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解忧杂货店 > 第9章 深夜的口琴声(4)

第9章 深夜的口琴声(4)

作者:(日)东野圭吾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到了晚上,克郎又从家里溜了出来。牛仔裤的口袋里同样放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第三封信。经过一番左思右想,他写下了如下的内容。

    寒暄省略浪矢杂货店:

    感谢您再次回信。

    坦白说,我感到很震惊,没想到您会如此激烈地指责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有一定才华的,期待着终有一天能崭露头角。

    不过您的直言不讳,倒让我觉得很痛快。

    我想我应该重新审视自己了。仔细想想,我在追寻梦想上太固执己见了,或许其中也有死要面子的成分。

    可是说来惭愧,我还没能下定决心,还想在追求音乐的道路上再坚持一阵子。

    然后我意识到了我真正的烦恼是什么。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选择,只是一直无法下决心舍弃梦想。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打个比方,这就如同单相思的感觉,明知恋情不会有结果,却还是忘不了对方。

    文字很难充分表达我的心情,所以我有个请求:能不能和您当面谈一次?我也非常想知道,您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哪里能见到您呢?只要您告诉我,无论哪里我都会去。

    鱼店音乐人

    浪矢杂货店和往常一样,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克郎来到卷帘门前,打开投递信件用的小窗。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信封塞进去,塞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了。

    他感觉卷帘门里边似乎有人。

    如果是这样,对方会从里面把信封拉进去。先维持这个样子,看看动静再说。

    他瞄了眼手表,晚上十一点刚过。

    克郎把手伸进另一个口袋,拿出一只口琴。深吸了一口气后,他面对着卷帘门,悠悠地吹奏起来。他想吹给门里的人听。

    这是他最满意的一首原创歌曲,名字叫“重生”。歌词还没有填,因为暂时想不到合适的内容。现场演出的时候,他总是用口琴来吹奏,旋律是流畅的叙事曲风格。

    演奏完一段后,他将口琴从唇边移开,注视着半露在小窗外的信封。然而它并没有被拉进去的迹象。看样子店里没有人,说不定要到早上才来收信。

    他伸手把信塞了进去。啪嗒一声,隐约传来信封落地的声音。

    “克郎,快起来!”

    身体被猛烈摇晃,克郎睁开眼睛,眼前是加奈子苍白的脸。

    克郎皱起眉头,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他边问边拿起枕旁的手表,时间是早上七点多。

    “糟了!你爸在市场上晕倒了!”

    “啊?”克郎坐起来,一下子清醒了,“什么时候?”

    “刚才市场上的人打电话来说的,已经把他送到医院了。”

    克郎从床上跳起来,伸手去拿搭在椅背上的牛仔裤。

    穿好衣服,他和加奈子、荣美子一起出了门,在卷帘门上贴上“今日暂停营业”的告示。

    搭上出租车,他们赶到医院。一位鱼市的中年工作人员正等在那里,他似乎也认识加奈子。“他搬货的时候突然显得很痛苦,所以我赶紧叫了救护车……”那个男人解释道。

    “这样啊,给您添麻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处理,您回市场去吧。”加奈子向他致谢。

    抢救结束后,主治医生过来谈话,克郎和荣美子也都在旁。

    “简单来说就是过度劳累,导致心脏不堪重负。最近他有没有什么操劳的事情?”满头白发、颇有风度的医生以沉稳的语气问道。

    加奈子说他刚忙完葬礼,医生理解地点点头。

    “可能是因为不仅身体上,精神上也持续紧张的缘故。他心脏的状况不会立刻恶化,不过还是小心为好,建议他定期接受检查。”

    “我会让他这么做的。”加奈子回答。

    此时已经可以探视,他们随后便去了病房。健夫躺在急诊病房的床上,看到克郎他们,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都跑过来也太小题大做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他逞强地说,声音却有气无力。

    “果然店还是开早了,应该休息上两三天才对。”

    听加奈子这样说,健夫沉着脸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没事。咱们的店要是停业,客户们就麻烦了。有的人就等着咱家的鱼呢。”

    “可万一逞强把身体累垮了,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我都说了,我没什么大事。”

    “爸,你别太拼命了。”克郎说,“如果一定要开店,我来帮忙。”

    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脸上,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惊异。

    沉默了一秒后,“你瞎说什么呀!”健夫不屑地说,“你能干点什么?连怎么收拾鱼都不懂。”

    “才不是。你忘了吗?我上高中之前,每年暑假都到店里帮忙。”

    “那跟专门干这行是两码事。”

    “可是……”克郎顿住了。

    健夫从毯子下面伸出右手,制止了儿子的话。

    “那你的音乐呢?”

    “我会放弃……”

    “什么?”健夫撇了撇嘴,“你要当逃兵?”

    “不是,我是觉得继承鱼店更好。”

    健夫不耐烦地咂舌。

    “三年前说得那么了不起,结果就这样?老实跟你讲,我就没想把店交给你。”

    克郎愕然望向父亲,加奈子也担心地叫了声:“他爸!”

