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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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炮声、呐喊声震动四野,到未时的时候,内外城十三个城门外面,都有流贼的马队在奔驰呼啸。

    而在内城的东直门、朝阳门,外城的广渠门、永定门等东面,南面的城门外,更黑压压布满了流贼的兵马,浩荡无尽。

    他们列阵近旁,各关厢的房屋边,城外的原野上,到处挤满了人,近城麦地的禾苗,菜地上的蔬菜,也早被各人不客气的践踏一空。

    朝阳门外布着众多身穿红身号衣的右营兵马,他们举着的旗帜也是鲜红一片,此时朝外关厢上,正有一大帮右营顺军抬着长梯,他们顺着关厢大街往箭楼急冲,意欲通过护城河石桥,逼到城墙那边去。

    不料箭楼上雷霆霹雳,红夷大炮一阵急打,呼啸的炮子冲入人群中,一阵血花乱舞,伴随着胳膊大腿乱飞,然后哭爹喊娘中,侥幸余生的右营顺军抛下长梯,转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站在关厢一处的右营制将军刘希尧皱了皱眉,城门不好打,看来还是需要填壕,攻打各处的城墙为上。

    朝阳门是漕粮出入的城门,有“粮门”之称,还被称为“奇货门”,不但粮车多走此处,各地来的奇珍异宝也多从此经过,所以这边的关厢房屋鳞次栉比,关厢大街也非常宽阔。

    路面更用青石板铺就,炮弹打在上面威力真是难以想象。

    而且这朝外关厢大街正对着箭楼,军士从大街冲近,拥挤密集,每次炮弹扫过,就是道道血肉胡同,惨不忍睹。

    朝阳门有巨大的瓮城,城门入口开在瓮城侧面,虽护城河上建有石桥好走,但就算侥幸通过正面箭楼的火力打击,跑到城门处,又要面对瓮城与城墙处的两面火力夹击,攻门的将士死伤惨重。

    此时细雨蒙蒙,虽城头弓箭鸟铳威力大减,经常出现打不响,射不远的情况,但城门附近地势狭窄,他们发挥的威力仍然非同小可。

    特别护城河石桥不大,只有几步宽阔,密集的军士冲过桥时,经常有人被挤落护城河去,大顺的兵力优势,根本难以展开。

    ……

    “注意,流贼的步队要开始进攻了。”

    未时中,永定门上,符应崇猛然发现关厢那边的流贼有所动静。

    此时永定门斜关厢已经被打成一片残砖断瓦,特别靠近城门处的房屋多成废墟,有鉴于此,攻打永定门的流贼炮队也不敢再靠在房屋处,他们分散到原野上,不断朝着箭楼,城墙处轰击。

    以此时火炮的准头,自然很难打中那些肉眼看去只有小不点儿的炮位,所以符应崇与众火炮手也无可奈何,只能不于理会。好在有坚固的城墙挡着,只要不是非常倒霉,流贼的火炮对他们威胁不大,最多有一点心理压力罢了。

    然此时符应崇看去,借着废墟的掩护,正有大股的流贼摸来,他们分散得很开,显然是畏惧于城头火炮的威胁。

    看他们的目标,赫然就是自己掌管的永定门城门。

    一个甲兵在符应崇耳边说了几句,符应崇点头,他喝道:“都听符爷我吩咐了,弓箭先不射,鲁密铳手全部集中过来,等会分三层打,我说打才打……还有一人看准一个,不要乱打……九头鸟与百子铳等大铳也准备了,鲁密铳后打过就打……”

    他尖叫着吩咐安排,因细雨蒙蒙的缘故,各弓箭手弓箭力道大失,所以符应崇让弓箭先不射。鸟铳、鲁密铳等火器虽然因受潮也出现打不响的情况,但只要打响了,打中了,威力还是可以保证的。

    此时符应崇威望颇高,他一吩咐完,众军士立时纷纷嚎叫道:“唯符帅马首是瞻。”

    “杀光流贼!”

