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大明漕事 > 第91章 不可说

第91章 不可说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关系?”

    云娘召了柜面的一个伙计过来,指着一匹雪青的杭绸道:“你这缎子怎么卖?”

    那伙计瞧了一眼,回道:“原本是五十铜钱一尺,见姑娘这么漂亮,便算姑娘便宜些,四十七个铜钱一尺。”

    云娘将那匹杭绸一扯,一整张布料铺展开来,那伙计道:“姑娘好眼光,这缎子是南京城的新样子,还卖到北京城去,好多太太小姐们都喜欢......”

    云娘只笑,并不说话。

    伙计以为云娘是嫌贵,又道:“本店今岁才新开张,姑娘喜欢的话,不若四十五个铜钱一尺,当本店送给姑娘的人情,来日姑娘也好常来捧场。”

    店家的话说得很漂亮,不料云娘却道:“你唬我了,这块料子哪里值得这么多钱。”

    伙计扬起一边眉毛,口若悬河,“姑娘这就不懂了,这杭绸乃用提花织机经线显花,您看这底纹,深浅有度,荤素相间,穿在身上,那就是活色生香啊!”

    周围已经有人聚过来,一位太太凑过来,拿起那雪青的杭绸看了看,说:“的确漂亮。”又转身对云娘道:“姑娘你要不要,你不要的话,我买回去裁一件斗篷,正好春日里穿。”

    那伙计笑吟吟的,“太太真是好眼光,这缎子这颜色咱们这只得一匹,整个苏州城都是不多见的,太太穿了,保准与旁人不一样。”

    另一桩生意要做起来了,只听云娘说:“我不买,不过我劝这位太太也不要买。”

    那位太太扭头,“姑娘这又所为何事?”

    云娘搁下手里的料子,“因为店家做生意不诚信,他们撒谎。”

    伙计立马回道:“我哪里有撒谎?”

    云娘瞧着他,“你前头说得不错,这料子花式看上去的确是南直隶出产的,可你隐瞒了年份,这杭绸底字万字纹,的确是由提花织机所织就,但近些年提花织机已经很少见,特别是在南直隶,如今大部分复杂的纹路都由纬锦的花楼织机所织,提花织机早已渐渐难寻了。”

    云娘顿一顿,“也就是说,如果你这料子是新式的,那就不是南直隶出产的,否则,你这料子就是旧物,起码是十年前的旧物!”

    周围哄然,伙计红着脸,“就是南直隶产的,我们没骗人!”

    云娘道:“那好,既然是南直隶产的,你这就是十年八年前的缎子,人家是老黄瓜刷绿油,你是甚么,老货新卖?你卖老货都罢了,为何还要收新货的钱?你可知南直隶的云锦,逐花异色,也不过五十个铜钱一尺,你说,你为什么将十年前的杭绸卖得这样贵?”

    周围人都瞧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甚么的都有,“这料子竟然这样旧了,存得不错啊”。

    有说,“看着不错,你瞧那底纹,是不是有些龟裂?”

    那头回:“裂了?”

    “是啊,裂了,这再好的缎子,摆个十年,总归是要有点毛病的。”

    议论声不绝于耳,伙计还要再辩,里头走出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他说:“二位姑娘好,在下是这绸缎铺的大掌柜,听说二位姑娘想选一些成衣,外头位置小,施展不开,二位姑娘不若跟着在下进里头瞧瞧?”

    媚春与云娘对视一眼,两人都点头。

    伙计嘟着嘴,还要辩解,那中年人看他一眼,“将料子收起来。”又对围过来的媳妇太太们道:“咱们店里还有很多其他花式,请大家慢慢选,在下先失陪。”

    那两个姑娘跟着掌柜的进了内间,伙计低头将那雪青的杭绸卷起来,外头有人调侃他,“我说店家,你这料子还卖不卖,不若便宜些卖给我,就算十年八年的旧货,我也是不计较的。”

    说罢,外头又是一阵哄笑。

    云娘与媚春坐下了,有婆子端了茶水上来,那掌柜的说:“二位姑娘喝茶。”

    茶是好茶,云娘挑开盖子,抿了一口,说:“掌柜的是否怪小女子扰了您的生意。”

    那掌柜的抬眉看了云娘一眼,笑道:“在下姓张,这一桩的确是咱们绸缎庄的问题,与二位姑娘是无关的。”

    媚春接口,“那不知张掌柜叫咱们进来......?”