    “你要真是一门心思想干鱼店,那自然另说,但你现在不是这么想的。以你这种心态,就算继承了鱼店,也不可能干好。等过了几年,你准会又心神不定地想,要是继续搞音乐就好了。”

    “没那回事。”

    “怎么没有,我都知道。到那个时候,你有很多理由替自己开脱。‘因为我爸病倒了,没办法只能继承了’,‘都是为了这个家作出的牺牲’,总之什么责任也不想负,全是别人的错。”

    “他爸,别这么说嘛……”

    “你给我闭嘴——怎么样,没话说了吧?有什么意见就说来听听啊!”

    克郎噘起嘴,瞪着健夫。“为家里着想有什么不对吗?”

    健夫哼了一声。

    “这种好听的话还是等你有点成就再说吧。你一直坚持音乐,搞出什么名堂了吗?没有吧?既然你不听父母的话,一心扑在一件事上,那你就只剩下这件事了。要是连这事都做不成,倒以为自己干鱼店没问题,那你也太小看鱼店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健夫显得有些难受,按住了胸口。

    “他爸,”加奈子说,“你不要紧吧?—荣美子,快去叫大夫。”

    “不用担心,我没事。喂,克郎,你听好了。”健夫躺在床上,目光严肃地望着他,“我也好,鱼松也好,都还没脆弱到需要你照顾的程度。所以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再去全力打拼一次,在东京奋战一场。就算最后打了败仗也无所谓,至少你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做不到这点你就不要回来。明白了吧?”

    克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沉默不语。健夫又用强硬的语气问了一遍:“明白了吗?”

    “明白了。”克郎小声回答。

    “真的明白了?这可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面对父亲的问题,克郎重重点头。

    从医院回到家,克郎立刻动手打点行装。除了收拾带来的行李,他还整理了房间里剩余的物品。因为很久没有好好收拾过了,他又打扫了一下卫生。

    “书桌和床都帮我处理了吧,书架如果不用的话也丢掉好了。”休息兼吃午饭的时候,克郎对加奈子说,“那个房间我以后不用了。”

    “那我可以用吗?”荣美子马上问道。

    “嗯,行啊。”

    “太好了。”荣美子轻轻拍了拍手。

    “克郎,你爸话是那么说,但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克郎苦笑着望向母亲。

    “你在旁边也听到了吧?那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可是……”加奈子只说了这两个字,没有再说下去。

    克郎打扫房间一直到傍晚。这之前早些时候,加奈子去了趟医院,接回了健夫。和早上相比,健夫的气色好了很多。

    晚饭是寿喜烧①,加奈子似乎花大价钱买了上等牛肉。荣美子高兴得像个孩子,健夫却因为医生嘱咐这两三天要戒烟戒酒而喝不了啤酒,懊恼得唉声叹气。对克郎来说,这是葬礼过后第一顿和和气气的饭。

    吃完晚饭,克郎换上出门的衣服,准备回东京了。加奈子说“明天再走就好了”,健夫则嗔怪说“他想走就让他走吧”。

    “那,我走了。”双手提着行李,克郎向父母和荣美子道别。

    “多保重啊!”加奈子说。健夫没作声。

    出了家门,克郎没有直接去车站,而是绕了个弯。他想最后再去一趟浪矢杂货店,昨天那封信的回信也许已经放在牛奶箱里。

    过去一看,回信果然在里面。克郎把信塞进口袋,重新打量这家已经荒废的店铺。落满灰尘的招牌仿佛在向他诉说什么。

    到车站搭上车后,克郎开始读信。

    鱼店音乐人先生:

    第三封信我已经拜读了。

    由于无法详述的原因,请恕我不能和你会面。而且,我想还是不见面为宜。见了面,你会很失望的。想到“原来一直在向这种家伙咨询啊”,你自己也会觉得不是滋味。所以这件事就算了吧。

    是吗,你终于要放弃音乐了?

    不过恐怕只是暂时的吧,你的目标依然是成为音乐人。说不定读到这封信时,你已经改变了心意。

    这到底是好是坏,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我想告诉你。

    你对音乐的执着追求,绝不是白白付出。

    我相信,将会有人因为你的歌而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也必将流传下去。

    若要问我为何能如此断言,我也很难回答,但这的确是事实。

    请你始终坚信这一点,坚信到生命最后一刻。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浪矢杂货店

    读完信,克郎感到很纳闷。

    这封回信是怎么回事?措辞突然变得很有礼貌,和之前的简单粗暴判若两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对方预见到克郎再次决心成为音乐人。或许正因为有这种洞悉人心的能力,才叫作“咨询烦恼的浪矢杂货店”。

    请坚信到生命最后一刻—这是什么意思?是说终有一天会梦想成真吗?为什么他能这样断定呢?

