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羞赧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是年为载佑二十一年,临川郡王唐琰十四岁,六殿下唐玳八岁,七殿下唐潆五岁。

    储君未定。

    即便唐潆重生前毫无政治觉悟,在谨身殿屏风后听政听了三四年,对晋朝官职制度的了解,也算得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了。

    自鸣钟、传教士、动物脂香的香水、火铳……细小的线索串联得出,这是一个与前世的明朝相近的平行时空。明太/祖朱元璋废除丞相制独揽大权,明成祖朱棣设立内阁,将帝国的决策权牢牢握在手中,内阁议政、六部行政,地方上又有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分管行政、司法与军事。

    明宣宗时,内阁票拟政治建议,明朝内廷十二监之一的司礼监协理皇帝批红,最后交由六部校对行政——由此形成文官集团与宦官集团的权力制衡,避免内阁一家独大。

    晋朝的官职制度与明朝确实大同小异,不设内阁,左相、右相权力相当相互制约,内廷十二监虽有,却不涉政。

    皇帝高居于上,两位丞相分居左右,几乎是个三角形。稳则稳,过于稳妥,便胶柱鼓瑟,毫无变通之法。

    譬如,储君之位该不该空悬?不该,当立,立谁?

    满朝文武皆是有眼力劲儿的人,早看出来皇帝与萧慎属意六殿下唐玳。唐玳生父乃皇帝的同支弟弟,王爵却降了一等被封为郡王,只因他与颜怀信政见不合,离京之藩前被颜怀信煽动几个御史弹劾,至此两人互生罅隙。颜怀信虽退隐归田,嫡长子颜逊作为位高权重的右相,心机深沉深思熟虑,他觉得唐玳虽年纪小,假若当真登基为帝,说不准哪天就得替他生父翻翻旧账。

    颜逊,将筹码押在临川郡王唐琰身上。唐琰生父寿王,封地滇南,算不得水土肥沃鱼米之乡,反而山路盘绕瘴气重重。唐琰过继给帝后时,便已十岁,晓得谁是亲生父母,虽作揖跪拜口呼“父皇母后”,心里到底惦念的是亲生父母。寿王远在滇南,燕京中无旧部,唐琰与寿王妃独居甘泉宫,孤儿寡母最易拿捏软肋,偶尔给些暗示示好,自然乖乖服帖。

    每逢议储,萧慎与颜逊殿中争执不休。他二人争执如何激烈,决议权在皇帝手里,皇帝说句话即可——哪有这般简单?皇帝但凡有些许偏向唐玳的意思,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御史封驳的封驳谏议的谏议,言必称“临川郡王为长,储君当立长”,要么死皮赖脸地扯唐玳生父被贬为郡王的那点芝麻大小的不良记录。

    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御史,又称言官——字面意思,张嘴说话的官。官位不高,权利不小,六科给事中规谏皇帝,甚至有时可封驳皇帝的旨意,都察院御史弹劾纠察百官,甚至有时只言片语定人生死去留。

    言官制度设立之初的本意是好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帝登基久居禁宫,对民生百态的认知来源于朝臣的奏折,知之甚少便难免旨意偏妥;朝臣若想欺上瞒下,干些贪污*的勾当,得先看看自己长了几张嘴,够不够与都察院御史辩驳清白。

    可惜,言官中不乏附势苟全、趋利避害之徒,朝堂上党争暗流,言官自谋出路必然择优投靠。金陵颜家,乃世家望族,历尽两百余年的薪火传承,鸿儒名仕桃李满天下,武将权臣门生倾朝野。颜逊拥立唐琰,与他同一阵营的言官便朋比为奸,引据祖宗礼法伸张正统大义。

    皇帝若执意要立唐玳为储君,言官洋洋洒洒写就一篇辅佐不力云云的奏折,颤颤巍巍地脱下乌纱帽,自请罢斥。皇帝若成全他,掌起居注的中书舍人便执笔给皇帝扣上“胸襟狭隘、独断专行”的帽子,一顶一顶帽子扣上去,日积月累,青史上难免落下污点。

    左相萧慎手下同样豢养言官,掺和进来,不过又是一场永无休止的争吵。

    储位,因此空悬至今。

    言而总之,要么立唐琰要么立唐玳,养在中宫的七殿下唐潆坐实了“炮灰”的角色——她的存在,更被笑称宛如未央宫的一把辟邪宝剑,再无过继的宗室子或是中毒身亡或是突染天花,帝后的关系也逐渐趋于缓和。

    懒觉,不是总能睡的。

    翌日晨起,皇后为唐潆梳发绾髻时,唐潆故技重施,赖在她怀里不肯动身。皇后听出她在撒娇,便不当真,只笑笑:“困你便睡下,谨身殿也不必去了,待你父皇寻你去问话。”

    □□裸的威胁!唐潆撇撇嘴:“不要……近日父皇火气旺盛,儿臣哪敢懈怠惹他不快。”先皇后薨逝近七年,庙号尘埃落定已久,皇帝屡次梦见先皇后,牵起心中挂念,便要重议庙号。有几个御史直言敢谏,触怒龙鳞,皇帝着恼,下令廷杖,打死的打死,打瘸的打瘸。她虽未亲眼目睹,只需想想那皮开肉绽的场面便瘆得慌,以前不曾知晓父皇也如此残暴,不由心生怯意。

    话音刚落,唐潆忽觉自己被翻了个身,醒悟过来时已然趴在皇后的腿上,她茫然地抬头看向皇后。皇后唇角笑意未减,却是抬手轻轻拍她屁股:“不敢惹父皇不快,每日早起都得赖在我怀里撒娇,那是欺负母后么?”