    掌柜的一招手,后头进来两个伙计,各人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头还叠着成套的衣裳。云娘道:“这是?”

    张掌柜笑,“这是本店新来的成衣,外头还没展出来,这头先给两位姑娘看看。”

    云娘站起身,翻了翻伙计托盘上的衣裳,“哟!掌柜的好客气,这还是南直隶的织锦,萋兮斐兮,真是漂亮。”

    张掌柜道:“姑娘好眼力,正是织锦,既然姑娘是行家,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云娘点头,“张掌柜请讲。”

    “是这样的,姑娘今日在咱们店里见了陈年的匹缎,还望二位姑娘不要说出去,这两套衣裳,就当咱们绸缎庄给二位的谢礼。”

    媚春嘟嘴,“又不是只有我们二人见了,外头悠悠众口,你堵得住吗?”

    张掌柜笑,“二位姑娘才是行家,外头的妇孺,都是从众的,过几日也就忘了。”

    云娘笑一笑,“张掌柜也是行家,做生意的行家。好,这衣裳我们收了,话我们也不会出去乱讲,只不过有一桩,还请掌柜的解惑。”

    姓张的掌柜笑眯眯的,“姑娘请讲。”

    云娘问:“听闻这绸缎庄是扬州的铺子,怎的开到苏州城来了?”

    张掌柜瞧了云娘一眼,没有做声,云娘道:“不瞒掌柜的,小女子家中也有个铺子,铺子很小,自然比不得张掌柜这一家财大气粗。如今您这铺子生意愈发好了,小女子家中那生意亦是愈发惨淡,这才来问一声,并没有别的意思。

    听云娘这么一说,张姓的掌柜脸色才松下来,他说:“姑娘说的不错,张家绸缎庄的确是扬州的铺子,但如今咱们东家在苏州也买了几块地,都准备用来经营绸缎庄,姑娘家的生意,自然是不如从前了。”

    云娘道:“我记得从前这地头的铺子是卖笔墨字画的,过去生意并不怎么样,改成绸缎铺,反倒还旺了些。”

    张掌柜笑,“姑娘既是行家,又是本地人,在下也是从扬州府才到贵宝地不久,过去这里的生意竟是一点都不知情。姑娘这样能干,窝在小铺子里也是可惜了,不若到咱们绸缎庄来帮忙,价钱都好商谈。”

    张掌柜开始挖人,云娘笑道:“多谢掌柜的抬举,但家里的生意是祖传的,虽然不济,却也不能轻易丢了。掌柜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

    云娘话说的婉转,张掌柜也笑,“那就随姑娘的意愿,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只是姑娘若改了主意,便到这铺子里来寻在下,随时都可以,张记绸缎庄欢迎之至。”

    “那就多谢张掌柜了。”

    云娘起身,媚春也跟着起身告辞。

    那头说:“这衣裳有两套,一套是二经绞罗的蔷薇山茶花纹,一套是四经绞罗的牡丹花罗,二位姑娘的肤色一个白皙,一个红润,穿起这两色来绝不会错。”

    张掌柜指着一套水红小衫、银红坎子配大红裙子的蔷薇山茶罗,对着云娘说道:“姑娘皮肤白,穿这个指定好看。”

    媚春在旁边站着,掌柜的拿起另一套里深外浅从姚黄到鹅黄的小袄长裙递给她,“姑娘气色饱满,着牡丹富丽,这牡丹绣色自深而浅,所谓正晕,姑娘穿起来悦目,再合适不过了。”

    媚春转头去看云娘,张掌柜笑眯眯的,和气得很,云娘从荷包里拿出一锭碎银子,“多谢张掌柜,这衣裳我们要了,但也不能叫你贴钱,咱们摆下本钱,就当多谢你拿好衣裳招待我们。”

    张掌柜弯起眼睛,看云娘的眼神愈发满意,直道:“好好好,就这样,就这样。”

    伙计包好了衣裳,云娘与媚春抱着衣裳走出来,媚春道:“这家铺子好不实在,明明有好的,偏偏不拿出来,还拿旧年的东西充好的,真是无商不奸!”

