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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七章 衔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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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一七章  衔枚

    六月初的中原地区,正是一年间最热的时候,再加上将近一个月没下一滴雨,放眼望去,地上仅是连绵的龟裂、一片枯黄,就连最耐热的藤蔓也蜷起了茎。

    拧开水壶,用棉纱蘸一下,润润干裂的嘴唇,一个全身披着枯草蓑衣、脸上抹着土灰的年轻人静悄悄的伏在草丛中,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齐军连营……虽然地表的温度似乎能烤熟鸡蛋,但他却毫无所觉一般,一边悉心观察,还一边记录下所看到的点点滴滴。

    斥候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天对齐军展开侦查了,但在王爷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就得这样继续盯下去。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有袍泽摸过来换岗:“迟裕,下去休息吧,”已经被烤干了水份的年轻人点下头,朝接班的笑笑,便悄无声息从草丛中的爬出去……

    一直爬出很远,到了一个小山包后面,年轻的斥候才松了口气,趴在地上大口喘息一阵,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渐行渐远在苍茫的夜色中。

    在齐军连营北侧五十里的地方,是秦军三十万骑兵驻扎的大营,虽然战斗人数比齐军少一半,但一来骑兵所需的民夫数量要远多于步兵,二来边军与禁军、禁军太尉部与保皇部谁也不愿挨着谁,是以营地东西延绵三十里,反倒比齐军还多出了五里。

    作为禁军前锋,京山军的大营位于十八连营的最前沿。

    中军帐中,接过涂恭淳递上来情报分析,秦雷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半晌才缓缓道:“没有一丝异常啊……”

    多日的军旅生涯,早磨掉了涂恭淳脸上的书呆气,闻言沉声道:“不错,齐国百胜军以及三十六镇边防军的旗帜俱在,每日消耗的粮草,正好是四十万大军所需的数目。”微微一顿道:“而且四大上将皆在,所以学生认为,敌军主力全部在此。”

    秦雷的眉头紧紧拧成菊花,目光游移不定道:“我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坐在下首的几位将军对视一眼,还是由资格最老的皇甫战文开口道:“王爷,但凡怀疑,总该有个理由,您不妨说出来,大伙计较一下。”

    秦雷耸耸肩膀道:“直觉,孤总觉着齐军太正常了……正常的有些反常。”

    杨文宇轻声道:“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夜袭吧。不管什么牛黄狗宝,打一下就露馅了。”

    秦雷又看向沈青,沈青点头道:“属下也这样想。”自从上次猜错之后,他在杨文宇面前愈发不自信起来。

    从三位统领身上收回目光,秦雷沉声道:“其实最好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眼下是齐国侵略、秦国保家卫国,双方官兵在信念上是不同的,秦军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不易出现思乡、倦怠之类的消极情绪。但齐国身为侵略者,士气必须靠一场场的胜利,一次次的烧杀抢掠来维持,长时间按兵不动,是非常伤害军心的。所以兵家都说,不宜在敌国土地上与对方僵持。

    这道理大家都懂,但案头上的谕令却写得分明:‘十日内发动总攻击。’再看落款时间,已经是七日前了。

    “我军缺粮啊。”杨文宇面色忧虑道:“连人带马超过百万张嘴,每天消耗的粮草实在惊人,朝廷储备了一年的物资,也仅够支撑四十多天了。”

    “四十多天,也就是八月初……秋粮什么时候到?”秦雷轻声问道。

    “北方旱灾,是指望不上了。南方的粮食倒是丰收,可路途遥远,最早也得十月份吧。”负责军需的石威挠挠头,赶紧答道:“两个月的空当没法填啊。”

    “紧紧呢?”石猛粗声问道:“一天的粮食两天吃。”

    “要是紧紧可以,曹孟德当年也不用斩了粮草官的脑袋,来安抚军心了。”皇甫战文苦笑一声道:“只要饿上三五顿,铁人也没了力气,用不了半个月,赵无咎不打,咱们也全躺在地上了。”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这个年代,粮草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为了节省军粮,只有作战之前的一顿才会管饱,平日里的供给也就仅够吃个六七成饱的,再想节省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这是常识,但京山军粮秣充足,顿顿管饱,所以没在兄弟部队待过的石猛才会问这种可笑的问题。

