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琉璃世琉璃塔 > 第91章 继统定国纲

第91章 继统定国纲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开京,今开城,是原高丽王朝的旧都。当时高丽王朝是所谓四京体,其它三京为西京即今平壤,东京即今庆州,南京便是汉城。李芳果素喜开京,继位后,将朝鲜都城自汉城又迁回了开京。

    十一月,正是开京最冷的时节,冰雪皑皑四望洁白,寿康宫中,正在举行禅位大典。

    李芳果一直身体不大好,自洪武三十一年九月继位以来,繁忙劳碌,身体每况愈下,便想着要让出王位休息。李芳果思来想去,儿子们都小,即使做了国王,国事肯定还是自己的事。而大明靖难之役的消息此时已经传到朝鲜,倘若传位儿子,朝鲜难免和天朝一样,幼主和几位叔叔之间很难说会怎么样。

    几个弟弟之中,李芳远无疑是最具才干的。自朝鲜建国起就功劳赫赫,之后出征全罗道使日本灭倭寇,更是立下不朽功勋。为了朝鲜的将来,为了王族的安定,只有传位李芳远。晓谕百官之后,出乎意料,竟然人人拥戴。靖安大君的苦劳功劳所有人看在眼里,朝鲜刚建国不久,还不似天朝那样有许多立嫡立长的规矩,为着朝鲜,李芳远显然是最合适的。

    寒风凛冽,万人瞩目中,李芳远身着大红蟒袍,腰系朱金腰带,缓步进了大殿。李芳果等在正上方的王位上,含笑让过。百官齐刷刷地跪拜高呼:“主上殿下!”

    李芳远微笑着俯视群臣,朗声说道:“免礼!”心中却有些恍惚。

    这一路行来,多少辛苦?战场上的血肉横飞,大海中的波涛翻滚,黑夜里的刀光剑影一一在脑海飘过。十几年殚精竭虑,多少次死里逃生,李芳远不谦虚地觉得,自己为朝鲜做了很多很多。

    然而朝鲜能有今日的国泰民安,最大的原因还是天朝的庇护吧?

    横蛮的蒙古人被大明赶出了朝鲜半岛,朝鲜才得以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大明给予朝鲜绝大的自主权,百姓才得以修养生息;残暴的倭寇被大明逼得退回扶桑,沿海才得安宁。也许有一天还会有异族来犯,也许还会有其它天灾人祸,然而李芳远相信,只要朝鲜恭敬事明,天朝会不计得失地帮助朝鲜,财物人力在所不惜。

    因为,那是一个仁义无双的泱泱大国,那是一个有着几千年文明的礼仪之邦。

    自皇帝到百姓,每个人都崇尚仁义礼智信,知道礼尚往来,睦邻友好,人敬我尺我还以丈。这沉淀积累了数千年的文化礼教宗法和精神,正是天朝文明的根本。有了这,才成就了雕梁画栋的建筑,光耀夺目的奇珍,巧夺天工的异宝。。等等一切的表面繁华。李芳远深知,朝鲜如想这繁华,必须先学习这文化。

    李芳远后来仿照中国,建立了一系列政治经济军事制度,又修订《璇源录》等书籍,积极学习中原文化,将朝鲜建成了中国的微缩版。直至今日,朝鲜半岛对中国文化的传承,也还是处处可见。

    李芳远暗暗下着决心,终其一生,都将忠心效力大明,不负大明的仁义相待。如她所说,要让朝鲜的子民,永远都能平平安安地吃着打糕。大明对李芳远的评价,可以从赐他的谥号上看得出来,曰“恭定”。

    只是,她呢?

    唯有她,为了朝鲜,将永在异乡,永不能再见。

    李芳远的眼中,忽然一阵阵模糊。

    李芳果上了奏章去天朝:“臣患风疾,难任庶事。有弟芳远,志性端方天资纯谨,堪托后事,效力东陲。谨于建文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委令权署国事,伏候明降”。

    赵胖快马加鞭,又奔应天府而去。

    ****************

    燕军退走之后,盛庸驻扎德州,平安防守定州,徐凯屯于沧州,三州互为犄角。十月,燕军突袭沧州,破擒徐凯,进逼济宁。十二月,盛庸率大军在东昌(今山东聊城)拦击,背城列阵。

    朱棣亲带了骑兵,自左侧突袭南军。盛庸所布的套阵却甚是厉害,箭飞如雨也罢了,更有火弹不断飞落。原来燕军尚在摸索阶段的三眼神铳,应天府的中军都督府已经改良成功并大批量生产,这次送了很多至军中,更有一种火龙枪,威力比三眼神铳更大。盛庸大喜之下立刻配备在阵前。骑兵最怕火器,马匹顿时受惊逃窜,燕军的队型立散。

    朱棣大吃一惊,急忙归拢队伍,撤出左翼。想了一想,自中军直入。果然一路畅行,杀进了套阵之内。这样来回冲突几趟,南军的阵型就算破了。朱棣正在欣喜,却听见身后连声炮响马嘶,后路已被截断,盛庸竟然是故意诱己深入!