    符应崇这边安排,大股身穿黄色号衣的顺军步卒仍不断摸来,他们前方有大量的弓箭手火器手掩护,后方的人群则抬着一些云梯,云梯极长,却是京师城墙太高的缘故,普通的云梯根本就搭不上。

    他们静默着逼来,登上斜斜的官道,又顺着护城河边道路走了好长一截,很快离那有些凹凸不平的护城河石桥不远。

    京师人流密集,而且都设有箭楼与瓮城,城门入口多半也建在瓮城的侧面上,敌人若来,便会遭受两面的火力打击,防护森严,所以各门护城河都不设吊桥,而是专门建有石桥。

    永定门护城河上也有石桥,不过本处的城门入口,倒是开在箭楼正下方,却是大明敌人多是北来的缘故。

    眼见众贼离护城河石桥不远,猛然他们发一声喊,开始呐喊着冲锋,同时那些掩护的弓箭手、火器手也纷纷开铳射箭,一时箭矢纷飞,铳声大作。

    符应崇紧张的看着城外的流贼,耳听身旁甲兵说了什么,他大喊一声:“第一层鲁密铳手,打!”

    依在箭楼两边垛口,还有瓮城垛口处同样非常紧张的铳手听到号令,立时第一排开铳,他们的硝烟连成一片,浓重的白烟密集腾起,他们集中了超过两百门的鲁密铳,他们一阵齐射,密集冲锋的流贼立时哗哗的倒下近百个。

    “第二层,打!”

    又是一阵猛烈的齐射,垛口处爆发出更为浓烈的白烟,冲锋的流贼又哗啦啦倒下一大片,他们中弹的人群更声嘶力竭滚在地上惨叫。

    “第三层,打!”

    垛口处的守军又是一阵齐射,这一片城墙垛口早被浓密的硝烟覆盖了,他们再次齐射,就见白雾中火光一片的闪现,然后护城河对面痛不欲生倒地的流贼兵更多,中弹的痛苦让他们滚在地上拼命挣扎。

    守军的三次齐射,冲向石桥的流贼兵都快空了,护城河边躺满了痛苦呻吟的人群,伤员尸体一片一片的。

    符应崇看余下的流贼兵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仍然有一些贼兵冲上石桥,他喝道:“百子铳,九头鸟,都对着石桥那边打!”

    瓮城垛口上架着好几门的百子铳,还有九头鸟,闻言那些百子铳主射手旋转竖杆,从侧面瞄向了石桥。旁边的副手拿着火绳往火门上一点,轰然大响,长长的硝烟喷出。

    鲜丽的火焰中,每门近百个大小弹丸争先恐后钻出铳膛,就向石桥那边的流贼泼撒过去。

    血雾腾腾狂飙,弹丸打在石桥上冒着一溜溜的火星,冲上石桥的贼兵身上不断喷出血箭,然后他们身体抖动着,就此歪躺在石桥上。百子铳一门一门射击,立时不宽的桥面就此尸体一大堆,横七竖八的乱躺,鲜血淙淙的横流。

    还有几个扛抬着云梯的贼兵满身满脸的血,翻滚入旁边的护城河中,那长长的云梯也就此倾泻入河水中,一边还搭在桥上,一起一浮的上下浮动。

    “砰!”一门九头鸟冒出浓密的火光,滚滚的硝烟中,石桥附近几个贼兵扑倒在地,身上满是血孔,滚在地上凄厉的嚎叫……

    关厢一处废墟后列着巡山营的旗号,现作为老营兵,他们舒服的督战观战便可,打仗多是外营的事。一处断垣残壁边,老胡蹑手蹑脚的朝城头张望,看着城上城下的战况,老胡咋舌道:“哪位好汉守城,这么猛?”

    ……

    申时初,流贼对京师的攻击越急,现不但东南几处城门,就是西面的广安门,阜成门,西直门,都有流贼开始攻打。提督城防的王承恩与李国桢二人四下巡防,疲于奔命。

    听着各处铳炮冲天,京师内外人人惶急,心中惊惧。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将自己关在屋内,他们双脚发颤的求神拜佛,祈求自己与家人平安。

    午门内外一样寂无一人,不过范景文、周凤翔、马世奇等人还在侍班,因为已经退朝,又事态紧急,他们就聚在殿门口话语。

    这时襄城伯,奉命督京营守城李国桢忽然匹马赶来,湿寒的天气中尤汗浃沾衣,下马时更衣带被佚,众皆愕然。

    这时内侍上前呵止李国桢,李国桢叹道:“何时了,君臣即欲相见,也不多了。”

    很快李国桢被宣到便殿,崇祯帝迎了出来,他急急问道:“守城事如何了?”

