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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军解甲尽屈膝(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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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宣瀚尽管不是没有见过世面,这时候也看得呆住了。他听说过薄黎族用毒之精,但也没想到这灭城毒的威力竟然能大到这种程度。

    从这针尖上的一点点毒就能染污一大桶水来看,要是把这薄黎人身上那一大瓶灭城毒全部投放进九曲溪中,整条河都会被染成毒水。如果在衡州城附近的九曲溪上游投放灭城毒,衡州城里的人恐怕十有八九都会被毒死。

    “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夏泽皇帝。”那个薄黎人生硬地说,“这灭城毒即便是稀释到不能致人死命的程度,也会导致人残疾或者痴傻,而且放在水中很长时间毒性都不会退去。九曲溪不是流进大海里,而是流进陵湖,以后整个陵湖的水在几十年内都不能饮用,也不能捕捞鱼虾,挖藕采菱。”

    陵湖是夏泽面积最大的一个湖泊,湖边有不少渔村都依赖此湖为生,九曲溪沿岸也有好几个村子。

    水宣瀚本想这还不容易,提前派人去这些村子,让村民们别再靠近九曲溪和陵湖就行了。但是转念一想,现在水今灏的声望如此之高,难保这些百姓从提醒里面觉察出不对劲来,主动先报告给水今灏。

    这事还是必须做得隐秘些才好。他现在庆幸自己是单独接见了这个薄黎人,周围没有其他文武百官,否则难保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水今灏派过来的内应,会把消息传递过去。

    “你献上这灭城毒给孤,想要什么赏赐?”

    攻城大计有了着落,水宣瀚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问那薄黎人。

    那薄黎人提出的要求很俗套:“我想要钱……很多钱,很多漂亮女人,在徽阳城里有一座很大的房子,然后最好能给我一个官职,不管大小都可以。”

    “这个容易。”水宣瀚一口答应下来。

    这灭城毒是一网打尽的效果,运气好甚至说不定能把也在徽阳城里面的容皇后也毒死,这样他就用不着担心容皇后随后而来的报复。要真能这样的话,给这薄黎人多少赏赐都值得。

    那薄黎人留下那一瓶灭城毒,退了下去。水宣瀚暗中派了人去盯住他,免得走漏消息。

    攻城的方法有了,姜巍这张牌也可以开始动了。

    水宣瀚叫了陆曼来,陆曼根据前世里对姜巍性格的了解,派了说客混进衡州城,去姜巍那里挑拨煽动。

    姜巍对说客表现得很冷淡,但也没有直接把人轰出去或者处斩,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说客在那里口若悬河。

    说客说得慷慨激昂,舌灿莲花,一直说到最后的时候,姜巍才算是有了点反应。

    “你让我反戈背叛郡王爷,这不可能。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想先看着我和郡王爷互相残杀,等杀得差不多了,我方兵力大为削减,到时候你们再横插进来渔翁得利。想得倒美。我就算再不痛快,也不会做什么蠢的事情。”

    说客一见对方果然对水今灏心怀怨怼之意,而且现在终于有了松动的意思,大喜,连忙解释。

    “不不,姜将军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皇上爱惜将军人才,怎么可能牺牲将军去跟明郡王互相残杀?……皇上的意思是,只要将军带兵逃出来,弃暗投明,不再效忠于明郡王便可。攻城开始之前,衡州城周围围守的军队会故意放开一个口子,将军可以带上自己的兵马,主动请缨绕到徽阳城后面突袭,这一来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城。既出了这口恶气,又一个不少地保全了将军麾下的将士,不是正好?”

    姜巍沉默半晌没有回答,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说客见他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而且从他的这副表情神态来看,大约是已经成了七八分,不由得心下暗喜。

    没再说什么,退了出去,向水宣瀚禀报。

    水宣瀚又松了一口气。事情的进展现在是越来越顺利了。

    姜巍麾下归他管辖的有五千多军队,要是被他带着叛逃出去,衡州城内等于是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再加上灭城毒的作用,衡州城就是再固若金汤,也得被攻下来。

    这灭城毒的投放至关重要,水宣瀚先派人去做了调查,第二天中午才叫来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心腹暗卫,把灭城毒交给他,让他在大约申时的时候,从九曲溪上游投放下去。

    这样灭城毒流到衡州城内的时候,正是城里绝大多数人家开始做晚饭的时候,军队里的晚饭也是这个时间点开伙。军队训练一般在酉时结束,现在天气这么热,一下午的训练结束后一般人都要喝碗水解解渴,正是最好的时机。

    随后水宣瀚才把郑榭叫了来,让他做好准备,当天晚上集中兵力开始进攻衡州城。

    郑榭有些疑惑:“末将斗胆请问皇上,为什么是今天晚上?……皇上可是暗中有了破城的妙计?”