    云娘回头看了那铺子一眼,“那杭绸也不是不好,只是时日太旧了,那上头的花纹,分明是好些年前流行过的款式,的确不值当那么多钱。”

    媚春撞了云娘一下,“好呀你,瞧不出来,竟还有这等本事,懂得纺织?”

    云娘低头,“我爹爹懂这些,我家里过去真的是开绣坊的,后头我爹爹病了,绣坊也卖了替我爹爹看病,后来......”

    媚春叹气,“我说呢,你这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那你爹爹也是其中高手咯?”

    云娘展颜一笑,“何止,就那铺子里头的纹路花样,没一样是我爹爹不会的,就连南直隶新出的那种织金云锦,我爹爹瞧了瞧,都说可以织出来。”

    云娘因云端生的病,脸上少有笑容,这白日里一笑,笑出灼热的光彩来。媚春侧目,盯着云娘看了半晌,“我才发现,你也生得挺好看的。”

    云娘敲了林媚春一下,“‘嗤’,你这甚么眼光,才发现本姑娘美貌无双啊?”

    那头笑一句:“三分颜色,染坊都开起来了。”

    两个姑娘笑着走远,没瞧见后头张家绸缎庄里站出来一个人,那人生的极好看,唯独手里拿着一根手杖,连带着觉得他的腿脚也不好了。

    这样的玉人,白璧有瑕。

    ......

    伶俐摆出一长溜的衣裳,“姑娘,快来看看,您喜欢哪一件,我赶紧替您晾晒,还要熨烫,省得吃酒那日来不及。”

    璎珞也在旁边站着,“大姑娘,日子也没几日了,范家姑娘前几日还着人来问,问您从扬州城回来没有,为何回来了也不去看她。”

    青棠在窗下坐着,外头还是寒凉,石榴过来关窗子,“姑娘莫要坐在那头吹风,当心吹了头疼。”

    外头一个影子一晃而过,石榴道:“璎珞姐姐,你陪着姑娘选衣裳,外头有人作妖,皮又痒痒了!”

    石榴说的是江儿,这丫头自从回了霍青棠的院子,有石榴和璎珞挡着,她进不来内室,便每日在院子里转悠,只要窗子开着,就能见到她瘦兮兮的影子。

    床上摆着数套衣裙,好些都是用史东星带来的料子新制的,那位二舅舅是这样说的,“哪家的姑娘不爱俏,尤其咱们青棠长得好看,就更要俏了。”

    史东星带了好些花样新奇色泽丰润的料子过来,有一些料子初看平平无奇,照着太阳一看,竟能折出珍珠般的光彩来。

    璎珞她们见了,都啧啧称奇,史东星说:“这色儿不是小姑娘用的,等你们成了亲,一个二个的,我给你们一人送上四五匹,裹在身上穿个够。”

    史家这位二公子向来就是这样语出惊人,几个丫头听了这样的话,都羞着要走。

    青棠要去范家吃喜宴,她这位二舅舅照着春日的制式让人裁了七八套衣裳给她,如今都摊在床上,等着青棠自己选。

    璎珞拣起一件酒黄的裙子,“大姑娘,这件可好?”