    “其实完全可以再等等的,”新近擢升为少校副统领的常云渠,已经逐渐靠近了王府的核心圈子,却越发低调做人,直到所有人都说了话,他才发言道:“或者……减少一半的兵力。”冷兵器时代,以骑兵为主的部队,并不需要太多的兵马,便可以牵制住两到三倍的步兵。但想要战胜拥有严整阵势、以及丰富经验的步兵集团,却非得用相当的兵力,强冲猛打才行。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陛下贪心不足,非得想要一场配得上亲征的胜利!”皇甫战文面色不豫道:“御驾亲征就是个错误。”因着秦雷的立场,他手下这群将领普遍对昭武帝缺乏敬意。

    见部下越扯越远,秦雷轻轻咳嗽一声,将话题拉回眼前,沉声道:“孤意已决,今夜偷营试探一下。”女人般的第六感救了他很多次,所以他很尊重这种不安,在没有彻底放心之前,他会尽力阻止这次大进军的……

    “今夜的偷营就交给……文宇老兄了。”在另外两位羡慕的目光中,杨文宇霍然起身道:“末将领命!”兵法有云:‘趁夜偷营,九胜一负。’这基本上就是个捞战功的活。

    因为野外连营几十里,就算是数蚂蚁的,也不可能将外围保护的严丝合缝。偷袭的骑兵总能找到缝隙,趁其不备杀进去。而夜色深重,黑咕隆咚,手下又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但凡脑子稍微正常点的将领,都会收束手下,严禁他们乱窜乱跑。但在抱团自保的同时,营与营之间的空隙也就无形拉大了,偷袭部队只要脑子不进水,不去硬闯敌阵,基本上可以做到来去自如,还可以放放火、侦侦查啥的,旅途那是相当的愉快。

    而且参谋处已经事先拟定出了好几套方案,杨将军只要从中挑选一套,再稍加改善就可以了。

    既有名又有利,还很安全,我们一直都爱它。

    接了命令,杨文宇片刻不留,立刻回营点出三支精骑,命令他们在半个时辰内做好一切准备……其实除了把刀熏黑之外,也没啥好准备的,谁让俺们京山军的服饰都是清一水的黑色呢?

    等干完这点活,兵士们可以饱餐一顿,再休息一个半时辰,等待军官的叫醒。至于喂饱战马之类的活计,统统交给民夫就好了。

    夜半子时,月黑风高,实在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三千与夜同色的骑兵悄无声息的从后寨溜出大营,便朝着各自的方向行去。

    杨文宇也带着一支大队,兜了个圈子到达了预定出发地点。

    杨文宇举起千里镜,可除了寥寥的几点营火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并不恼火,因为深夜的军营就应该是这个样。

    仔细观察了那些个亮点,在心里与白日的敌营相对照,半晌才松口气,轻声道:“从东南杀入、从西北杀出,不准恋战、不许停留、更不能轻易改变方向,出发吧!”领军的大队长沉声应诺,便率领着部下消失在漆黑之中。

    身为高级指挥官,杨文宇自然不会身先士卒,但心中的紧张之情,丝毫不亚于前方的将士。他骑马立在土丘之上,一动不动的望着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上面一定写满了焦急。

    在度过了令人窒息的一刻钟后,密集的马蹄声终于响起来了,那是夜袭的战士开始冲锋了,他们必须在进入敌营之前,将速度提起来……步兵之所以无奈骑兵,速度便是关键。

    黑夜里杀出来的骑兵,从距离敌营东南角七十丈的地方突进……根据斥候的反复观察,这里是对方防御最差的几个弱点之一。

    先头的骑兵纷纷射出火箭,箭支落在地下,射在寨墙上,照亮了前进到道路。

    虽然齐军擅长设置障碍,但营地太大了,根本没有足够的鹿砦拒马,只好挖一些深深浅浅、宽宽窄窄的壕沟代替……深浅宽窄跟官兵们的态度有关,而秦军选择突入的这一段,就是挖坑官兵敷衍的结果。

    当然,即使是敷衍,这道壕沟也足有九尺宽,普通的草原战马根本无法跨越,但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秦雷之所以选择杨文宇部,是因为第一师补充了三千匹从大食进口的高头战马,这些马的身高体重都比草原战马将近大一半,不仅十分的气派,而且速度上也更快。

    秦雷有意成立一支超级骑兵,便将三年来得到的一共三千大食战马集中在一起,都交给了杨文宇……沈青和皇甫战文自然羡慕不已,但大家事先约定,大军演中表现最优者获得,所以两人也只能干咽吐沫。

    便见着一匹匹身形优美的战马高高跃起,毫不费力的跨越了拦路的壕沟,又顺势将简陋的寨墙撞开,大部队便如鱼群一般冲了进去……

    马蹄声一响起,立刻就惊动了齐军的巡逻队,顿时锣声四起,警告着军营的每一个角落,我们被偷袭了!