    水宣瀚笑道:“自然是有,到时候你便知道了,攻下这衡州城必定易如反掌。”

    郑榭虽然不明就里,但水宣瀚既然这么说,他也就不再多问,自行回去准备。

    ……

    当天夜里,衡州城外。

    这一场战役太重要,水宣瀚不想在皇宫里面干坐着等消息,第一次御驾亲征上了战场。

    夏泽多山,但衡州城外却是一片十分广袤的平原,这时候郑榭的两万多军队已经在平原上列阵铺了开来,对着前方高高的衡州城围墙。

    水宣瀚一到战场上,就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在他的想象里,衡州城既然已经中了灭城毒,应该是整座城乱成一片才对。但现在的衡州城里,却没有传来什么嘈杂混乱的声音,甚至墙头上守卫的士兵都仍然一个个站得笔直,井然有序。

    水宣瀚的心底出现了一种隐隐的不妙预感。眼下的情况绝对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甚至有可能……更糟糕。

    正要通知郑榭小心些,前方衡州城的城墙上,突然点亮了一排巨大的火把,通明的火光下,两个人被推上城墙墙头。

    水宣瀚一看之下,顿时大惊。那两人一人是那个献上灭城毒的薄黎人,一人就是他派出去投毒的暗卫!

    此刻这两人一人满身鲜血,一人的身体绵软而诡异,像是一条鼻涕虫一样软绵绵地挂着,已经不成人形,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面的大部分骨头,很显然是都被用过酷刑了。

    这两人旁边站着对方军中的一个将领,此时运足了内力,朗声对着下面的两万多军队开口,洪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我军于今天下午,在九曲溪上游抓到夏泽皇帝身边的一名暗卫,意图往九曲溪里面投放剧毒。提供剧毒的人已经被抓了出来,是来自南疆精擅用毒的薄黎族人。此毒名为灭城毒,极少量便足以让一条河流的水都变成毒水,可以杀光整个衡州城里的人,甚至九曲溪下游和陵湖周围居住的百姓。”

    他说着踢了那满身鲜血的薄黎族人一脚:“你自己说。”

    水宣瀚几乎是没有经过脑子,下意识地一下子朝周围的弓箭手们喊了出来:“射杀那两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在他前面不远处的郑榭缓缓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

    弓箭手们正要弯弓搭箭,被郑榭一抬手拦下了,他转过身去,继续望着上面的城墙墙头。

    “你……”

    这已经是赤果果地抗旨,水宣瀚本来是应该发怒的,但现在竟然莫名地一点怒火也发不出,只感觉背后一片冷汗正在衣服下面缓缓地渗出来。

    刚刚郑榭看他的那一眼……已经不像是臣子看君王的眼神,而是像看着堂下一个疑犯,还是罪大恶极的那种疑犯。

    城墙上那个薄黎族人结结巴巴地把献灭城毒给水宣瀚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就轮到那个暗卫当众招认。

    水宣瀚在下面,背后的冷汗越来越多。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这薄黎人根本就是对方派过来的,假意给他献上灭城毒,然后在他派暗卫去下毒的时候,对方已经埋伏了人在九曲溪上游等着,抓个正着。

    这薄黎人本来就是对方的人,这还罢了,他那个暗卫是夏泽皇室里面从小精心培养出来的第一流暗卫,便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落到对方手中,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样的酷刑折磨,这时候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被派出来投毒的事情说了个一干二净,一边说一边竟然还涕泪横流,像是意志已经完全崩溃了。

    上面的两人招认完,底下两万军队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郑榭再次缓缓回过头来。

    “皇上说的已经有了攻城的妙计,就是指这个?”

    水宣瀚心底一阵发虚发慌,急忙道:“……当然不是!那两个都是对方的人,故意乔装打扮了,胡编乱造来诬陷孤!”

    郑榭的声音像是死水一样平静暗沉:“那皇上请告诉末将,皇上的攻城妙计到底是什么?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

    水宣瀚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孤……”

    他哪有什么其他的攻城妙计,难道让他临场硬编一个出来?

    郑榭的语气更加死沉:“皇上难道不知道,这灭城毒一投下去,衡州城里会死五六万人,其中包括大部分百姓?灭城毒沿着九曲溪流毒无穷,九曲溪下游包括陵湖周围的村镇都要遭殃?那薄黎人献上灭城毒给皇上的时候,应该不可能不告诉皇上这些吧?”

    水宣瀚无话可辩。然而语气陡然一转,又变得强硬起来。

    “那又如何?有得必有失,要赢一场战争总是要有牺牲,你作为武将,一将功成万骨枯,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郑榭定定地望着他看了许久。他一向性情内敛,那种眼神幽深复杂得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里面是极度的失望,还是愤怒、后悔、悲哀……

    最终,尽数化作淡淡一笑。

    “这未必。对方现在赢这场战争,就可以不用牺牲一兵一卒。”

    他说完,从马上下来,把手中的长枪放在地面上,然后开始脱下他的头盔,解下他的铠甲……武器、披挂、战袍,被他一样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

    最终,他就只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赤着双足,一步步走向衡州城的大门方向,在那里对着城门跪了下来。

    那种跪姿不同于礼仪上的下跪,是战场上投降者和臣服者才会用的跪姿。

    他后面的军队里,将士们望着对面武器尽弃披挂尽去,一身单衣跪在城门前的主帅,面面相觑。

    终于,有一位将领也和郑榭一样,放下了武器,解下了盔甲。有第一人便有第二人,有第二人便有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军队中的动作像潮水一样缓慢地扩散开去,所有的将领都在弃兵解甲,都在往衡州城门走去。

    两万将士,人人只着单衣,跟在郑榭后面,跪倒在衡州城巍峨的城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