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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寻欢伤得太重,就算有鬼医万春流亲自医治,一时半会儿之间也养不好。

    所幸恶人谷这些年十分太平,各处恶人都不敢轻易过来打扰,他住下来,倒也算得了个清静。

    江容每日练完戟去万春流那帮忙晒药制药的时候,都会看到他坐在院子里,捧着万春流编的昆仑药典。

    他武功高,纵使现在受着伤,也一样能在她进门前发现她,然后抬眼同她打招呼。

    和恶人谷里诸多恶人一样,李寻欢喊她,也是喊容姑娘,客气得很。

    江容对他没什么格外的恶感,自然保持礼貌。

    养了半个月后,他忽然加入帮万春流一起晒药收药了,说是身体好了不少,不好意思一直半躺着看他们忙来忙去。

    万春流乐得有人主动当苦力,完全没拒绝:“行啊,多个人,我就能多晒些了。”

    江容一开始怕李寻欢做不惯这个,后来合作了两日,就打消了这个担心。

    凡是昆仑药典上提到过的草药,他全记得住,一个不差。

    这速度,别说江容了,就连万春流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他却很谦虚:“从前执着功名时,苦读多年,旁的没学会多少,背书的功夫倒是一直不曾忘。”

    万春流:“也对,你可是考上探花的人。”

    李寻欢微笑着叹了一声,道:“可惜我家中早有两位探花,不缺我这一个了。”

    李家一门三父子都是探花,最后还成了李老爷心病的传闻,万春流也恶人谷里那些热衷江湖八卦的恶人们说起过。

    但他天生不擅宽慰人,听李寻欢说到此处,便也不知该如何接,最后干脆换了个话题。

    万春流问他:“对了,你还没说过,你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追杀成那般?”

    李寻欢说我得罪了很多人,“年少意气,遇上看不惯的事,便忍不住出手教训一二,久而久之,难免多结了几个仇家。”

    “倒是跟燕南天当年差不多。”万春流评价,“不过他可没你这么好的运气,关键时刻有人出手相救。”

    “是,所以才要多谢容姑娘。”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但眼神却飘向了江容。

    江容:“……你已经谢过我八百遍了。”

    李寻欢微笑:“救命之恩,谢再多遍都是应该的。”

    江容:“……”行吧,那你高兴就好。

    隔天她练完了戟再过去,发现这人问万春流借了纸笔,在写家书。

    江容大概能猜到他是写给谁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昆仑这一带,非除夕过节无人往来,你写了也寄不出去的。”

    李寻欢刚好写完,小心地折好放入信封,浅笑着道:“我知道,但我写一写,心里总归安稳些。”

    江容假作不知地问:“是写给父母的吗?”

    “不,是我表妹。”可能是因为提到了心上人,此刻的他神情分外温柔,“也是我的未婚妻。”

    “这样。”江容点头,“那你离家万里,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她必定很思念你。”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话由她这个小少女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奇怪。

    好在李寻欢素来涵养好,听她这么说,只微笑着点头道:“是啊,我总是让她担忧。”

    “这回若无容姑娘出手搭救,我或许连回去见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容心想那你可想错了,就算没有她,也还有龙啸云呢。

    腹诽完毕,她又思忖片刻道:“你若不想她总是为你担忧,就该多陪在她身边,别再让自己陷入这种险境。”

    李寻欢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容姑娘说得是,我从前的确陪她不够。”

    江容一本正经编造名人名言:“我爹以前常说错了不要紧,知道日后该怎么做就好了。”

    倘若江易在场,听她这么说,八成会疑惑发问:什么?鱼叔还说过这种话吗?

    但李寻欢毕竟没见过江小鱼,听她语气认真,便信了,还赞了江小鱼一句,说他看得通透。

    江容嗯哼一声,结束这个话题,顺便为他诊了诊脉。

    这是万春流布置给她的任务之一,要她每日诊断并记录李寻欢的脉象,然后再结合他给李寻欢开的药方,琢磨出这场诊治的关键。

    江容跟他学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很这么复杂的考核,所以每天斗志十足。

    她有一种预感,只要她完成这个任务并通过万春流的考核令其满意,她在医道上最关键的那一步,应该就能走出去了。

    李寻欢也知道这个任务,所以每天都很配合,有时甚至还会主动告诉她,自己是在哪个时辰喝的药。

    如此持续了大约三个月,昆仑山都入了秋,他的身体才算彻底养好。

    江容通过了万春流的考验,他也准备出发入关回家了。

    临走之前,他又一次郑重地谢过了江容,并表示,将来她若离开恶人谷去中原,他定会拿出十二万分诚意来招待。

    江容嘴上应着好,心里想的却是这些有的没的不重要,你还是回去尽快跟你表妹成亲吧!