    朱棣急忙转身,却已经被围得左三层右三层,前冲右突,更多的人涌上来。不过南军被建文帝“不得弑叔”的圣旨所限,只是高呼“生擒燕王!”,无人敢向朱棣身上射箭或投弹,都是打向青骢马。

    青骢马四蹄翻腾,在火海箭雨中拼命奔跑。然而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盾牌长枪大砍刀,杀气腾腾地不断缩小着包围圈。青骢马从一个角跑到另一个角,四顾逡巡,包围圈却越来越小。

    朱棣听着震耳欲聋的“生擒燕王!”呼声,愤懑至极,斩马刀连连挥舞,或人头或臂膀甚至半个身体不断地飞起,浓稠的血浆在半空似血雨注落,人和马都已被淋透,马蹄踏着的地面也被鲜血浸透,如泥淖一样柔软。

    朱棣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南军重重叠叠地压上来,嘶喊着嚎叫着,无数的长枪戳向青骢马,各种大刀砍向马身马蹄。朱棣挥舞着大刀左右连扫,更多的人头手臂飞溅,青骢马却终于被连连砍中,一道道伤口红肉翻出。

    朱棣大喝一声,舞起斩马刀轮扫,四周一片惨呼,朱棣一夹马腹,青骢马纵身奔出。前方依然是重重枪林,朱棣大刀连挥,无数只握着枪的手臂飞起,鲜血四溅。

    朱棣伸手抹了下被血糊住的眼睛,青骢马忽然仰头一声悲鸣,马身颤抖,一根长枪插在马颈。朱棣怒吼着举臂舞起大刀,血雨中连夹马腹,青骢马奋起四蹄,继续前奔,迎着林立的长枪。

    忽然青骢马一个趔趄,一人一马低头看见无数的长钩,在血淖中冷冷发着寒光。朱棣心中冰凉,青骢马长声嘶鸣,前蹄倒地。朱棣大刀一撑,整个人飞身跃起,顺势踹下一个南军骑兵跳上马背。青骢马连身哀嘶,仿佛在催主人快走,大眼睛中却全是眷恋和眼泪。

    朱棣大恸,斩马刀似有千斤重再也挥不动。“生擒燕王!”呼声步步迫近,南军兴奋的面孔狰狞着逼上来。朱棣苦笑一声,横过大刀,生擒?宁可战死!

    忽然人群自中左右分开,随着“王爷!王爷!”的高叫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人海中翻腾奔出。是朱能!

    朱棣精神一振,举臂挥刀,策马并肩,二人奋力,浴血杀出重围。大军阵型已经不见,连压阵的后队也不见踪影,只有身后阵阵追杀混战声。两人一路奔逃到馆陶,才甩脱了盛庸的追兵。

    朱棣大战了一日一夜,疲累不堪,下马便坐在地上,想起青骢马,想起大败中的将士,心中又是大恸。渐渐身边围拢了逃出来的燕军将士,个个灰头土脸,沉默地望着燕王或低着头。朱棣四下看看只有一百多名骑兵逃出来,此一役竟然损折了所有人马。

    这时朱高煦一团白影滚到,大叫:“父王!不好了!”

    朱棣循声望去,小雪上驮着一人,不,是一具尸身,四肢垂落显然已经没了生命迹象。铠甲战袍具被鲜血染透,面上手上身上遍布伤痕,血块片片凝结;一根长箭自咽喉横穿而过。仔细再看,中等身型鬓发花白,是张玉!

    朱棣霍地站起,两步跨到马前,扶下张玉。张玉双目尤睁,满面怒色,似是不甘心如此出师未捷身先死。朱棣呆呆凝视着,半晌伸出大手,轻轻合拢了张玉的眼帘,喃喃地道:“张玉不是在后军督战?”

    朱高煦低声道:“张将军一直高叫着‘王爷’在南军阵里四处冲突,他是想救父王。”

    旁边的朱能狠狠地拍自己脑袋:“我应该回去叫他!”