    克郎把信塞回信封,放进包里。无论如何,这封信给了他勇气。

    路过的CD店门口,蓝色封套的CD堆得像小山一样。克郎拿起一张,细细品味着喜悦的滋味。封套上印着专辑的名字“重生”,旁边写着“松冈克郎”。

    终于迎来了这一天!历经艰辛,他终于成功了。

    这是条漫长的道路。怀着坚定的决心,再次回到东京的克郎比以前更加全心投入音乐。他不断挑战各种比赛,参加试音,给唱片公司寄试听带,街头演出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尽管如此,他依旧默默无闻。

    时光转眼即逝,他渐渐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一个偶尔来看他演出的客人问他,要不要去孤儿院做慰问演出。

    虽然很怀疑这样做有什么用,他还是答应了。

    他去的是一所小型孤儿院,里面只有不到二十个孩子。演奏的时候他心里很没底,听演奏的孩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后来一个孩子开始打拍子,其他的孩子纷纷效仿,最后克郎也加入进来。他感到很开心。

    很久没有这样打心底享受唱歌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断去日本各地的孤儿院演出,擅长的适合儿童的曲目超过一千首。然而到最后,还是没能正式出道—

    克郎疑惑地歪着头。没能出道?那这里的CD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风光出道了吗?还是凭借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歌。

    他哼起了《重生》,但却死活想不起歌词。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明明是他自己写的歌。

    到底歌词是什么呢?克郎打开CD盒,取出封套想看歌词,手指却突然动弹不得,无法将折叠的封套展开。店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什么音乐这么吵—

    下一瞬间,克郎睁开了眼睛。他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陌生的天花板、墙壁、窗帘—顺着视线看到这里,他终于记起这是丸光园的一间客房。

    铃声大作,他听到似乎有人在尖叫,还有人在喊:“起火了,冷静点!”

    克郎跳了起来,抓起旅行包和夹克,套上鞋。幸好昨晚他没脱衣服就睡着了。吉他怎么办?他只花一秒钟就得出结论—不要了。

    一出房间,他吃了一惊。走廊里浓烟滚滚。

    一名工作人员用手帕捂着嘴,向他招手。“这边,请从这边逃离。”

    克郎依言跟着他往外跑,一步两个台阶地狂奔下去。

    马上就要到楼下时,克郎却停住了脚步。他在走廊上看到了小芹。

    “你在干吗!快跑啊!”克郎大喊。

    小芹双眼通红,泪水打湿了脸颊。“我弟弟……辰之不在屋里。”

    “什么?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不过可能在屋顶平台。他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去那里。”

    “屋顶平台……”克郎犹豫了一下,但接下来的动作却很迅速。他把自己的行李塞给小芹。“帮我拿着,你赶快跑!”

    “啊?”留下瞪大眼睛的小芹,克郎转身冲上楼梯。

    短短一会儿,烟雾又浓了很多,他眼泪簌簌直掉,喉咙也痛了起来。不仅看不清楚周遭,连呼吸都很困难。更可怕的是看不到火光,究竟是什么地方起火了呢?再停留下去很危险,要马上逃走吗?克郎正想着,突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喂!你在哪儿?”他出声喊道。刚一张嘴,烟就涌进了喉咙。尽管呛得受不了,他还是奋力向前。

    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烟雾变淡了。他看到一个少年蹲在楼梯上。正是小芹的弟弟。

    克郎把少年扛到肩上,正要往下跑时,轰隆一声巨响,天花板掉了下来,转瞬间周围已是一片火海。

    少年哭喊起来,克郎也心乱如麻。

    但待在这里是死路一条。要活命,只有冲下楼。

    克郎扛着少年在火海里奔跑。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跑,怎么跑。巨大的火焰不断袭来,他全身剧痛,无法呼吸。

    红光与黑暗,同时将他包围。

    似乎有人在喊他,但他已无力回答,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了。不对,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在不在。意识渐渐模糊,仿佛要睡着了。

    一封信上的文字,朦胧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你对音乐的执着追求,绝不是白白付出。

    我相信,将会有人因为你的歌而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也必将流传下去。

    若要问我为何能如此断言,我也很难回答,但这的确是事实。

    请你始终坚信这一点,坚信到生命最后一刻。

    啊,是这样啊。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我只要现在仍然坚信就好吗?

    如果真如信上所说,爸,我也算是留下足迹了吧?虽然我打了一场败仗。

    挤得人山人海的体育馆里,一直充满了狂热的欢呼声。此前的三首安可曲,都让歌迷们的热情充分燃烧。然而最后这首却风格迥异。忠实的歌迷们似乎都知道这一点。她一拿起话筒,数万人就安静下来。

    “最后还是往常的那首歌。”绝代的天才女歌手说,“这首歌是我的成名作,但它还有更深的意义。这首歌的作者,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弟弟的救命恩人。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我弟弟的生命。如果没有遇到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所以我这一生,都会一直唱这首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报答。那么,请大家欣赏。”

    随后,《重生》的旋律悠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