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 第942章 书剑恩仇录(38)

第942章 书剑恩仇录(38)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天庭小主播我和女主播的那些事娱乐玩童西游之问道长生一符封仙六零小娇妻都市小世界变身咸鱼少女圣神传承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徐天宏恨龙骏歹毒,将三包药都放入怀中,大声道:“你的解药既然留在北京,即刻回京去取解药,也还来得及。”赵半山见到龙骏的惨状,心有不忍,向徐天宏把药要了过来,给他敷服。

    陈家洛向乾隆道:“小弟这几个朋友都是粗鲁之辈,不懂礼数,仁兄幸勿见责。”乾隆干笑几声,举手说道:“今日确是大增见闻。就此别过。”

    陈家洛叫道:“东方先生要回去了,船靠岸吧!”梢公答应了,花艇缓缓向岸边划去。

    数百艘小船前后左右拥卫,船上灯笼点点火光,天上一轮皓月,都倒映在湖水之中,湖水深绿,有若碧玉。陈家洛见此湖光月色,心想:“西湖方圆号称千顷。昔贤有诗咏西湖夜月,云:‘寒波拍岸金千顷,灏气涵空玉一杯。’丽景如此,诚非过誉。”

    第八回

    千军岳峙围千顷 万马潮汹动万乘

    不一刻,群船靠岸。李可秀先跳上岸,伸双手扶掖乾隆上岸。众侍卫围成半圆,三面拱卫。陈家洛等也上了岸。李可秀摸出胡笳,“嘟——嘟——嘟——”的吹了三声,数百名御林军骁骑营军士快步奔到。一名侍卫牵过一匹白马,右腿屈膝,侍候乾隆上马。四下军士缓缓聚拢,将陈家洛一干人围在垓心。乾隆向李可秀使个眼色,李可秀向红花会群豪大叫:“喂,大胆东西,见了皇上还不磕头!”

    徐天宏手一挥,马善均、马大挺父子取出火炮流星,嗤嗤数声,射入天空,如数道彗星横过湖面,落入水中。蓦地里四下喊声大起。树荫下、屋角边、桥洞底、山石旁,到处钻出人来,一个个头插红花,手执兵刃。徐天宏高声叫道:“弟兄们,红花会总舵主到了,大家快来参见。”红花会会众欢声雷动,纷纷拥将过来。

    御林军各营军士箭在弦、刀出鞘,拦着不许众人行近。双方对峙,僵住不动。李可秀又吹起胡笳,只听得蹄声杂沓,人喧马嘶,驻防杭州的旗营和绿营兵丁跟着赶到。李可秀骑上了马,指挥兵马,将红花会群豪团团围住,只待乾隆下令,便即动手捉拿。

    陈家洛不动声色,缓步走到一名御林军军士身边,伸手去接他握在手里的马缰。那军士为他目光所慑,不由自主的交上马缰。陈家洛跃上马背,从怀里取出一朵红花,佩在襟上。这朵红花有大海碗大小,以金丝和红绒绕成,花旁衬以绿叶,镶以宝石,火把照耀下灿烂生光,那是红花会总舵主的标志,就如军队中的帅字旗一般。红花会会众从未见过本会大首领,登时人人振奋,呼声雷动,俯身致敬。

    旗营和绿营兵丁本来排得整整齐齐,忽然大批兵丁从队伍中蜂拥而出,统兵官佐大声吆喝,竟自约束不住。那些兵丁奔到陈家洛面前,双手交叉胸前,俯身弯腰,施行红花会中拜见总首领的大礼。陈家洛举手还礼。那些兵丁行完礼后奔回队伍,后面队中又有兵丁奔出行礼,此去彼来,好一阵子才完。原来红花会在江南势力大张,旗营和绿营兵丁不少得人引荐入会,汉军旗营和绿营中的汉人兵卒尤多。