    所以最后她应好之余,又补了一句:“那到时我也能见到你天天写家书的那位姑娘了吧,我猜她定是个大美人。”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说,难免有轻佻之意,可由她这个如花似玉又未及豆蔻的小少女说出来,便只让人想会心一笑了。

    笑毕,李寻欢便抬手向恶人谷诸人辞了行。

    他没有马,也没有车,一路行至秋风萧瑟的昆仑河畔,沿狭长的山路朝潼关方向去。

    没过多久,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天地间,恍若从未来过。

    江容送完他,哼着曲儿往谷底走,原随云和江易与她走在一起,像往常一样聊着阿乖今日又干嘛了。

    江易说:“它近来常常跑得不见踪影,而且越吃越多,现在肥得我都抱不动。”

    原随云也有同感:“是,一日之中,起码有七八个时辰不在。”

    江容之前忙练戟学医,在谷底的时间少得可怜,倒还真不知道这一茬。

    “啊?”她不解,“它能跑哪里去啊?”

    “谁知道呢。”江易耸肩,转瞬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她道,“不过它刚刚回来的时候看着精神不大好,你等会儿给它看看吧。”

    “行,我一会儿看一眼。”

    三人走到谷底时,阿乖正趴在江容房门前打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易方才说的话影响,难得在白天见到它的江容也觉得,它好像胖了一圈。

    她走过去蹲下,顺手摸了一把,然后从耳朵开始细细检查。

    检查到最后,她发现阿乖完全没有受伤,这会儿精神恹恹是另一个原因所致。

    “什么?”江易和原随云异口同声。

    “它怀孕了。”江容抽搐着嘴角回答,颇有一种女儿大了被拐跑的伤怀感。

    显然,江易和原随云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情也差不多。

    江易直接瞪大了眼:“所以它每天跑的不见踪影是在外面跟别的野猫鬼混吗!”

    原随云:“……应该是。”

    江容只能说:“往好里想,我们以后就有更多猫了。”

    江易被这句话轻松哄好,立刻高兴起来:“对哦。”

    原随云则表情纠结了会儿才出声:“它大概何时生小猫?”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江容非常艰难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仅有的一点兽医知识,最后歪着脑袋不确定道:“差不多半个月吧?”

    原随云松了一口气,说那还赶得上。

    “什么赶得上?”她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现在才七月呀,离你回家还早吧?”

    “今年离家的时候,我答应了母亲,尽快学成归家。”他轻声说,“前几日我练成了神剑诀最后一招,当准备回太原了。”

    江容:“……”

    怎么说呢,人毕竟不是冷血动物。

    尽管最开始的时候她比谁都希望原随云尽快离开恶人谷,但这么相安无事地处了六年半,再“得偿夙愿”,她发现她也不怎么高兴。

    她尚且如此,一早把原随云当成知己好友的江易就更舍不得了。

    江易一张脸都垮了下来:“所以你这趟回了太原,明年就不来了?”

    原随云点点头。

    “唉。”江易有一堆挽留的话想说,但想到无争山庄几代单传又家大业大的情况,又闭上了嘴。

    最终他只拍了拍原随云的肩膀,道:“我以后一定去太原看望你。”

    原随云笑了:“那我定会好好招待你。”

    江容:“等阿乖生了小猫,你带一只回去吧。”

    虽然无争山庄也有猫,但亲手养大的猫生的小猫,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江容觉得,既然交了朋友,就得慷慨一些,更不要说阿乖本来就是他送她的。

    半个月后,阿乖果然产下一窝小猫。

    它浑身漆黑,结果生下来的儿子女儿却花色各异,甚至还有一只是江容最喜欢的乌云盖雪。

    幼猫难活,为免带回去那只还没到太原就死在路上,原随云特地推迟了大半个月才走。

    他带走了一只和阿乖一样通体乌黑的,说是看着最像阿乖小时候。

    江容:“那你可以叫它阿乖二号。”

    原随云:“……”不了吧。

    虽然原随云平时话不算多,但他这一走,恶人谷还真冷清了不少。

    因为没有他站在听着,江易的说话热情也骤减。

    江容见他待在恶人谷里这么蔫,便建议他道:“今年过完年,你不如跟无缺叔叔一起走吧。”

    江易很是心动,但还是摇了头:“那你就是一个人了啊。”

    “怎么会,不是还有燕爷爷和万前辈吗?”江容说,“而且我师父偶尔也会来看我的。”

    “……”

    “别这么看着我了,我都这么大了,一个人在这有什么问题?”

    江易想想也是,毕竟江容练武学医都勤奋,生活充实得很。

    而且她现在练戟练得这么好,谷中恶人无一不怕,也不可能受什么欺负。

    兄妹俩就这么说定了下来。

    待过年前,三位家长过来的时候,一起提了这事。

    家长们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反对,只道:“既然你们想清楚了,那就随你们的心意来。”

    江容闻言,扭头朝江易眨了眨眼,仿佛在说,看,就说他们会同意。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江小鱼咳了一声,问她:“那你呢,容容,你打算一直留在恶人谷吗?”