    青棠瞧了一眼,“听闻此次南直隶都察院佥都御使要来,这黄色虽不正,也怕犯了忌讳。”

    “那这条翠色的,上头用银丝串着玉葫芦,也好看。”

    璎珞指着那青翠的裙子,裙子的腰摆处绕着几圈银丝牵的玉葫芦,青棠摇头,“走起路来叮叮咚咚的,亦是不好。”

    璎珞最后拣起一条水红的长裙,裙子上下一色,独领口处镶了三圈细小的珠儿,珠儿围成圈,似项圈一般垂在领下。镀金均匀的金色小珠子与各色碧玺钉在一处,粉玺莹润,绿玺轻巧,三色的宝石滚在衣上,倒是给这水红的裙子增添了几分俏皮之色。

    “大姑娘,这件衣裳好看,再配上上回那对耳坠子,咦,那耳坠子呢?”

    石榴从外头掀帘子进来,道:“璎珞姐姐,你在找什么呀?”

    璎珞一边翻找,一边回说:“大姑娘那一对掐丝滚珠耳坠子,你看见没?”

    “不是在匣子里吗,前几日我都瞧见了。”

    石榴走过来,将匣子里的首饰细细数了数,回身对青棠道,“大姑娘,不止那一对赤金掐丝滚珠耳坠子不见了,连同二公子送给姑娘的火钻也不见了。”

    “火钻也不见了?”

    璎珞将匣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一时间,宝石坠子、珍珠簪子,各色首饰摊了满了妆台,青棠站起身,将桌上饰物一一瞧了一遍,果真史东星送的那枚粉色火钻不见了。

    “死浪蹄子,敢偷大姑娘的东西,看我不打死她!”石榴捏着手就往外头冲。

    璎珞拦她,“江儿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她偷也不会偷大姑娘的火钻。”

    石榴拧眉,“不是她,那是谁?是她每日在外头偷偷摸摸的,天天盯着这屋子,我看就是她!等我抓住她,问个清楚。”

    江儿进来之时,石榴拽着她手臂,瘦弱的小婢勾着身子,往霍青棠身前拜,青棠在窗下坐着,瞧也没瞧她一眼。

    “大姑娘,江儿给您请安。”

    小婢的声音怯怯的,青棠搁下手中的书,捻了捻指甲,道:“江儿,你回来了?”

    这话听着教人奇怪,甚么是‘你回来了’?江儿本就是青棠屋里的丫头,后来因得罪了青棠,才被史顺打发出去扫院子。如今只能说江儿从外院进了内院打扫,她又不曾被驱逐出府,决算不上‘回来了’。

    青棠一开口,江儿就跪下了,“大姑娘,婢子错了,婢子再也不敢多嘴了,求大姑娘网开一面,饶婢子一回吧......”

    过了一个年,江儿不见长大,倒显得越发瘦小,她跪在地上,瑟瑟缩缩的,石榴用力拍了她一下,“你快说,你是不是偷拿了大姑娘的东西?”

    江儿被石榴拍得往前头一个哆嗦,险些磕到头,她说:“大姑娘明鉴,不是婢子,不是婢子拿的。”

    石榴还要上前,璎珞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说话。

    江儿否认,青棠发笑,“你说不是你,那你知道是谁拿的?”

    “婢子......”

    石榴蹲下来,揪住江儿手腕,“你成日在窗外转悠,肯定知道到底是谁拿了大姑娘的东西,你若是不说,我们就当你是贼,然后去报官。就说你窥视主家,又手脚不干净,看你还得不得出来!”

    江儿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妆台旁边,她蹲下来,在床脚处摸了摸,过了一会儿,果真被她摸出一只耳坠子来。

    青棠看了石榴一眼,石榴也照着江儿的样子去贴着妆台的那只床脚下去摸,过不得半刻,照样也摸出东西来,就是那枚火钻。

    石榴又取了个鸡毛掸子,在床下扫了几下,另一只耳坠子也出来了。东西都找到了,江儿说:“姑娘瞧见了,东西都还在,不是婢子偷的,婢子没偷。”

    石榴与璎珞对视一眼,两人站到旁边,青棠瞧见寻回来的失物,说:“焉知不是你故意藏起来,最后再来领功?”

    江儿摇头,“不是的,大姑娘,不是这样的,不是江儿做的......”

