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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红头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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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一眼见到自己女儿的后脑勺,李大志啊地声惊叫,手足并用急急朝后退了三四步。

    因为楠楠后脑勺被冥公子掠开的发丝下,赫然鼓着团肉包大小的猫脸。

    它翻动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在四周骤然扑来的光线中难以适应地流着泪,于是裂开嘴,发出一阵尖锐的嘶嘶声。

    这声音引得楠楠再度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翻动着眼珠死死瞪着冥公子,脸上露出一种完全不是这种年纪小孩能做出的怨憎神情:“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欠了我家两条命,你不要多管闲事。”

    如此苍老一把声音从自己孩子嘴里说出,直把阿秀吓得腿一软,差点晕厥过去。

    被冥公子伸手一把扶住,顺势将楠楠从她怀里接过,这才将扣在楠楠下巴上的手指松了开来,随后往这孩子喉咙中间伸指一弹,便见她那条怎么也直不起来的脖子里头咔咔一阵轻响,打了个嗝一下子就挺直了。“虽说是两条命,但前者应该是你欠了李大志一条命,难道不是?”

    “你想说什么。”蓦地令楠楠扭过头,猫脸上那双眼目光灼灼,朝冥公子逼视了过来。

    “我听说,当初如果不是你对那位张太太用了咒术,她就不会受到你的蛊惑,当众给她丈夫难堪,逼得他仓皇离开他们公司,并且在转向的时候把车开到一百码。我还说听说,如果不是你对小李师傅施了法,他也不会在经过张先生公司的时候,恰好神智模糊,没能及时躲避张先生迎面而来的那辆车,并误将油门当成了刹车使,导致酿成了那场特大的事故。所以,那场车祸分明是你欠了小李师傅一条命,又哪来的资格去问他将那条命讨回来?”

    一番话说完,猫脸上那双眼珠转了转,遂嘴角一牵,操纵楠楠发出沙沙一声笑:“你听谁说的。”

    说话的时候,口水顺着楠楠嘴角直往下淌,我发觉她眼神有点不对劲。

    毕竟才三岁小童,原本说话就吃力,被后脑勺那东西控制着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又被操纵着做出自己完全做不到的表情,没几分钟就像台出了故障的机器,瞳孔一左一右偏了开来,又过了片刻,头往下一沉,完全没了半点声息。

    “楠楠!”感觉到肩膀上的异样,阿秀惊叫了声,一时全然忘了女儿后脑勺上的东西,亦不顾冥公子目光的警告,伸手就朝自己女儿头上揽去。

    紧跟着一声惊叫。想把手抽回,却哪里来得及,就见那只猫头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掌,嘴巴咕咕一阵动,一瞬间这只手便仿佛泄了气的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甚至隐隐可看出皮肉下的骨头。

    与此同时猫头却膨胀了起来,原本只有肉包大小,一下子撑起半个西瓜大,这让楠楠的脸也紧跟着肿了起来,痛得她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往冥公子脸上看,似乎想向他求助。

    但见冥公子略带可惜地朝她看了一眼,随后手往她左手小指上轻轻一掠,就听轰的声响,缠在她手指上那根头发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烧灼出一道白色火焰,顺着她手指上的伤口倏地钻进了她身体,再闪电般从她脑后那张猫脸的双眼里直喷而出。前后不过持续短短数秒,便随着冥公子轻轻一声叹息,重归于平静。“可惜了,很久之前就听说过藏头蛊一说,亲眼见到却是头一回,挺有意思的一件东西,却得亲手把它给毁去。”

    话音刚落,就见西墙下那只红色头颅竟也燃烧起来,烧得那张还没完全烂透的脸迅速萎缩发黑,唯有一双眼似乎怎么也烧不起来似的,透过周围熊熊烈焰直直盯着冥公子,嘴张得老大,从里头吐出一团团夹杂着火星的黑烟。

    大概过程着实看得人骇然,所以从头至尾目睹这一切,所有人竟都完全反应不过来。

    直到被黑烟中滚滚而来的腥臭熏得一阵干呕,才见老李最早清醒过来,几乎是直跳而起冲到楠楠身边,一把抱住了她的头,欲哭无泪地一声大叫:“楠楠!”

    他可能以为自己孙女儿经这么一烧,不死也得重伤,所以一边叫一边转过身怒冲冲抓住冥公子衣领,大有一副想要跟他拼命的势头。但见冥公子一派置之度外的淡然,身子哆嗦了下,不自禁便退缩了回来,然而手既已挥起,自是不会落空,反手一巴掌打到了一旁同样急急扑来的儿子脸上,狠狠骂了声:“都是你这缺德的东西!都是你给害的!”

    李大志被他打得一阵发懵。

    半晌急叫起来:“人是他烧的啊!不赶紧抓住他报警你打我干啥啊爸!你疯了啊!”

    “还不都因为你!因为你!”

    “你们都住口!!”两人突然爆发的争执急得阿秀一阵大叫。

    随即冲上去一把推开他俩,正想从冥公子怀中夺过自己女儿,但见她后脑勺黑烟滚滚,一下子就傻了,僵着身子呆站在原地,哪里还敢伸手过去。直至几秒钟后一激灵醒过神来,立刻疯了似的啊地一声尖叫,捏紧拳头没头没脑就朝着冥公子身上一阵挥打:“你!!我们跟你没冤没仇!你怎么比白家的人还狠?!为什么!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叫到一半打到一半,突然女人的动作和叫骂戛然而止。

    因为原本一动不动伏在冥公子肩头的楠楠,在这个时候忽然直起了身子,茫然朝四下看了看,然后对着发疯了似的阿秀心惊胆战叫了声:“妈……妈……”