    皇后手力极轻,几近于轻轻拂过衣料,唐潆趴在皇后的腿上,呆了一会儿。血气立时上涌,脸蛋红得仿似天边的晚霞,她盯着眼前织金绣银的被褥,羞赧得恨不得将小脑袋深埋地底——这个姿势,还被母后打屁股,好羞耻……

    “疼了?”皇后垂眸看她,见她憋得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略一蹙眉,便要将她雪白的亵裤脱下来瞧瞧。

    她指尖冰凉,触及亵裤边上的肌肤,让唐潆浑身一颤,忙手伸向后拦住皇后:“不不不疼的……很舒服……”

    皇后疑惑:“很舒服?”

    唐潆慌得舌头打结,也不知“很舒服”从何而来,索性绕开不说。她陀螺一般一旋身,钻进衾被里缩成一小团,声音细细软软地传出来:“母后勿要逗弄儿臣了……儿臣面皮薄……”

    逗弄是真,面皮薄?成日里泥猴似的黏着她,掰都掰不开,哪是面皮薄。

    皇后轻笑着摇摇头,坐过去几分,一面将衾被拽下来一面哄她:“好,母后不逗弄你。快些出来,当心憋出病了。”

    衾被里温热,唐潆脸颊的温度随之攀升,抓着衾被较劲儿,不肯出来。

    皇后压低声音:“小七,出来。”

    皇后与她说话向来温声和气,假若声音低沉,便无端撑起严肃的气氛。唐潆喜欢皇后宠惯她,却也喜欢皇后偶尔的严厉,她再明白不过,唯有真正的亲人才会指出你的不足,鞭策你成长,哪怕明知你也许会因此而记恨于她。

    片刻后,唐潆窸窸窣窣地钻出来,皇后见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便觉得好笑,揉揉她的脑袋将她抱起来,唤宫娥入殿服侍更衣洗漱,又对她道:“哪家的孩子在小未挨过打?为这个害羞什么?闹得满脑门的汗,不擦擦待会儿受风着凉了喝药又得嚷苦。”

    不是因为这个害羞……唐潆咬咬手指头,却听入殿的宫娥皆掩嘴轻笑——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未央宫的人都得知道她被母后打屁股了。唐潆脑袋一歪,埋在皇后的胸前,脸不红了,耳垂红。

    皇后接过温热的手巾要为她擦汗,见她这样,抬头扫了眼宫娥,眼神极淡却令她们顷刻间噤若寒蝉。无需她吩咐,“面皮薄”的七殿下因为赖床挨麻麻揍的事情,未央宫的宫人自然守口如瓶,轻易便护住了七殿下那“薄”如城墙的面子。

    文华殿位于皇城东面,建立初时即为太子践祚之前的斋居处所,兼讲学、摄事。皇城中的殿宇,屋顶皆以黄色琉璃瓦覆盖,唯文华殿异之。阴阳五行学说,东方属木,而木意即草木葱茏、生机勃发,是以木主生长,文华殿的屋顶以绿色琉璃瓦覆盖,庇佑皇室宗亲子孙繁茂,福祚绵长。

    讲学的师傅商赞是翰林院大学士,一甲状元出身,耳顺之年,德高望重,是朝中人人敬而仰之的耆宿贤士。这日,他领着几位翰林院的官员自远处逶迤而来,及近,忽闻稚子声音:“学生昨日因事告假,耽误习学,候此致歉,望先生谅解。”

    出阁读书以来,唐潆每次告假隔日总会亲自向商赞赔礼。或者因事或者因病,告假缺席便是枉费了师傅备课的苦心,遣人赔礼与亲自赔礼虽只二字之差,区别甚大。许是皇后为世家女,于礼节上极是看重,屡屡教导唐潆尊师重道,勿要自恃矜贵。

    唐潆将侍从调到远处,自己立于转角恭候商赞,她身量未足,若无宫人簇拥显然易被忽视。商赞闻声方识人,忙将俯身行师生礼的唐潆虚扶起来,捻着山羊胡子关心道:“小殿下玉体安好?春寒料峭,勿要贪凉染恙才是。”

    唐潆身娇体弱易患病的形象已在商赞心中深种,商赞哪里晓得她昨日是在未央宫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唐潆与商赞并肩前行,照顾老人家,将步子放慢放缓,顺水推舟答道:“得先生殷切关怀挂念,已然大好,先生虽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亦需按时令节气添减衣物。”

    商赞自诩儒者学士,无意于朝堂上的汲汲营营蝇营狗苟,若非对文渊阁汗牛充栋的藏书垂涎三尺,早择一山林梅妻鹤子隐居而去。左相与右相的党派之争,储君国本之争,乃至几年前因数位储君无端身死而尘嚣甚上的“外戚乱政”……于他来说,不过闭目则散的云烟罢了。

    钻营学问的人他喜欢,钻营学问又禀礼知节的人他更是大喜。唐潆三两句话将他哄得哈哈大笑,慈善和蔼的面容满是笑纹褶子,一面对她不吝夸赞之词一面询问落下的功课可有补齐,一大一小两人向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