    李国桢猛然跪伏在地,他哭奏道:“守城军不肯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微臣无可奈何。”

    他说道:“唯有永定门城守符应崇效命,尽散家财犒军。余者各门,多佯守城贼,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又有守者铁子不向下击,而向上发,俱打空中,不伤一贼,徒干响而已。”

    崇祯帝颤抖听着,他泪如雨下,泣道:“诸臣误朕至此!”

    一时文武及内官数十人,相持恸哭仆地,声彻殿陛。

    崇祯帝哭着回宫,李国桢驰马去,众臣亦散。

    回到乾清宫,崇祯皇帝泪痕未干,他心力交瘁,在阁中犹豫不决,要不要召王斗?此时派遣精锐出城求援还是可以的,毕竟京师城墙长六七十里,流贼虽众,想要团团围困却是不可能,只需使者到了王斗那……

    他麾下精兵强将如云,不说别的,他麾下悍将韩朝就近在咫尺,只需来数千人,京师防务就大有可观。

    只是……

    不久后,崇祯帝发出几道旨令,一是立擢京营总兵官符应崇为定城伯。

    二是让宫中大小太监全部上城防守,凡数千人,括净中外库金三十万犒军。

    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锦衣卫千户。

    ……

    申时中,流贼开始蚁附攻城,喊杀声震天,潮水般的流贼铺天盖地的涌向京师各处城墙。

    炮声益甚,箭矢犹如漫天飞蝗飞舞,流矢雨集,不断坠入城中。城上城下火铳声一阵接一阵,铳炮腾起的烟雾跟雨雾连在一起,混成浓密不可分合的雾茫。

    “金汁,倒!”

    随着符应崇的大吼,城上的守军舀起城墙上烧着的大锅粪汁,劈头盖脸就冲一架搭起的云梯下面倒去。

    沸滚的粪汁倾泻而下,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然后下面是凄厉的嚎叫,一些准备登城的流贼被粪汁浇到,个个在地上翻滚,一些人更嚎叫着扑入附近的护城河水中。

    贼老营驱外营填上了一些城壕,又找来了附近的居民,强迫他们负木石填濠,各门城墙处,不时有云梯将要竖起。

    身边甲兵不时急说什么,然后符应崇拼命指挥,忽然他又看到一架云梯靠过来,急忙吼道:“那边,那边,狼牙拍快过来!”

    他吼叫着,附近的守军听闻,急急推着绳绞滑车过来,对着云梯方向,然后多人吃力的抬起狼牙拍,就往云梯下拍去。绳绞滑轮哗哗的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甚至夹着火星,转眼到头。

    那狼牙拍从城头拍到城脚,一些爬在云梯上的流贼不断被拍飞,他们或是口喷鲜血,从空中飞走,然后从十几米高的城墙上重重落下,加上被狼牙拍拍到,不死也残废。

    或是直直落下,被狼牙拍拍在下面,几人叠在一起,拍成了薄薄的肉饼,骨髓断碎,内脏爆裂,惨不忍睹。

    那狼牙拍以硬木所制,重有几百斤,宽厚无比,上面钉满铁钉,两端以铁锁连着,与城上绞车相连,拍完后又可回收,素为守城利器。还有檑义夜,一样是守城利器,却是圆木所制,上面同样钉满无数的铁钉。

    又有云梯要靠过来,符应崇吼道:“撞过去!”

    一堆班军抬着粗大的撞竿,他们声嘶力竭吼着,冲着云梯就撞过去,一声轰响,云梯与撞竿抵在一起,却不能立时掀翻,原来是下面众多流贼拼命抵住。

    看双方角力,分不出胜负,符应崇吼叫道:“金汁过来。”

    一个守军举着粪勺过来,里面满是沸滚的粪汁,恶臭冲天,他将粪勺探出城头,几根箭矢飞过,他连忙倒下。

    下面一阵惨绝人寰的大叫,然后云梯被轰然掀翻,又传出几声凄厉的尖叫,显然有流贼被摔落的云梯压中。

    流贼攻城急急,永定门这边没有羊马墙,护城河两岸还比较平缓,更象美丽的溪流,流贼填上壕后,直接就可以冲到城下。

    身边甲兵说了什么,符应崇连忙探头一看,又一大股的流贼来到城下,人数颇众,他吼道:“火罐,准备。万人敌,都拿好了。”

    十数个内装猛火油的瓷罐被长长的木柄铁勺勺着,外有引线。还有一个个巨大的万人敌,大小如人头,一端有引线,一端有木柄。一大堆守军聚到这边,或勺着火罐,或拿着万人敌,都紧张的听着符应崇的吩咐。