    乾隆见自己部队中有这许多人出来向陈家洛行礼,这一惊非同小可,今晚若是动武,御林军各营虽然从北京卫驾而来,忠诚可恃,营中亦无红花会会众,但无论如何难操必胜之算,自己又身在险地,自以善罢为上,冷冷向李可秀说道:“你带的好兵!”李可秀本已惊得呆了,听得乾隆申斥,忙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不住叩头,连称:“臣该死,臣该死。”乾隆道:“叫他们退走!”李可秀道:“是,是!”起身大声传令,命众兵将后退。

    徐天宏见清兵退去,叫道:“各位兄弟,大家辛苦了,请回去吧!”红花会会众叫道:“总舵主,各位当家,再见!”呼声雷动,响彻湖上,只见人头耸动,四面八方散了下去。

    乾隆帝弘历自幼受父亲雍正训诲,文才武略,在满清皇族中可说是一等一的人才。他深慕当年太祖太宗东征西讨,攻城略地,都是身冒矢石,躬亲前敌。满洲兵例,八旗出战,各旗统兵的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都不得后退,否则本旗人丁马匹即交其余七旗均分,是以人人奋战,所向克捷。乾隆登基以来,海内晏安,无地可逞英雄,一听陈家洛在湖上招饮,想起太祖太宗当年在白山黑水间挥刀奔驰的雄风,这一点小小风险岂可不冒?岂知事到临头,处处为人所制,幸而他颇识大体,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举手向陈家洛道:“今晚湖上之游,赏心悦目,良足畅怀,多谢贤主人隆情高谊。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在众侍卫官员拥卫下回抚署去了。

    陈家洛呵呵大笑,回到船上,与众兄弟置酒豪饮。

    红花会群雄将众侍卫打得一败涂地,最后一阵徐天宏与马善均布置有方,皇帝手拥重兵,竟不敢下令攻击,陈家洛又探知了文泰来的下落,人人兴高采烈,欢呼畅饮。

    徐天宏对马善均道:“马大哥,皇帝老儿今日吃了亏回去,定然不肯就此罢休。你吩咐杭州众兄弟大家特别留神,尤其是旗营绿营里的兄弟,别中了他暗算。要是他调大军来动手,大伙就退入太湖。”马善均点头称是,喝了一杯酒,先行告退,带了儿子即去部署。

    陈家洛满饮一杯,长啸数声,见皓月斜照,在湖中残荷菱叶间映成片片碎影,蓦地心惊,问徐天宏道:“今儿是十几,这几天忙得日子也忘啦!”徐天宏道:“今儿十七,前天不是咱们一起过中秋的么?”陈家洛微一沉吟,说道:“周老前辈、道长、众位哥哥,今儿大家忙了一晚,总算没失面子,文四哥的下落也有了消息。现下请大家回去休息。明日我有点私事,后天咱们就着手打救四哥。”徐天宏问道:“总舵主,要不要那一位兄弟陪你去?”陈家洛道:“不必了,这件事没危险,我独个儿在这里静一静,要想想事情。”

    众人移船拢岸,与陈家洛别过,上岸回去。杨成协、卫春华、章进、蒋四根等都已喝得半醉,黑夜中挽臂高歌,在杭州街头欢呼叫嚷,旁若无人。

    陈家洛远望众人去远,跳上一艘小船,拨动木桨,小船在明澄如镜的湖面上轻轻滑了过去,船到湖心,收起木桨,呆望月亮,不禁流下泪来。原来次日八月十八是他生母徐氏的生辰。他离家十年,重回江南,母亲却已亡故,想起慈容笑貌,从此阴阳相隔,不由得悲从中来。适才听徐天宏一说日子,已自忍耐不住,此刻众人已去,忍不住放声恸哭。

    这边哭声正悲,那边忽然传来格格轻笑。陈家洛止哭回头,见一艘小船缓缓划近,月光下见一人从船尾站起,身穿浅灰长袍,拱手行礼,叫道:“陈公子,独个儿还在赏月吗?”