    “哦,是吗?”青棠还是笑。

    江儿来回念叨,‘不是自己做的’。除此之外,别的都不肯说。

    青棠的手指在窗下的小几上敲了敲,木头桌子发出几声有节奏的脆响,“看来你是苦没受够,那断臂之痛还想再来一回。”

    江儿闭着眼,往青棠跟前一跪,磕头道:“不是婢子不说,是婢子不敢说,姑娘的屋子的确有人来过,就是史管家!”

    石榴一听,叱道:“放屁!史管家怎么会无缘无故进姑娘的屋子,还翻姑娘的东西。”

    青棠抬眸,“哪个史管家?”

    江儿道:“大管家,史大管家!前日午后,姑娘的屋子里没人,婢子在扫外头的院子,过了一息功夫,就瞧见史大管家进来了,他翻了姑娘的书信,还有衣裳,最后才翻姑娘的妆台,那耳坠子和火钻都是那时候掉在地上的。”

    石榴道:“东西掉了,你都瞧见了,难道史大管家眼神还不如你?”

    江儿低头,“史大管家是瞧见了,当时外头有响动,他便合上匣子,用脚将坠子和火钻踢到床底下去了。”

    青棠抿着嘴,没有吭声。

    江儿道:“大姑娘,江儿说的都是真的,史大管家看了大姑娘的信,江儿真的瞧见了。”

    ‘哼’。青棠一声冷哼,一脚踹在江儿膝上,“满口谎话,胡说八道!滚回你自己屋子,不许出来,以后也不要你扫院子,等你好了,就去外院帮忙。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谁也不许求情!”

    也不知道江儿是不是被霍青棠一脚踹断了腿骨,当下就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青棠指着璎珞,“你扶她出去,不管养不养得好,都不要再回来了。”说罢,还嗤道:“看见她那病怏怏的样子就心烦!”

    “是的。”

    璎珞瞧了霍青棠一眼,垂着眼睛扶起江儿,两人一道出去了。

    “姑娘,既然不是江儿做的,为什么还要撵她走?”

    石榴凑过来,给霍青棠端上一杯热茶,“姑娘消气,石榴觉得江儿她不敢了,姑娘何必......”

    青棠将窗户拨开,瞧了远去的江儿与璎珞一眼,说:“江儿留不得。”

    “为什么?”石榴苦着一张小脸,“姑娘,你做甚么发脾气,还踢江儿,婢子瞧着她也挺可怜的。”

    青棠仰起头,看着石榴,“石榴,如果史管家和我只能选一个,你听谁的?”

    石榴停了一瞬,回道:“石榴是姑娘的人,自然是听姑娘的,不管是史小管家还是史大管家来了,石榴都听姑娘的。”

    “那好,就当这东西不见了,就当咱们没寻回来过。”

    “为什么?”

    石榴正要张口,忽的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是说,当作史大管家从未来过?”

    青棠将寻回来的耳坠子和火钻都放到石榴手里,说:“都是值钱的东西,丢了可惜,你替我收着,若咱们落难了,兴许哪一天还用得着。”

    石榴抿着嘴,低声道:“史大管家是不是误会大姑娘了,要不然,为什么......”

    青棠叹气,摸摸石榴的脑袋,“唉,真是三日如三秋,我们石榴也变得聪明了,竟然晓得史大管家不喜欢我。不过这个事情不要同人说,二舅舅不可以说,外祖父不可以说,就连,就连史小管家都不可以说。明白吗?”

    ......

    小丫鬟江儿又病了,说是在大姑娘院子里扫地的时候,摔断了腿。

    一时间府里众说纷纭,有说江儿这丫头片子命薄的,“看她那瘦骨伶仃的样儿,瞧着就不是个有福气的”。有说江儿与霍青棠八字不合的,“这还有甚么好说的,上回江儿就在大姑娘院里断了手,这回又摔断了腿,指不定她那八字与大姑娘不合。然则大姑娘的八字大些,把她克着了”。

    风言风语传遍了虎丘脚下的史家府邸,史秀站在院中,他指着其中一个仆妇,“你刚刚说甚么,谁断了手脚?”