    符应崇又对外偷看一下,他急急吼道:“点。”

    立时火把拿来,点燃了各人勺着的瓷罐与手中万人敌,立时瓷罐变火罐,各万人敌的引线也快速的冒着火星。

    符应崇咆哮道:“扔。”

    一个个火罐与万人敌抛出城外,外间流贼惊恐欲绝的大叫中,城下爆炸声连成一片,伴着熊熊的火光腾起,然后是不似人声的嚎叫。

    特别火罐炸裂后,沾稠的火焰高高腾起,流贼被沾溅到后,他们就算扑入一些护城河水中,身上的烈火仍然燃烧不灭,一直到活活烧死为止,原理与凝固******类似……

    永定门是流贼主攻之处,流贼蚁附攻城,军情紧急,符应崇咆哮指挥,不断奔来跑去,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分发赏赐上。

    他有诺必实践,使得永定门这边士气极高。

    “符帅,小的斩首一级!”

    一个小兵兴冲冲的拿着一个流贼的人头过来。

    符应崇大笑:“好,符爷说话算话,赏你五十个银圆!”

    “符帅,小的疑似打死一个流贼。”

    “疑似?五个银圆。”

    “符帅,小的射死一个流贼,田游击可以作证。”

    “好兄弟,五十个银圆拿好,继续打,符爷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伯爷,银箱的银圆空了。”

    “再去府中搬银,不要怕,这两年我赚了很多钱。老子也想通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哈哈哈哈哈……”

    符应崇尽散家财犒军,京师传动,虽此时人人心思各异,也不得不佩服符应崇是一条好汉。很多认识他的人更觉不可思议,这符大牙平日只会瞎混,一副京油子样貌,原来关键时候还真与众不同。

    ……

    夜幕慢慢降临,永定门城墙灯火通明,密集的火把燃烧着,灯笼挂了一个又一个,放眼京师城门各处,均是如此。再看城池的内部,尽是璀璨的灯火,暗夜中如茫茫星辰,只不过相比以前黯淡了许多。

    细雨一阵接一阵,春寒料峭,军士们大多躲到草厂内避雨,或围着各篝火烤火。

    永定门城楼附近,这里燃烧了一大堆的篝火,篝火边弥漫了浓烈的酒肉香味,欢声笑语中聚满了守城的将士,然后一个个篝火蔓延过去,边上同样聚满人。

    围着火,众人惬意的喝酒吃肉,腾腾的肉食,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寒意,也带给他们充足的力量。

    “兄弟们,都听我说。”

    符应崇猛的站起来,他手上举着一个大碗,干瘦的脸上通红,满是意气风发,豪气万丈。

    跟他形影不离的四个甲兵则是默默站在附近,似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大伙都吃好喝好,不够,兄弟马上让酒楼送来。但要记得,酒要少喝,肉可以多吃。吃好了,喝好了,好好守城,好好打流贼。兄弟承诺,流贼攻一天,就不会让众兄弟饿着冻着一天。打得好的,更有重赏!”

    城墙上一片沸腾的嚎叫:“跟着符帅打流贼……”

    夜幕更深,京师各处城头仍然灯火通明,但远望流贼营地,除了星星点点火光外,这两者之间暗影憧憧,有如鬼蜮一样让人心惊。

    夜,越暗了,守城的士卒松弛下来,慢慢很多人困意上涌,个个靠着城墙,篝火旁睡去,除了那些守夜的军士外。

    漏下五鼓,城楼内的符应崇猛然惊醒,城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也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叫喊声划破了黑暗的夜空:“夜袭……”

    “剪毛贼。”

    “是孩儿兵……”

    符应崇一惊,急忙探出城楼,就见城墙各处一个个轻盈的身影猱升而上。一个个铁钩抛上城头,还有一些云梯靠来,然后一些灵巧的身形从云梯、城头跃下。

    借着火光,赫然都是些十四五岁,甚至十三四岁的孩童,个个眼中充满暴虐,凶残没有人性。

    符应崇深吸一口冷气:“剪毛贼。”

    闻贼所掠刺绣帷褥等,则以裹童子,驰马市中为乐,盖攻城夜袭每用先登也。

    贼中年少童子,习杀掠,闵不畏死者也。

    孩儿军者,即所云剪毛贼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