    宁王朱权摇头:“南军势大,你回不去的,能把四哥带出来已经是奇迹了。”

    道衍和尚本在后营压阵,跟着大队一阵急逃,此时一身僧袍也被血染透,倚坐在一棵大树下,气喘吁吁。望着众人说道:“南军定会乘胜追击,张将军的遗体,便在此焚化的好”。

    众人怔了怔,望着燕王。

    彼时火葬也算是常事,总比带不回去强。朱棣略微犹豫便点了点头。朱能带着军士迅速搜寻树枝,不一会儿点着了老大一个火堆。

    朱棣将张玉抱起,走到火堆旁,注视着火堆,良久不动。自洪武二十四年跟着自己,十年了,十年了!却终究为了救自己而死!

    众人看朱棣呆立火边,面面相觑,宁王朱权走上前去:“四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南军很快就要追上来,这么多兄弟都等着。”

    朱棣如何不明白这些道理?望了望火堆,低头看看张玉,终于一横心,轻轻放入了火中。火苗嗖地窜起,朱棣的袍角燃着,朱权急忙三下两下帮兄长拍熄。

    朱棣望着熊熊烈火,半晌不做声。围拢的将士也都静静看着,想起张玉素日形状,很多士兵热泪滚落。

    朱棣忽然解下身上的披风,双手送进了火中,低低说道:“张玉,天寒地冻,加件衣裳,莫冻着了!”

    朱高煦含泪叫道:“张将军一路好走!”

    道衍缓缓说道:“张将军才备智勇,百战当前。斩将搴旗,所向披靡,实在是王爷的良辅。”

    朱棣颔首道:“不错,如果没有张玉,北平九门拿不下,真定败不了耿炳文,永平退不了吴高,郑村坝和白沟河也赢不了李景隆。”

    道衍接着道:“可惜张将军今日视死如归,挺身陷阵,大功垂成!忠精贯于日星,未知功业他日可以扬于竹帛否?”

    朱棣一震,看向道衍,道衍不退不缩,目光直视朱棣。

    道衍这个话,是点醒朱棣。不能让张玉白死。倘若朱棣赢了这场战争,史册记载定然张玉是靖难功臣,反之,只怕就是乱臣贼子了。

    道衍看了看四周人群:“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棣微微颔首,两人离开了人群,远远地停下。

    道衍含笑问道:“老衲可否看一眼王爷的琉璃塔?”

    朱棣默默自怀中取出,犹自温热。

    道衍问道:“王爷为何今日没有托塔?”

    朱棣不语,凝视着琉璃塔。自白沟河大战,塔身益加近似透明,由里至外隐隐透着七彩光芒。

    道衍轻叹一声:“渡劫渡劫,一旦卷入劫难,即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就像蚕蛹,若想全身而退,只有化蝶破蛹而出!若停滞不前,劫难永不完结,蛹只会越来越厚。”

    朱棣被说中心事,不由得惊疑不定,呆呆看着道衍。

    道衍迎着他的目光说道:“王爷担心她,只有全力带她脱此劫难,早日完成渡劫!否则只是害她越陷越深! 而卷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今日之张玉,怕只是开始。”

    朱棣托着塔的大手,不由微微颤抖。

    道衍注视宝塔,接着说道:“即使全力以赴,最后一难是天劫,极不易渡过。往往功亏一篑,损折在最后关头。”

    朱棣忍不住问道:“天劫?那会是什么?”

    道衍接过琉璃塔,看了又看:“老衲看不出。但是日后定然会有几场大战,王爷倘若再犹疑不决,将会连天劫到都到不了。”道衍凝视着朱棣接着说道:“那样不仅是军中大将和王爷部属,她,也会难保性命”。说着把琉璃塔放回朱棣掌中。

    倘若在一年前听到这个话,朱棣定然斥为荒唐。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见到琉璃塔的神奇,朱棣实在不能不信。

    不错,她还在塔中,自己担心琉璃塔透明了便会连累她,可是再坏还能坏到哪里?而要救她出来,只有赢了这场战争!

    朱棣抬起头:“好!”

    掌中的琉璃塔似乎听懂了朱棣的话,七彩光芒透出塔身,微微照亮了朱棣的大手。

    朱权跑过来,笑道:“四哥!原来南军接到圣旨,小皇帝不让杀你我兄弟二人。大侄子倒有些意思!”

    朱棣一怔,良久道:“换了我,我也一样。”

    朱权叹道:“是啊。他是我们侄子,皇考和大哥都看着呐。”

    远处的火堆渐渐熄灭,朱能带着军士拾取张玉的遗骨。朱棣远望着,心潮汹涌。一定,一定要让你们功业扬于竹帛,美名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