有诗,若国家风纪有乱亦有人作歌讽刺之;军旅之中,亦有作歌。不但周人有诗有歌,各诸侯国亦是有之。自周朝建立以来,不但有乐官制歌,此外还有诸侯、公卿、列士进献的乐歌,又有乐府专门派出采诗之人,采各国之风,汇集成篇。据悉,历代以来,又积了数千首之多。只是自平王东迁以来,这些典籍便散落无人收拾,幸有鲁人孔丘,时人称为孔子者,以恢复周礼为志,整理筛选了三百多篇,辑成集子,世人称之为《诗三百》。

    这《诗三百》分三类,一曰《风》,二曰《雅》,三曰《颂》。《颂》便是指歌颂祖先的宗庙祭乐。《雅》即雅言,即为周室所用的语言,也是当时列国上层贵族卿士官方语言,分为《大雅》与《小雅》,《大雅》乃是讲述周王室上层生活,《小雅》更多为国人生活劳作军旅之歌。《风》即《国风》,则是诸侯国内所应用的诗歌,通常也是以各诸侯国方言吟唱。

    所以于当时而言,童子束发就学,首先要学《诗三百》,孔子亦曾言:“不学诗,无以言。”贵族子弟,首要学礼,从小跟随大人入宗庙行祭礼,要学《颂》;与人交流,要用《雅》;若是要走出家门,周游列国,则学习列国的《国风》之诗,目的是学习列国方言中的精要部分。

    所以芈姝虽然年纪尚小,但她五岁启蒙,如今也已经背得许多首诗了。她随口一语,便是出自《国风》中的《邶风》篇,名曰《绿衣》。

    以她楚王嫡女的身份,不是为大国之后,便是为重臣宗妇,王后自是从小以王后宗妇的要求来教养她,学礼乐,亲桑蚕,懂诗书,擅歌舞等。如今眼见女儿虽小,却已出落得娇美可爱,心中也甚是欣慰。

    芈姝初次亲见养蚕这事,满是好奇,从如何养蚕到蚕长成什么样子,问了一堆的问题。王后也有些累了,况诸掌事皆有事来回,便叫了侍女云葛,吩咐道:“你带公主去蚕室看看。”

    云葛应声,于是带着芈姝去蚕房看蚕,一边回答着芈姝的问题:“公主您要给蚕儿吃桑叶,它就会慢慢地长大,然后会吐丝,吐出来的丝再由织人织成锦帛,就可以用来染色,然后裁制衣服。”

    芈姝走过蚕房,见那些密密麻麻的蚕儿蠕动,蚕人铺上桑叶,只听得沙沙作响,一会儿便见那桑叶被啃得只剩下叶脉经络了。

    芈姝看得呆了,好半天也不肯挪动步子。直到王后要走了,她才在云葛的半哄半劝中被拉走。

    王后此时正与玳瑁走在前面,玳瑁便低声禀报了楚王商欲让九公主改着男装,与诸公子、公孙一起从左徒屈原学习的事。

    王后一惊,顿住了脚步问道:“此言当真?”

    玳瑁也压低了声音道:“千真万确。”

    王后眉头一蹙。这些年来这九公主,实在是像鲠在她喉头的一根骨头,吞不下吐不出。若对方是个公子,凭她这般得宠的天象,便拼着与君王翻脸她也要除了她。可偏偏是个公主,她便要踌躇于为了除去她所付出的代价值不值得了。可每每当她准备放过此人时,偏又会生出一些事,让她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她抑制住了这种不安,转头问:“姝在何处?”

    芈姝捧着竹盒,一边走一边看着盒中的小蚕,听得王后问话,云葛连忙牵着芈姝上前。却正在此时,突然间空中一声急响,一只黄雀应声而落,掉在侍女申椒的面前,血污了她的裙子。

    申椒尖叫一声向后跳开,却踩在了身后侍女的脚上,侍女们顿时也都慌了,有尖叫的,有退后的,整齐肃穆的队伍一时大乱。

    此时,云葛亦正牵着芈姝的手往前走,突然间队伍大乱,众宫女尖叫乱跑。芈姝毕竟年纪还小,骤遇惊吓,手中捧着的小盒落地,骨碌碌地滚了出去,里头的两条小蚕掉出来,混乱中不知哪个宫女被人推了一把,踩挤之间,两条小蚕顿作肉泥。

    芈姝见竹盒落地,当时就想追上去拾起竹盒,云葛见人群混乱,连忙护住芈姝退到一边去,芈姝只见盒中小蚕掉出被踩,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王后眉头一挑,“怎么回事?”她声音虽然不大,却顿时将混乱的局面镇了下来。诸宫女不敢再叫,俱跪了下来。

    这时候,芈姝的哭声就显得格外尖厉。

    王后抬眼看去,云葛已经是抱着芈姝急忙过来。芈姝却是用力挣扎,一掌拍在云葛的左眼上,云葛手一抖,险些将芈姝摔落,只得硬生生忍着,将芈姝抱到王后面前,见玳瑁接过了芈姝,方才跪下道:“奴该死,让小公主受惊了。”

    王后急忙从玳瑁手中接过爱女,见她大声号哭,直哭得脸色通红,心疼不已,忙将她抱在怀中哄劝道:“孺子休哭,是何人惹你哭泣?”

    芈姝抽抽泣泣地道:“我的绿衣……我的黄裳……”

    王后眉头一挑,还未问出,云葛已经告罪道:“奴当时只顾得抱住公主休教人冲撞了,不想那蚕盒掉落在地,被人踩践了,都是奴的不是。”

    王后点头道:“这原不是你的错。寺人析,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寺人析已经安顿好队伍回报:“是婢女申椒错了仪仗,方引发骚动。”

    这时候申椒也被带上来,跪在地上急忙辩解道:“小君,实不关奴的事,是天上忽然掉落一只黄雀在奴的身上,所以奴才受惊叫了出来,乱了仪仗。”

    王后怒问:“黄雀?什么黄雀?”

    寺人析连忙跑到申椒原来站的地方,拾那落下的黄雀,又在那黄雀边上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一颗金丸,呈到王后的面前。

    那黄雀本已经被金丸打中,又掉在人群中,不晓得又被谁踩了几脚,自然早已经血肉模糊,王后一阵厌恶,斥道:“快拿了去,看着恶心。”

    寺人析又道:“那黄雀不远处还落着一颗金丸,想是有人用金丸打黄雀,方才惊了王后的仪仗。”

    王后沉声道:“何人如此骄奢,竟用金丸逐雀?”

    玳瑁忙在王后耳边轻声道:“宫中如今会用金丸逐雀的顽童,必是那向氏所生的两个……”

    王后低头见女儿哭得可怜,不禁大怒,“去将那顽童给我拿下!”

    寺人析连忙领命,带了两个内侍匆匆向那黄雀飞过来的方向而去。

    却原来是两个小侍童见芈月百无聊赖,便拉着她在御园中打鸟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