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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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阅低于一半的得等一两天才能看到新章喔~够的话马上就能看~  虽然按惯例, 公主出嫁时才能拿到自己的汤沐实封,现在筹划怎么花钱有些为时过早,可她忍不住啊!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语调淡淡的,带着温和亲昵,“怎么这么高兴?”

    裴英娘回过头。

    李旦缓步登上台阶,腰间的玉佩闪烁着温润光泽。

    杨知恩和冯德跟在他身后,一人怀里抱着一只黑陶大水瓮。

    李旦心情不错,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他今天穿一件金茶褐色松鹿纹圆领宫绸袍,色调明快鲜艳, 衬得人也活泼起来, 俊朗的五官比平日更显生动。

    裴英娘理直气壮道:“以后不愁没钱花,我当然高兴啊!”

    随即想到李旦贵为亲王, 食封是多少来着,好像是一千户?

    大财主啊!

    李旦双眉略皱, “你是公主,何必为食禄操心?”

    这话就有些责备的意味了。

    裴英娘悄悄撇嘴, 果然是天潢贵胄, 心下无尘,不懂得钱财的重要性。

    武皇后的父亲武士彟出身寒微, 靠行商攒下一笔巨资,然后用做生意赚来的钱财四处结交名门世家公子, 成功结识李渊, 并获得李渊的赏识。隋末天下大乱时, 武士彟贡献出全部家财,资助李渊起兵。

    唐朝建立后,武士彟这个大功臣顺理成章获得封赏。李渊还亲自做媒,把美貌的杨氏嫁给他做继室。

    没有武士彟的慷慨解囊,哪有李渊对他的信任,没有李渊这个月老,就没有杨氏下嫁,没有杨氏下嫁,自然不会有武皇后,没有武皇后,哪来的李旦啊!

    裴英娘偷偷在心里腹诽:八王啊,不要嫌钱财庸俗,你外祖父可是个投机倒把的商人!

    她想心事的时候,眼睛依旧平视前方,目光清澈,表情平静。

    怎么看,怎么乖巧顺从、老实听话。

    但李旦只需轻轻一瞥,就看出裴英娘心里不服气。

    他轻笑着摇摇头,把说教的话咽回肚子里。小十七自进宫后一直谨小慎微,今天难得表露出小儿女之态,俗便俗罢,只要她高兴就行。

    天边云层舒卷,一阵凉风拂过空阔的高台,呜咽的风声在幽深的长廊间回荡。

    蓬莱宫最初是李世民为太上皇李渊修建的,原名永安宫,贞观九年改名为大明宫,龙朔二年易名为蓬莱宫。

    蓬莱宫从南往北,依次建有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这三大殿是李治分别举行大朝、日朝和常朝的地方。

    紫宸殿往北的含凉殿和东西配殿,是李治和后妃公主们的寝宫。

    含凉殿位于太液池南面,亭台楼阁依水而建,跨水架楹,风景秀丽。夏天凉爽宜人,冬天也温暖舒适——不过只仅限于内殿。

    春寒料峭时节,蕴着刺骨凉意的冷风从湖面吹拂进来,侍立在殿外高台长廊上的宫人冷得瑟瑟发抖。

    走在长廊间,凉风吹拂,连穿着厚襦的裴英娘也觉得有点冷。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展开臂上挽着的淡青色穿枝海棠花蜀锦披帛,拢在肩膀上,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霎时暖和许多。

    光顾着整理前襟,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半夏眼疾手快,搀住她的胳膊,“贵主当心。”

    裴英娘虚惊一场,抬起头,对着半夏笑了笑。

    走在前面的李旦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扬起宽袖,伸出手。

    他的右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带有薄茧,是长年伏案练字留下的痕迹。

    裴英娘看着李旦的手,不知所措。

    李旦眼眸低垂,无声催促她。

    裴英娘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攥住李旦的衣袖。锦缎的触感平滑柔软,手心里感觉像抓了一缕云朵。