    但面对着抵挡风驰电掣的骑兵,没有人敢于螳臂当车,巡逻的兵士们四散逃去,任由秦军毫无阻滞的杀进营中,将一束束火箭射向蘑菇丛似的帐篷群。

    一时间火光四起,齐军士兵光着屁股四散逃逸,看起来顺利极了。

    四大上将分别镇守东西南北四方营地,拱卫着赵无咎的中军,而遭袭的南大营,守将乃是号称攻城最强的陈烈风。

    这位将军睡觉很死,亲兵推了他好几把,才把他从春梦中唤醒,一听说敌人偷营,他立刻来了精神,光着脚跑出军帐,朝亲兵大吼道:“吹集结号!”又朝匆匆赶来的领兵参将道:“绊马索都拉起来了?”

    参将也顾不上行礼,大声应道:“主要通道上都拉起来了!”

    “武钢车摆好了吗?”一边接过靴子往脚上套,有一把红胡子的陈将军呲牙咧嘴的问道……地上的小石子可真硌脚啊。

    “入夜前就安置好了。”参将满面钦佩道:“上将军神机妙算,定叫敌人有来无回!”

    陈烈风终于披挂整齐,哈哈大笑道:“走,陪本将军去塔楼上看看!”看来对自己设计的反偷营系统十分得意。

    大秦骑兵在齐军营里肆意撒野,点着了不知多少营帐。当冲到齐营腹地时,当先几骑突然脚下拌蒜,连人带马猛地摔了出去。

    “绊马索!”紧缩其后的骑兵高喊道:“跳!”便纷纷策动战马,越过那道绳索。甫一落地,却又被另一道绊倒在地,狠狠地摔了出去,看那猛烈的劲头,几无生还可能。

    “此路不通!”在敌军大营中,同袍们自顾不暇,也没功夫上前确认,便齐齐拨转马头,朝齐军简陋营帐冲去,竟硬生生趟出一条道来。

    借着火光,塔楼上的陈烈风傻眼了,一揪胡子道:“球啊,咋不走寻常路呢?”

    参将赶紧安慰道:“不妨事,咱们还有武钢车阵呢。”说着看一眼洪流般的敌骑,有些心虚道:“只要能拦住他们一刻钟,咱们的长枪队就集结起来了。”

    所谓武钢车阵,乃是陈烈风为了防备袭营,在营地内布下的三道首尾相连的武钢车,那武钢车高七尺、宽五尺,什么马也越不过去,不仅可以阻拦骑兵,还给能步兵一个依托。

    连踏几十个营帐,秦军果然被车阵挡住了,看着敌军已经开始集结,领兵的大队长焦急的吼道:“解开它!”

    冲在前面的几个骑兵下马,几刀斩断战车之间相连的麻绳,奋力将其推到一边,为大部队请出一条道路,骑兵们便从这个缺口冲过。

    如是三次,终于通过了齐军的三道防线。

    看到这一幕,陈烈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万万想不到,对手的应变居然如此迅速,难道领兵将领是个天才?当然不是,只是在作战之前,杨文宇已经估计到这些个情况,早将应对之法将与手下听了。

    参将只好再次安慰道:“好在我军已经集结完成,不会炸营了。”

    陈烈风咬牙切齿道:“若是清一水都是我们的人,一刻钟前就该集结完毕,将那群灰孙子堵在战车前了。”因为被大帅勒令掺进去一半肉脚部队,这些人打仗不行,添乱却是好手,乱跑乱撞之下,硬生生害的主力部队也乱了套,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偷营的秦军扬长而去,还吃了不少灰。

    望着秦军已经穿过了中军,陈将军知道再也拦不住敌人了,闷哼一声,便转身下楼。

    “上将军,您说大帅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参将终于忍不住问道。

    陈烈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刚想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却冷不防一脚踏空,噼里啪啦的滚下了楼梯……