    陈家洛见那人风姿翩翩,便是陆菲青那徒弟,刚才站在乾隆身后,不知他一人重回又有何事,忙一拭眼泪,抱拳回礼,道:“李大哥,找我有什么事?”李沅芷轻轻纵起,落在陈家洛船头,笑道:“你那金笛秀才兄弟的消息,可想知道吗?”

    陈家洛微微一怔,道:“请坐下细谈。”李沅芷微笑坐下,伸手到湖中弄水。这时月亮倒影刚巧映在船边,她拨弄湖水,水中月亮都给弄得碎乱了。陈家洛问道:“你见到我们余兄弟吗?请问他在那里?”李沅芷笑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偏不跟你说。”陈家洛又是一怔,心想这小子好生古怪,说话倒像个刁蛮姑娘。李沅芷那天搂着霍青桐肩膀细声笑语的亲热神态,刹那间涌上心头,对她忽感说不出的厌恶。

    李沅芷玩了一阵水,右手湿淋淋的伸上来,不住向空中弹水,月光下见陈家洛眼圈红红的,泪痕未干,奇道:“咦,你哭过了吗?刚才我听到一个人哭,原来是你。”陈家洛别过了头,不去睬她。李沅芷心中一软,柔声道:“是不是牵记你四哥和十四弟呢?你别难过,我跟你说,他两人都好好活着。”陈家洛本想细问,但听她一副劝慰小孩子的语气,甚感不快,心想:“就是不靠你报信,我们也查得出来。”仍是默不作声。

    李沅芷问道:“我师父呢?他也到杭州了吗?”陈家洛道:“怎么?陆老前辈没跟你在一起吗?”李沅芷道:“当然啦,那晚在黄河渡口一阵大乱,就没再见到他。”陈家洛道:“陆老前辈武功卓绝,料无错失,你放心好啦。”李沅芷道:“你们红花会势力这么大,干么不派人去找找他?”陈家洛听她言语无礼,更是不喜,但他究竟颇有涵养,道:“李大哥说的是,明儿我就派人去打听。”

    李沅芷隔了一会,说道:“我听余师哥说你武功好得了不得。我不信,他说你做我师父都可以,难道你比我师父还强么?”陈家洛听她说话不知轻重,微微一笑,道:“陆老前辈是了不起的大高手,我就想拜他为师,他老人家还不见得肯收呢。他要收徒弟,一定得收资质极好之人。”李沅芷笑道:“啊哟,别当面捧人家啦。我刚才见你抛了四只酒杯,内劲好极啦。不过你们红花会的人对你这么服服贴贴,比见了老子还恭敬,我可有点不服气。”

    陈家洛哼了一声,心道:“要人信服,又不是靠武功威吓,这点你不懂,也懒得跟你多说。”见她又稚气又无礼,觉得这小子很是莫名其妙,说道:“天快亮啦,我要上岸去,再见吧!”说罢举起桨来,等她跳回自己船上。李沅芷大不高兴,说道:“虽然别人都服你,对我,可不必这么骄傲!”

    陈家洛听了这话,气往上冲,便要发作,随即转念,自己领袖群伦,为红花会众豪杰之长,不能随便动怒,这姓李的年纪比自己小,此时又无第三人在场,争吵起来,被人说一句以大压小,何况她师父对本会情义深长,瞧她师父脸面,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当下强抑怒气,举桨划船。李沅芷自小给人顺惯了的,见陈家洛脸色不善,对自己全不理睬,不由得气往上冲,闷在船头,一时下不了台。

    小船将近划到三潭印月,李沅芷冷笑道:“你不必神气。你要是真狠,干么独自偷偷的躲在这里哭?”陈家洛仍是不理。李沅芷大声道:“我跟你说话,难道你没听见?”