    李旦垂下胳膊,任裴英娘抓着自己的衣袖。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交叠在一块儿,缓缓走过长廊。

    几名宫人抬着一座轿辇,从高台下路过,轿辇四周垂着绯色轻纱,纱帘飞扬间,隐隐约约可以窥见一个头簪金步摇、身裹绫罗的贵妇人。

    时下妇人们出行,要么乘车,要么骑马,良家女子少有坐轿辇的。唯有平康坊的风尘女子喜欢乘坐轿辇招摇过市。

    裴英娘头一次看到有人在宫中坐轿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道严厉冰冷的视线透过薄纱,直直刺向她。

    裴英娘心头一颤,忽然想起去年宴会上那道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的眼神。

    等轿辇走过,她扯扯李旦的衣袖,“阿兄,刚才轿辇上坐着的是谁?”

    听到“阿兄”两个字,李旦怔了一下。

    低头一看,裴英娘的眼神追随着远去的轿辇,似乎并没发觉自己喊出口的是什么。

    他轻声道:“那是常乐大长公主。”顿了一下,眉尖微微一拧,“以后看到大长公主经过,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态度一定要恭敬。”

    高祖李渊的女儿是大长公主,太宗李世民的女儿是长公主,李治的女儿为公主。

    常乐大长公主是李渊的第七女,李治的姑姑。

    裴英娘恍惚听忍冬说过,常乐大长公主和武皇后关系紧张。

    听李旦这么交待,武皇后和常乐大长公主的关系可能不仅仅是紧张那么简单。

    裴英娘点点头,不用李旦特意嘱咐,她也会绕着常乐大长公主走——常乐公主看她的眼神太可怕了。

    李旦把裴英娘送回东阁。

    临走前,他让冯德把黑陶水瓮递给半夏抱着,“回去把水瓮装满,先练《九成宫醴泉铭》,什么时候把两个水瓮的水用完了,再来寻我。”

    裴英娘乖乖答应。

    笔墨纸砚加水瓮,李旦几乎把她需要的文具备齐了。

    东阁的宫女们抱着一匹匹绢布进进出出,忍冬站在廊下清点数目,预备登账。

    宦者候在曲桥前,跟着裴英娘步进内堂:“公主,含凉殿的田内侍送来五百匹绢。”

    裴英娘啊了一声,想了想,慢慢回过味来:五百匹绢,应该是武皇后给她的赏赐。

    汤沐邑看得到,吃不着,武皇后私下里赏她绢布,有点像额外给她添点零花钱的意思。

    除了金饼、金锭和铜钱以外,绢布也可以充当货币使用。长安的大户人家,常常命奴仆载着一车车绢布去东、西两市购买米粮杂货。李治表彰功臣时,也经常用绢布表达恩赏之意。

    裴英娘算了算,一匹绢大概相当于半贯钱,五百匹绢布就是二百五十贯,约莫能换四十两黄金,也就是四块金锭。

    她翻出自己的小账簿,写上日期和绢布数量,在数字旁边记下赏赐的理由:讨好武皇后所得。

    合起账簿的时候,目光落在半夏抬进房的两只黑陶水瓮上。想了想,重新翻出一卷雪白干净的净边纸,记下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八王赠送陶水瓮两只。

    裴英娘有些犯愁,上次回赠一盘石榴,这次送什么呢?

    糖蒸酥酪?玉露团?金乳酥?

    她能吃到的点心,李旦那儿肯定不缺呀。

    半夏提议:“再让忍冬姐姐打几只络子?”

    裴英娘摇摇头,现在宫里的宫女全学会结络子了,人人腰间系一条彩络,送络子不够诚心。

    想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

    这天上学的时候,裴英娘找李令月讨主意。

    李令月低头拨弄着一簇娇红梅花,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道:“八王兄喜欢什么?我想想……”

    裴英娘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忍不住轻喊一声:“阿姊?”