    那仆妇见是史秀,立马弯腰低头,“史大管家听岔了,咱们是说江儿命苦,先前断了手,这回断了腿,是个不走运的。”

    史秀发白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他眉间的皱纹深成了‘川’字,他说:“怎么断了手?”

    原先就几个仆妇聚在一处,一个道:“具体的不清楚,说是在大姑娘屋里摔伤了。”

    “不对、不对,是这样的,江儿那时候还在大姑娘屋里服侍,后头她自己爬高,似乎要拿个甚么东西,没站稳,从凳子上跌下来,摔断了手臂。”

    “哦哟,天可怜见的,真是遭罪呀!”

    “可不就是,江儿在外院做了几个月,倒是好生生的,没听说弄伤哪里。”

    话题似乎又要回到江儿与大姑娘八字不合的话题上去,史秀皱着眉,“不要再说闲话,各自散了,做自己的活。”

    大管家都发话了,几个仆妇就地散了,末了,还听见一人道:“还是大姑娘的命硬些,克别人,别人克不着她。”

    “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

    史秀盯着那几个仆妇的背影,眉头都皱在一处,后头史顺走过来,唤一声:“父亲。”

    史顺穿着藏青的新袍,脚下穿着鸦色的新靴,面上亦是如沐春风,史秀转过身子,瞧自己儿子,“你这又是上哪儿去?”

    史顺低头道:“儿子不去哪儿,大姑娘方才传人叫儿子过去一趟,儿子正要......”

    史秀蓦地盯了史顺一眼,音色沉重,“是那个叫璎珞的?”

    “父亲说什么?”史顺垂着头。

    史秀沉沉的叹气,原本就严肃的音色又低了些,“并非说璎珞不好,只是那丫头心思不在你身上,你莫要执迷。”

    史顺抬起头,“父亲,我......”

    史秀摇头,“我会托大人另外替你看一门亲事,至于那丫头,就当你们有缘无份吧。”

    史顺上前一步,“父亲,为......为甚么?”

    老人不再多说,抬脚便走。

    史顺在后头道:“父亲,璎珞并非您想象中那个样子,她......”

    史秀转过身来,“先不说璎珞本身如何,如今即便你要求娶,大姑娘也不会同意的。璎珞还是要回霍家,迟早的事。你若不信,便瞧着吧。”老人道:“璎珞的去处早有定论,她这番回来,并不是与你有缘,只是大姑娘的迂回之策罢了。”

    史顺张着嘴,年轻的面庞纠在一处,眉目中有美物骤失的错愕,与遗憾。

    老人叹气,“大姑娘哪里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她早早就将霍家的后路安排好了。至于璎珞的路,你的路,不在一处。”

    墙角的红梅谢了,那头似乎有一枝红杏探出头来,花儿没开,倒是树枝子发了芽,抽了枝。

    史顺站在霍青棠外间的时候,璎珞来撩帘子,史顺突然细细地看了璎珞一眼。璎珞很标致,温柔又漂亮,史顺过去见她,只觉心内烧得慌,时时见她,都不敢多看,生怕一颗心要跳出来。今日史顺的眼睛一眨不眨,就这么盯着璎珞瞧,她眼中没有一丝羞涩。史顺说:“我爹爹今日问我亲事,我说我预备向大姑娘求娶你。”

    璎珞睁大了眼睛,有些茫然,有些吃惊,唯独不见喜悦。

    史顺道:“你不喜欢?”

    “我......”璎珞撇开头,“这等事情,我做不得主。”

    史顺今日倒是有些不寻常,他说:“那好,我去同大姑娘说,她这样看重你,肯定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说罢,史顺真的迈步往内间走。璎珞一把抓住他,“别。”

    说了个别字,又再无其他话。

    ‘砰’,史顺感觉自己用精血浇筑的一方坚硬堡垒就这么崩塌了。只言片语,一个眼神,半个推却,一切都崩塌了。

    史顺嘴角勾起笑意,笑得冷冰冰,又怪里怪气,“那好,我不说。”

    说罢,瞧了璎珞一眼,“我等你。”

    璎珞垂着头,含含糊糊,“嗯。”

    史顺一把抓住璎珞手腕,“嗯?你‘嗯’甚么?难道你不是等着去给霍大人做妾吗?”史顺的声音低低的,眼神中带着罕见的严厉,他声音低沉哀悯,“璎珞,你这是自己犯贱,你这是自己犯贱,你知道吗?”