    江容:“不行吗?”

    “我很喜欢恶人谷啊,适合练武,草药也比外面多。”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群对她又敬又怕的恶人每天变着法避开她,或者逗她高兴。

    江小鱼:“可是按我们的计划,再过几年,我们就会接你燕爷爷万前辈去江南居住了。”

    苏樱也颔首:“恶人谷毕竟在玉虚峰下,气候恶劣,他们年岁大了,一直住在此处,我们都担心得很。”

    从前燕南天不愿意,是因为想镇守谷中的恶人。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恶人的锐气早被磨平了,甚至最穷凶极恶的几个都过了世,他也该放心了。

    至于万春流,苏樱想得更周到。

    她在江南为他准备了一间宽敞的药庐,搜了无数珍稀药材放在其中,他不动心才怪。

    江容听罢父母的解释,垂着眼想了片刻,说:“那就等过几年再说吧。”’

    “我现在很想一直留在恶人谷,没准过几年我就不想了,所以还是到时候再说。”

    这个到时候,也没有来得太晚。

    江容十五岁那年,一群人聚在恶人谷,为她过完及笄礼后,江小鱼就再度提起了这件事。

    果不其然,这回燕南天没有再不同意,万春流亦然。

    于是所有人的关注重点都放到了江容身上。

    江易比较希望她也跟着一起离开,因为他这几年出了谷,在各处游历,日子过得十分潇洒,近来还给自己另外取了个名字,在江南做起了生意。

    然后他发现他的天赋好像都点在这了。

    江容:“……也挺好的。”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做个生意还要另外取名字?

    江易:“江这个姓氏,在江南太惹眼了,我不想有人猜到了我的身份,然后借着和我做生意接近鱼叔和樱姨。”

    江容惊了:“你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层?”真的长进了不少啊?

    “其实是随云教我的。”他实话实说。

    “……当我没说。”江容抽了抽嘴角,“所以你做生意时用什么名字啊?”

    “花亦。”他说,“咱们祖母姓花,我爹以前也姓过花,不算乱取了。”

    此时的江容顺着他的思路,只想到了他们的祖母花月奴的确姓花这一层,加上他也迅速把话题绕回她到底走不走上了,她就完全没发散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就暂时不走了吧。”

    “啊?!”江易不解,“燕爷爷和万前辈都走了,你还不走啊?”

    “我的戟术火候未到,留在恶人谷多练几年吧。”她说,“而且有我在,谷里的恶人很也不敢胡闹。”

    江小鱼在边上听得忍不住笑:“这么说你是为了江湖安稳,才决定留在恶人谷的了?”

    江容一本正经:“……也可以这么说吧。”

    燕南天顿时感动十分:“容容是个好孩子,我没看错。”

    江小鱼:“……”天哪这您也信!

    作为父亲,江小鱼对江容这个女儿不可谓不了解。

    他知道她虽然听话上进,但骨子里很并不喜欢被约束太多,所以恶人谷的生活对她来说十分自在。

    等燕南天和万春流都走了,那就更自在了。

    不过转念一想,少年人有这种想法也可以理解。

    因此江小鱼没有拆穿她,只道:“既然你考虑清楚了,那留下也无妨。”

    对恶人谷的一众恶人来说,这着实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原先他们都以为,等燕南天去江南养老了,他们就能松快一些了,结果谁都没想到,燕南天是走了,江容这小姑奶奶却没走。

    她虽不像她父亲少时那般爱捉弄人,但身份武功摆在那,谁敢轻易招惹啊?

    “只能继续夹着尾巴做人了。”

    江小鱼他们带着燕南天和万春流离开后,入谷三十年,且完整经历了江小鱼成长期的穿肠剑司马烟如是感慨。

    江容并不知道这些恶人竟有这么怕她,她送走了家人,再回到谷中,像往常一样练了会儿戟。

    接下来的日子,对她来说变化也不算大,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她练戟制药之余,更愿意出谷透气了。

    江湖上关于燕南天已经离开恶人谷的消息传得很快,不到三个月,便人尽皆知了。

    那之后,有不少人想趁这个机会占了玉虚峰下这块好地方,结果无一例外全被江容打退。

    江容这个名字就这么顺着昆仑河传了出去。

    只不知道为什么传着传着,就传成了她是恶人谷如今的谷主。

    江容:“……”

    司马烟劝她宽心:“江湖流言就是这样的,何况容姑娘如今在恶人谷的地位,本就与谷主无异了。”

    这话得到了其余所有恶人的认同。

    “是!本来就差不多是谷主了!”

    “不然以后就直接喊谷主吧?”

    “我看可以!”

    江容:“……”但我听你们的语气总觉得我不像什么正经谷主,倒像个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