    李令月斜倚凭几,手中的花枝“啪嗒”一声掉在坐褥上,没有反应——她睡着了。

    裴英娘哭笑不得。

    紫宸殿的方向遥遥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钟声,儒学士展开卷册,准时开讲。

    莲花铜漏的清水浇在铜制荷叶片上,发出淅淅沥沥的轻响。

    等儒学士告退,李令月刚好睡醒。

    她揉揉眼睛,唤宫女昭善的名字:“备了酪樱桃没有?”

    昭善送上一只水晶碗。

    鲜红欲滴的樱桃盛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碗中,光看着就像一幅色彩浓丽的画。

    昭善卷起袖子,把雪白的酥酪浇在殷红的樱桃上,再舀起一勺琥珀色的酪浆,淋在水晶碗里,细细拌匀。

    李令月让裴英娘先吃:“这是今年禁苑养出来的头一批樱桃,准备春社那天祭祖用的,好歹让我偷了一点出来,连阿娘那里都没有呢,小十七尝尝。”

    裴英娘推却不过,先尝了一小口。

    酥酪滋润丰腴,樱桃鲜美多汁,酪浆酸甜爽口,她不爱吃甜,也觉得好吃极了。

    李令月吃着酪樱桃,忽然开始嫌弃装樱桃的水晶碗:“酪樱桃盛在波斯工匠做出来的三十二瓣水晶碗里最好看,偏偏宫里的工巧奴烧不出那种样式的水晶碗。去年年底我让八王兄帮我去西市找,他没找到。结果昨天我听表姐说,赵观音竟然抢先寻到那种水晶碗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想起去年腊月李旦送她回裴家时,特意拐去西市,似乎想买什么。

    后来因为她的缘故,李旦没有去成西市。

    原来那天他想帮李令月找波斯水晶碗。

    李旦像是有急事在身,脚步微微一滞,匆匆打量她一眼:“去哪儿?”

    裴英娘乖乖应答:“安平观。”

    但凡去安平观视察工巧奴们的进度,她都会换上胡服男装——圆领袍更耐脏。

    李旦点点头,走出好几步后,忽然回头,“路上有人护送吗?”

    裴英娘已经走出很远,听到背后李旦说话的声音,连忙转身,“王兄?”

    李旦看着她稚嫩的面孔,圆圆的脸颊,圆圆的眼睛,眼瞳清澈水灵,眉心点了一点朱砂,望去机灵又乖巧,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任何磨难,所以如此干净天真,惹人怜爱。

    但他仍旧记得那个在裴拾遗的剑下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阿娘贪恋权势,早就盘算着要通过联姻提高武氏家族的地位,小十七真的是阿娘拉拢武氏兄弟的棋子吗?

    她还这样小……

    李旦半天不说话,裴英娘走近几步,试探着轻声喊他:“王兄?”

    李旦眼帘微抬,“路上小心,莫要贪玩。”

    裴英娘一一应下,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话嘱咐,才转身离开。

    李旦沉默着回到自己的寝殿。

    冯德谄笑道:“大王放心,安平观是宫里的道观,外人根本进不来。而且圣人疼惜公主,让千牛备身给公主做护卫呢!”

    李旦眉峰一挑:“哪个千牛备身?”

    冯德回道:“执失大郎。”

    执失云渐的祖父执失思力曾是突\\厥酋长,归降唐朝后,四处征战,戎马半生,为大唐扩充版图立下汗马功劳,是初唐最有名的异族名将。

    执失云渐肖其祖父,武艺高强,很得李治的信任。

    李旦认得执失云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执失云渐和薛绍交情很好。

    不必猜,一定是李令月特意找李治求来执失云渐给裴英娘当护卫,好方便她打听薛绍的消息。

    执失云渐是千牛备身,安国公府的继承人,阿父最亲近的侍卫亲军,阿父怎么会大材小用,让他去保护小十七?