    璎珞被史顺拽着,不敢去瞧史顺的眼睛,她用力去掰史顺握住她手腕的右手,“你放开我”。

    史顺将女人往旁边一丢,“女人有很多种,像你这样上赶着去给人做妾的很少见。”

    璎珞被史顺丢了一个踉跄,史顺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抚平了衣袍,踏步进去了。

    石榴见史顺进来,笑道:“史小管家好,您喝什么茶?”

    史顺笑道:“越发会耍嘴皮子,当心大姑娘不喜欢你。”

    石榴笑嘻嘻的,“怎么会,大姑娘不曾说她不喜欢石榴呀。”

    史顺摇头,“跟了大姑娘,越发蠢了,过去也不见你说这样的蠢话。”

    石榴笑嘻嘻打帘子出去了,青棠说:“我想问一声,明瑰成亲那日,外祖会不会去吃喜酒?”

    史顺低头回道:“老爷委托我父亲去送礼,至于老爷自己去不去,则要看那日衙门事情多不多。”

    青棠抬眉看了史顺一眼,“那好,那日你同我去,我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石榴端了茶进来,“姑娘,您怎的不算婢子一份,您去哪里,婢子也跟到哪里啊。”

    史顺睃石榴,“到时候怕你乐得找不着北,还跟着大姑娘?”然后点头应和,“是的,我同父亲说一声,那日我随大姑娘一同过去。”

    石榴将茶水递给史顺,“史小管家喝茶。”

    史顺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道:“恐怕范家当天会很忙,大姑娘是预备吃了酒席再走,还是同范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石榴道:“怎么不吃席,听说桌席是得月楼和春意闹两边的师傅一起整的,咱们不吃吗?”

    史顺笑,“吃,你就想着吃。你怎么不想想,那日范府有多少人,外官带着内眷,你能吃多少?”

    石榴撇嘴,“那范姑娘同咱们姑娘肯定有话要说啊,咱们一去了就走,范姑娘岂不是很失望?”

    史顺摇头,“只怕不是范家姑娘失望,而是你要失望,那日女眷们都要去贺喜,咱们姑娘去了,还不一定能见到范姑娘,更别说凑在一堆说话。”

    石榴叹气,“这样啊,那有什么意思,范家姑娘岂不是如人偶一般,半点自由都没有?”

    史顺笑一笑,道:“这还算好的,如今只是范大人在苏州府摆个送女宴,等范家姑娘嫁去侯府那一日,才是真正热闹。”

    石榴接口,“才不是甚么热闹,范家姑娘那是受罪,真正受罪。”

    史顺正了颜色,“说甚么呢,侯府高门,岂是你我可以妄议的。”

    石榴不说话了,低了头,站到青棠身边去。

    青棠说:“听闻此次来迎亲的是裴家世子,世子代次子迎亲,京城又离此地路途遥远,想必范大人准备还需要一些时日,明瑰也不会即可起行,是故不必着急。再者,如今这几日,正是范府最忙的时候,咱们去了也只能添乱,有什么话,等喜宴办过了再说也不迟。”

    史顺道:“大姑娘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范姑娘的正日子在五月,虽然二月二范大人办喜宴,但离范姑娘正式出阁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而今河水解了冻,坐船上京只需月余,也就是说,大姑娘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与范姑娘话别,尽够了。”

    “正是如此。”青棠笑看了史顺一眼,手中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史顺搁下茶杯,退了出去。

    外头回廊里,璎珞眼睛红红的,似哭过一般。

    史顺也不理她,侧身要从她身边擦过去。

    “欸,你......”