    陈家洛呼了口气,侧目斜视,心想:“你这小子当真不识好歹,连你师父都对我客客气气,你竟敢对我大呼小叫。”李沅芷冷冷的道:“我好心来向你报讯,你却不理人家。没我帮忙,看你救不救得出你的文四哥。”陈家洛秀眉微扬,撇嘴道:“凭你就有这般大本领?”李沅芷道:“怎么?你瞧不起人?那么咱们就比划比划。”手腕翻处,从腰间拔出长剑。

    陈家洛瞧在陆菲青面上一再忍让,见她忽然拔剑,心念一动,她刚才站在乾隆背后,和统兵的提督神态亲热,难道竟是敌人不成?这时心头烦躁郁闷,又觉奇怪,平素自己气度雍容,不知怎样对这人却是说不出的厌憎,但见她容颜秀雅,俊目含嗔,一时捉摸不定她到底是何等样人,说道:“你刚才站在皇帝背后,是假意投降呢,还是在朝廷做了什么官职?”李沅芷道:“全不是。”陈家洛道:“难道那些清廷走狗之中,有你亲人在内?”

    李沅芷一听骂她父亲是走狗,怒火大炽,挺剑便即刺出,骂道:“你这小子,怎地出口伤人?”陈家洛见她当真动手,心想这人果然和清廷官员有牵连瓜葛,那便不必客气了,喝道:“好哇,我找你师父算帐去。”身子微偏,让开来剑。李沅芷等他一站起身,立即挺剑当胸平刺。陈家洛不避不让,待剑尖刚沾胸衣,突然吐气,胸膛向后陷进三寸。其时李沅芷力已用足,虽只相差三寸,剑尖却已刺他不到,大骇之下,怕他反击,双足急撑,反身跳到湖中三潭印月石墩之上。那石墩离船甚远,顶上光滑,她居然稳稳站定。

    陈家洛本想空手进招,眼见她施展武当派上乘轻功,他与张召重对敌过,深知武当派武功厉害,于是斜身纵起,从垂柳梢下穿了过去,站上另一个石墩,手中已执着一条柳枝。

    李沅芷见他身法奇快,不由得暗暗吃惊,到此地步,也只得硬起头皮一拚,娇叱一声:“看剑!”左掌护身,纵向陈家洛所站的石墩,剑走偏锋,向他左肩刺去。

    三潭印月是西湖中的三座小石墩,浮在湖水之上,中秋之夜,杭人习俗以五色彩纸将潭上小孔蒙住。此时中秋刚过,彩纸尚在,月光从墩孔中穿出,倒映湖中,缤纷奇丽。月光映潭,分塔为三,空明朗碧,宛似湖下别有一湖。只见一个灰色人影如飞鸟般在湖面上掠过,剑光闪动,与湖中彩影交相辉映。

    陈家洛身子略偏,柳枝向她后心挥去。李沅芷一击不中,右脚在石墩上一点,“凤点头”让过挥来柳枝,斜刺抢上另一个石墩,使招“玉带围腰”,长剑绕身挥动,连绵不尽,正是柔云剑术的精要,跟着和身纵前,心想这一下非把你逼到左边石墩去不可。陈家洛竟然不退,待她扑到,身子突然拔高,半空转身,头下脚上,柳枝当头挥下。李沅芷举剑上撩,那知柳枝顺着剑身弯了下来,在她脸上一拂,登时吃了一记,虽不甚痛,却热辣辣的十分难受,不暇思索,低头又窜上左边石墩,待得站定,见陈家洛也已落下,衣襟当风,柳枝轻摇,显得十分潇洒。

    李沅芷大怒,剑交左手,右手从囊中掏出一把芙蓉金针,接连三挥,三批金针分上中下三路向他打去。陈家洛在石墩上无处可避,双腿外挺,身子临空平卧湖面,左臂平伸,手掌按于石墩之顶,三批金针从他臂上掠过,嗤嗤声响,落入湖中。他左掌使劲,人已跃起,身上居然没溅着一点湖水,李沅芷三招没将他逼离石墩,自知不是敌手,叫道:“后会有期,再见吧!”就要窜入小瀛洲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