    李旦沉吟半晌,暂且放下这事,把户奴杨知恩叫进书房,“拿着我的鱼符,去一趟平康坊,查清武家兄弟年纪几何,品性如何……再查查他们在岭南可有娶亲。”

    杨知恩应喏。

    三天后,武承嗣和武三思返回长安。

    武皇后命人将兄弟俩带到含凉殿拜见姑父李治。

    武承嗣和武三思生得人高马大,都是方脸,宽额头,眉眼和武皇后有些像。可能是在岭南受了不少苦,兄弟俩面色凄惶,举止畏缩,身上的锦袍一看就是刚换上的。

    武三思进殿的时候,绊在门槛上,摔了个大马趴。

    殿里的宫人不敢笑,抢着上前扶起武三思。

    武三思眼里滑过一丝窘迫难堪,跪在内殿前,不敢抬头。

    李令月没那么多顾忌,噗嗤一笑,“这两位表兄浓眉大眼的,相貌瞧着和阿娘像,性子却一点都不像!”

    她说话没有压低声音,殿前众人都能听清她的评语。

    裴英娘看到武三思偷偷抬头,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

    眼神颇为不善。

    她不由暗生警惕,武承嗣和武三思都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得离这对堂兄弟远点。

    李治宽慰勉励兄弟几句,让宫人带他们去偏殿洗漱用膳。

    羊仙姿捧着一张漆盘进殿,跪在武皇后身边,小声道:“殿下,始州刺史和溜州刺史送来请帖,恳请您后日前去赴宴。”

    武皇后翻开帖子,匆匆扫几眼,笑向李治道:“我娘家的两位堂兄在府中摆宴,请我过去凑个热闹,陛下能否同行?”

    李治歪在凭几上,捏捏眉心,“让弘儿陪着你去吧,自己舅舅家,该多走动才是。”

    自从裴拾遗弹劾武惟良和武怀运后,太子李弘和武皇后隐隐有争锋敌对的态势。

    李治总想找个机会改善母子俩的关系,经常见缝插针,让李弘多和武皇后亲近,奈何李弘听不进去。

    李弘也在殿中,听到李治的话,眼眸微微低垂,婉言推拒:“阿父,儿后日要和秘书省的众位侍郎探讨藏书之事,怕是不得闲。”

    李治看着李弘挺直的脊背,轻叹口气,“也罢。”

    武皇后微微一笑,“太子诸务缠身,就不劳动他了。”

    李弘岿然不动,神色倔强。

    武皇后并不在意太子的冷淡疏远,眼风扫到李令月和裴英娘身上,“难得出宫一趟,你们姊妹俩陪我一起去。”

    又指指李贤,“贤儿也去。”

    李贤愣了一下,点点头,“是。”

    李令月拍拍手:“好啊!我还没去过舅舅家呢!”

    裴英娘心里七上八下的。武皇后厌恶武惟良兄弟,不会无缘无故接受武惟良兄弟的宴请。而且羊仙姿特意当着李治的面把请帖拿出来,肯定出自武皇后的示意。

    武皇后为什么要特地带上她和李令月?

    难道武皇后想当着李令月的面杀死贺兰氏?

    裴英娘魂不守舍,回东阁的路上,不小心一脚踩在水坑里,单丝碧罗笼裙被飞溅的泥水浸湿,穿堂风拂过,湿透的裙子黏在小腿上,凉飕飕的。

    宫人连忙跪下认罪。

    早起时落了一场急雨,台阶下积了一汪雨水。宫人光顾着清扫含凉殿的长廊和高台,来不及打扫偏僻的小甬道,这才让裴英娘遭了殃。

    半夏跪在地上,脱下裴英娘穿的漆绘木屐,搁在台阶前。

    忍冬回东阁取干净鞋袜。

    李显从亭子另一边经过,看到裴英娘的狼狈模样,非要走远路绕过来取笑她,“哈哈,武三思刚刚摔了一跤,你怎么也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