    璎珞开口,“你怎么了?”

    史顺转过身来,别的话也不说,“我只问你一句,我求娶你,你嫁不嫁我?”

    璎珞脸色不好,“你......你同大姑娘说了?”

    女人脸上带着莫名的惊恐,史顺突然觉得他很不喜欢这种情绪,一个女子这样恐惧自己求亲,那她究竟想怎样呢。

    史顺勾起嘴角,“是呀,我方才同大姑娘说了。”

    璎珞捏着帕子,“那......她同意了?”

    璎珞向来温柔美丽的眼睛要流出泪水来,史顺心想,若是平日里见了,还不知要心疼成甚么样子。今日见了,却想问她一问,‘你既然这样怕我,作何还要接近我’?

    话在嘴边,史顺又问不出口,他不想折腾这个可怜的女人,这女人陷在一场铺天盖地的爱河里面,即使那河水只会淹死她。

    史顺扭了头要走,璎珞从袖中抽出一根银簪来,上头嵌着珠花。这是旧年的时候,史顺送她的,那时候他喜欢她,喜欢这个如樱花一样标致娟秀的姑娘。他以为她的心如他一般,艳如桃李,爱之灼灼。

    结果错了,她的确在爱恋一个人,但并不是他。

    史顺侧眼看璎珞,“你欲如何?”

    璎珞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等着我做甚么?”史顺鲜少这样咄咄逼人。

    璎珞说:“我不想骗你,不想骗你的。但我不骗你我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

    “是啊,活不下去。我如果不和你交好,我怕姑娘心意一来,随意打发我嫁了。我不和你交好,我怕大家冷眼看我,觉得我是攀高枝失算了,跌了下来。我不和你交好,我便在大姑娘面前,也不那么重要。我......我走错了路,我不和你交好,寸步难行。”

    女人面上又要垂下泪来。

    史顺道:“明明知道是错了,你还不打算回头吗?”

    “嗤”,璎珞笑起来,她穿嫩黄的小衫,手里捏着翠色的帕子,笑得张狂,“回头?回哪里去?嫁给你,你爹同意吗?”

    她一直在笑,简直要笑弯了腰,“自打我这回从扬州城里出来,我就没打算再走回头路。我要嫁给他,我必须要嫁给他!大姑娘不同意又如何,张氏不同意又如何,黄莺怀了孕又如何?她们一个个的,都只有滚开的命!”

    史顺一把抓住她手臂,“胡说甚么!你疯了?”

    璎珞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疯了?不,我没疯。若不是我的那瓶子药,黄莺早就进门了。哼,当初鸣柳阁响当当的花魁,如今还不是在外头住着等着生孩子。”

    史顺瞧她,“什么药?”

    璎珞低头甩了甩帕子,叹口气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大姑娘当初被老爷打了板子,黄莺的确来送过药,她也的确来送了两次,太太总之是个不管事的,她糊里糊涂的,可我不糊涂啊!黄莺拿来的东西,我怎么会动,所以当时那药根本就没拿给大姑娘用。大夫不是说了,病重之人,内服外用,都有规制,切忌随意用药。你说,黄莺拿来的东西我怎能抹到大姑娘身上去?”

    史顺睁大眼睛,“你冤枉了黄莺?”

    ‘哧哧’,璎珞发笑,“冤枉?我的老天爷,她本就害得大姑娘被老爷打板子,怎么能谈得上冤枉她?”

    璎珞道:“还是多亏她送了两回药,要不然大姑娘也不会再将我从太太手里要回来。这一桩,的确是要多谢她的,多谢她这样愚蠢,才让我看见了机会。”

    史顺瞥璎珞,“你就不怕大姑娘知道了真相容不下你?”

    璎珞勾着嘴角,低头一笑,“容不下我?我只怕大家伙知道了真相,霍家也好,史家也罢,到时大家容不下的是她。”

    “甚么意思?”

    璎珞呼出一口气,甩了甩帕子,“不可说呀,不可说。秘密都说出来了,还有甚么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