    阿秀再次愣住。

    反应过来后惊喜交加一下子飞扑过去,把女儿使劲搂进怀里,左看右看确认她没事,这才又再次痛哭起来。见状冥公子借机松开手,由着那一家子聚拢到一起抱着孩子又是哭又是笑,激动得浑然忘了一切。随后转过身,这时才留意到我的存在,他朝我打量了两眼,遂伸手往我肩膀上一搭,颇有些莫名地我问了我一句:“你怎么样。”

    我怔了怔。

    没防备这骷髅人居然会做出这么关心人的一种举动,令我脸上不由一阵发烫。

    但正有些扭捏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忽然很快明白过来,他这突然而来的举动其实并不是因为关心我,而是有样东西在我颈窝处,让他颇有兴趣。这东西让我从刚才起脖子就有种异样的僵硬,但没等我侧过头去看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时,脑子里却传出雪菩萨似笑非笑一道话音:“不太好。不过,想用藏头蛊把我从这身体里化去,着实还想得太简单了些。”

    “无论如何,试试总是没错的。”

    “你倒不怕那东西没能吞了我,反而把这丫头给吞了。”

    “她死你也独善不了,是不是。”

    淡淡一句话令雪菩萨沉默片刻,继而低低一笑:“看来阎王井没有白压你那么多年。不过跟我玩儿这一套,还嫌早了点。”

    话音刚落,我脖子蓦地一松,随即就见一团黑糊糊好像□□似的东西从我衣领里跳了出去,闪电般冲向西墙处。

    但仅仅两三下纵身,却迅速倒退回来,要再想挣扎着往前逃时,背后若隐若现而出一根细丝被冥公子一把捉住,轻轻往回一提,瞬间将它收进掌心。

    转而再用力一捏,嗖的下被他掌心吸了进去,唯留那根细丝在他掌心里躺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小截头发。他将它抛到我身上,笑了笑:“你眼睛里那个东西,无论他跟你说些什么,都不要去轻信。”

    我疑惑:“你觉得他会跟我说些什么?”

    他没回答,因为这时老李一家已从激动中回过神来,抱着孩子到他面前对他千恩万谢。

    不过老李着实是相当谨慎的,虽然见自己孙女儿没事了,而且那颗猫头也被烧成焦炭状,仍是在谢过之后不太放心地问了句:“大兄弟,这颗猫头真的就是白晓玉么?”

    “您儿子早已用他的亲身经历证实了这一点,虽然看上去很难让人接受,但它确是事实。”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妖怪……”若有所思地轻吸了口气后,老头琢磨片刻,小心翼翼又道:“那么依您看,那个白晓玉还会再来缠着我家楠楠么?”

    “这颗猫头原是个活物,用藏头蛊的方式存活在您家墙外,想来从埋下的那刻起,一路绕过门神,已经吸了您家不少的生气。原本确实会比较难缠,但因曾经受制于降魔菩萨,所以灭它并不是件难事。纵然猫有九命,但藏头蛊是种不成功便成仁之术,这会儿既然已成焦炭,您大可安心。”

    “可是这么一来,白婕那个女人岂不是要更加怨恨咱们了,而且既然白晓玉是妖怪,那么她难不成也是……”

    “白婕道行远不如白晓玉,况且她的怨恨只为了自己的女儿,一旦知道整件事的始末,我想她应该会酌情知晓个进退。”

    “可是咱该怎么让她知道事情始末呢,现在她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那栋房子里……”

    “这倒简单。记得您说起过,那会儿您的儿媳曾用黑狗血泼过白婕,来你家闹过之后,从第二天开始是不是就再没人见过她出现?”

    “……没错。”

    “黑狗血不仅能驱邪,也能破煞,所以寻常的阴魂或者妖物连点滴都沾不得身,白婕那天被您儿媳妇泼了那么多黑狗血,应该是被打掉了相当大一部分元气,支撑不住当夜恢复了原形,一时半会儿没法缓得过来。不过,若是为保险起见,您可在屋子周围每个角落各埋上一瓶朱砂,上面用黑狗血点之,这样可保宅中平安。”

    一番话,直把老李这半吊子佛法研究者听得一愣一愣,对冥公子所说的每个字都尽信不疑。

    不过,任谁有过那样一番可怕经历,又亲眼目睹了冥公子那么一番超人般的手段,都是没法对再对他产生任何怀疑的。所以在将我们那辆车修好并连损坏的车窗也都一并换新后,老李一家哪里还肯收取维修的费用,甚至还用红包装了一摞钱硬塞过来,说什么也要冥公子手下。

    目测那红包里可能得有上五千。

    原本我想替冥公子把那笔钱收下,毕竟是出了力,为啥不能收取一点儿劳务费呢,人只要活着总难免会碰到需要花钱的时候,手头有点真钱,总比处处去花□□来得好吧。

    但见冥公子眼神朝我稍稍一瞥,我就明白这钱没法收。

    不过,在冥公子将车驶离老李家修车铺的时候,望着他们一家抱着楠楠恭恭敬敬目送我们的身影,未免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于是忍不住向那专心致志开着车的骷髅人问了句:“不收那钱,是不是不想替他们破财消灾?”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在想,他们都把你当救命稻草似的了,却被你这么滴水不漏地把那么重要一件事给隐瞒着,真的好么?你不是先前还说过,破财消灾,既然肯为加油站白用了百来块钱的油而帮他们逃过一劫,这回那么大一包钱你却不肯收,总有点怪怪的。喂,你是真的不打算把‘那件事’告诉他们了么。”

    听完我的话,冥公子侧眸朝我瞥了一眼,笑笑:“这么说你也瞧见了。”

    自然是瞧见了。

    否则,我哪儿会这么紧张地在他边上跟东跟西,还总保持着几乎目不斜视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